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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飽含溫暖聖潔的能量,經由肩膀的皮膚傳遞至全身。痛楚消弭,傷口癒合,疲乏無蹤,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愛那麼就是這種感覺吧……前角鬥士愛了。難以置信,在充滿卑劣殘酷的主物質位面凡塵俗世里居然有如此聖潔美好的人族女性,無光勝有光,無聲勝天籟,彷彿微笑就可以治療傷病。
「一線榮耀」四人被押解到了修道院院長面前,卻得到了妥善的治療,擦洗,麪包和牛奶,這位院長是位猶如天使般的年輕女性。五官精緻,笑容甜美。
院長屈膝雙手將前角鬥士們攙扶起來,仔細查看身上還有沒有傷,然後微微歪頭笑道:“還好嗎?”
霎那間,「一線榮耀」搞不清楚敵人是誰,應該去和誰戰鬥。
玉指摩挲着前角鬥士們千錘百煉精壯又不粗贅的肌肉,院長問道:“真可憐,是西北境落魄的傭兵嗎?”
“呃?是的。”
“盜竊是不對的哦?”
“……對不起。”
一米八高的壯漢,向一米六的嬌小女性深深低下了頭,羞愧難當。儘管他們根本不是來偷竊的。儘管撒了謊,但女院長踮起腳尖,摸了摸「一線榮耀」隊長的頭,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只要知悔改願從善,諸神永遠願意張開雙臂迎接並寬恕。你們是好孩子,對嗎?”
沉默了幾秒,前角鬥士們偷偷看了看彼此,然後異口同聲的喃喃道:“是的……我們是好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女院長甜美微笑着,命人把「一線榮耀」丟進懺悔室進行拷打!
沾了水的皮鞭一下下去皮開肉綻,整個昏暗封閉的走廊裡迴盪着無數慘叫和哀號,根本就是與世隔絕的地獄。前角鬥士們在五巷海灣黑街裡捱過很多皮鞭,但每次都是有理由的,至少那些打手會告誡說「老實點」、「好好戰鬥」、「獲勝後給老子雙手舉高歡呼炒熱氣氛」,但這座修道院拷打時什麼理由都沒有──不問他們受誰指派,來做什麼,甚至姓名。
直至被打昏過去,然後被冷水潑醒,拖出懺悔室,關進牢房,纔會有牧師們施展治療術。
也許……這裡根本就是劈雲城牧師們的訓練場?
傷勢痊癒了,徹底完好如初。狀態極佳的「一線榮耀」四人被關在同一間牢房,低聲商量着要如何逃走。修道院千不該萬不該把他們全部湊在一起,同伴的力量是巨大的。
忽然,逃走的機會比預料的來得還要早,兩名妖嬈的低等級女牧師笑意盈盈的端着豐盛的午餐,打開牢房,從裡面反鎖,給他們送飯……也許這兩個女牧師腦子不好使?這種機會絕不可能放過!高達11級的四名前角鬥士輕而易舉的控制住了兩名大約4級的牧師。
“把鑰匙交出來!否則掐斷你的喉嚨,快點!”
“鑰匙在我衣服裡面,你們先嚐嘗午餐,如何?”
三分熟的烤牛排、蜂蜜麪包、牛奶、蘋果,就算是平時只差啤酒便可稱作完美的午餐了。吞了吞口水,「一線榮耀」決定先狼吞虎嚥的吃掉這些午餐。然後又決定,吃掉手邊兩隻無力反抗的小羔羊。精疲力盡之後,來了四名聖武士打開了牢門,無視着牢籠裡的情形說道:“出來吧,祈禱的時間到了。”
前角鬥士隊長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走出牢房,發現旁邊其他牢房裡也全是類似的情況。餐點豐盛,生活愜意。
在刀劍長矛押解之下,前角鬥士在許多犯人隊伍中間緩緩前往大型禮拜堂。周圍的每個人都表情虔誠,面對主位是生命女神的諸神神像,雙膝下跪,俯首合掌祈禱,整齊劃一。正前方的高處傳來了女院長的唸誦神聖經文,教化高尚美德的聲音,彷彿整個世界再無其它唯有寧靜。
“──不!不要啊求求您!”
突然有人失聲痛哭,因爲被聖武士們攙扶起來,拖向偏門。那名囚犯哭得極其悽慘,高喊着:“我虔誠!我忠心!我願意爲生命女神奉獻一切!願意爲善良諸神奉獻一切!不要趕我走!讓我留下啊啊啊!”
女院長摸着囚犯的頭,令其鎮定下來,只是勸慰道:“諸神在看着你。”
然後命人把他拖走了。
……這修道院究竟是什麼情況?前角鬥士們越來越看不懂了。
不止一人被拖走。每個慘遭釋放的傢伙都哭喊求饒,比拷打時還悽慘。
然後是女院長親自點名,用的是牢房的編號。
“──不!不要啊!我不要再回懺悔室!我是好孩子啊,我真的是好孩子,是虔誠信徒,無比虔誠,不要再抽我了,求求你院長大人,發發慈悲吧!慈悲啊啊啊!”
「一線榮耀」四人集體被點名,後果就是被重新拖進鞭笞懺悔室吃鞭子,爲什麼?理由?原因?規律?明顯這次鞭子比以前更要難以忍受百倍,角鬥士們扛不住了,慘叫着,與旁邊無數懺悔室同樣的慘叫聲交相輝映。他們渴望全部招供,完全屈服,在剛剛享受完美食美女和平靜起到時光之後,再次拷打簡直痛不欲生。
直至他們疼昏過去,被冷水潑醒,丟進牢房。
過不了多久,
又來了兩位新面孔的女牧師來送飯。同樣是進來後反鎖牢門,恭敬的、笑意盈盈的正坐在前角鬥士們面前,等待酒足飯飽後的後續事情。後續,當然是有的。
事畢,又有聖武士過來,押解囚犯們前往大型禮拜堂進行祈禱。「一線榮耀」感覺自己的要瘋了──內心中被撕成了兩半,他們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皮鞭,但又完全不想離開這裡,離開這裡的豐盛餐點和美女們……誰知道下一次來的女牧師又是誰,長得什麼樣,怎樣的風情?
短短半日,他們的生活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他們的眼神變得和其他囚犯一樣——虔誠且空洞。
這裡沒有所謂的自我。
只有生理愉悅和精神痛苦。
這座修道院實質上就是劈雲城的無我量產機構,每個高聲倡導平等公正正義真相膽敢與大主教叫板的人,無論是平民、工匠亦或是商人都會被抓進來,從無盡的痛苦深淵最底層強行拖到幸福快樂的天堂雲端,然後感受諸神的強大力量,重複痛苦和快樂,周而復始。這座僞裝過的大型監獄沒有放風時間,沒有勞動改造,沒有讀書學習或在陽光下操場上的簡單體育運動。
人的狀態總是基於前一個狀態而對比出來的。當剛剛被無理由鞭笞折磨之後,隨後的任何美好都顯得更加彌足珍貴,當人幸福之後,隨後的任何永無止盡的重複痛苦摧殘都顯得根本無法再多承受半分。痛苦和幸福是對比出來的,與前一個狀態對比,無腦循環。
被剝奪了理由和意義,活着這件事也變得空洞無助。哭喊求饒都不知道該交代什麼,至福的瞬間都不知該呼喚誰的名字,除了神。
原本「一線榮耀」需要等待你派人去營救纔出的來,豈料忽然蹦出來一個意料之外的小角色改變了境況。他們曾在五巷海灣的黑街拼死廝殺贏得了自己的性命和自由,是因爲知道只要殺掉對面的人或怪物就可以倖存,是因爲知道只要抓住起義的機會造反就可以逃離,但這座修道院裡沒有任何「目的」、「終點」或「盡頭」……甚至遭到釋放都沒有理由。
“……那個,你們是不是冒險者?”
“呃?”
“我剛纔聽到你們低聲唸叨着有的沒的,好像是冒險者?”
一個女囚犯。
大型禮拜堂中,在「一線榮耀」隊長的身邊,有個女囚犯壓低聲音偷偷搭話。她將食指比在脣前,緊張兮兮的說道:“我不知道這裡的人都怎麼了。你們來的時間短,還行不行啊?看你們好像很強壯的樣子,能不能救我出去啊?”
隊長歪着頭,正在思考什麼叫行不行。他是冒險者嗎?好像是來着,不太確定。
女囚犯深深嘆了一口氣:“我最近真是相當倒黴,先是機緣巧合踩在鱷魚人腦袋頂上不敢下去,被人目擊到之後通報成魔女,然後逃進樹林裡迷路居然差點被鬼婆扔鍋裡煮了,好不容回家後,又因爲閒談自己的經歷被定罪爲妖言惑衆,抓到這裡來。我上輩子打死過狐狸嗎?”
隊長怔了怔,
好像記起自己是個冒險者了,而且還是來執行任務的。爲什麼要在這裡渾渾噩噩浪費時間?食物被下了藥?
恍惚中,前角鬥士得到了一個清晰的「目的」,救出旁邊的這個女囚犯。腦子恢復了思考,好在他們只來了半天而已,中毒不深。
後來就簡單了,
他們借上廁所的機會打昏了幾個聖武士,事情就變得更加無可挽回,各種猶猶豫豫和意識朦朧也逐漸遠去,只剩下想辦法救人、殺出修道院這一條路可走。於是放了把火,引發了修道院的騷亂,奪取了聖武士的武器。
拿出以前參與起義的經驗,「一線榮耀」站在用屍體堆起來的小山上,舉劍高喊道:“所有人,不想再進懺悔室的話就跟緊我們,一起殺出修道院!救出這位尊貴的女士!”
哦哦!──大約四成的囚犯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這邊吼了一聲「目的」,直接就撿起刀劍跟着造反,完全都沒想過爲什麼,反正是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另外六成繼續呆若木雞的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纔好。
女院長是14級女牧師,治療洗腦特化,所以近戰能力偏下,被「一線榮耀」合力砍死;兩名鎮守修道院的聖武士領隊是11級精銳,但他們是逮捕邪教徒特化,並非戰鬥特化的角鬥士的對手;整座修道院能參戰的聖武士和牧師平均等級只有7級,六十多人,根本壓制不住已經徹底被喚醒的「一線榮耀」。奮起反抗的囚犯們大多都有3-7級的戰力,四五十人,換句話說就是監獄大暴動!
女院長當然在死前曾派人去請求支援,但恰巧城中的兵力大部分都跑去救火和追殺「黃金王冠」了。等援兵趕來修道院時,「一線榮耀」已經殺出血路帶着三十多名囚犯們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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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海瑟薇盯着任務詳情,歪頭喃喃,“別告訴我,是那個在妖精荒野恰巧被我們救下的村婦。”
好像是。
站在鱷魚人頭頂上被誤以爲水面行走又是什麼鬼?
那名村婦並沒有跟來迷宮村落,而是從修道院下山後直接回家,帶着丈夫孩子連夜潛逃了。估計是因爲她從妖精荒野回來之後,提高了惑控抗性,諸如從火元素位面回來的人暫時提高火抗這種事也時有發生。
記得當時從妖精荒野順手救回來了四個人,這位村婦和三名獵人。也不知道那三個獵人怎麼樣了。
忽然海瑟薇拍了拍你的肩膀,指着後面。你回頭看去,發現了兩隊熟面孔!
「焦焰灼夜」回來了,後面還跟着「水月伴定」。
保羅看起來沒什麼太大變化,頭髮從短髮變成了邋遢的中發,滿臉鬍子,布衣破爛縫着補丁,腰上還掛着不少奪來的簡陋武器;戰士亞當也是滿臉鬍鬚,很邋遢的模樣,盾沒了,長槍和劍還在;隊長半精靈弓手娜塔莉向你行禮後,摘掉了棕色的斗篷兜帽,換了魔法弓,面容憔悴;聖武士也穿着棕色斗篷,低頭不語。
五人隊,變成四人了。
牧師在廣場被燒成了黑炭。
“回來就好,食宿都安排好了。公會對面的酒館對冒險者免費開放,這裡每天都在新建房屋,新遷入的領民最近卻變少了,空屋很多,先休息吧。”海瑟薇站起身伸手打量着弓手娜塔莉,被後者撲進懷裡。
還是挺難找的,如果不是「焦焰灼夜」換成別的隊伍恐怕找不到。
出事之後「水月伴定」直奔古城,打算投奔「荊棘圖騰」,畢竟亞當原來是「荊棘圖騰」的隊長。但全國通緝讓事態迅速惡化,古城的人販子出身的賞金獵人、傭兵多不枚舉,「水月伴定」只藏身了半天就遭遇了三起暗殺於是只得逃到城外。這段時間依靠獵殺獸人、哥布林拿戰利品與遊蕩的強盜們交易生活必需品,並偶爾與「荊棘圖騰」暗中互通有無。一個自顧不暇,一個無力庇護,兩個隊伍都過得不好。
或許是因爲聖武士與死掉的牧師同伴關係最好吧,前者情緒非常低落,比其他人更加的。
“……我現在不僅是「前」執法隊成員,更是「前」聖武士……”他苦笑幾聲,便不再說話。他似乎不想說爲何墮落了,失去了施法能力。
另一邊,競技場上,赤提拉提抗住了精靈家園的魔射手用每天限用一次的必殺技「死亡之箭」,然後一拳鑿下去,定勝負。觀衆們怔住了,都不知道該不該歡呼。場上飄蕩着迷之尷尬。
「水月伴定」是舊冒險者之中唯一從始至終了解劈雲城大事件全過程的小隊。現在這個狀態也不適合深問。你打算先打聽哪方面?
A,廣場上,另一個會長打算以什麼罪名扳倒大主教,又是怎麼黑白顛倒輸掉公開審判的?
B,大主教是怎麼一步步搞垮市場,又最終摧毀黑街的?
C,姍汀爲何從「聲名敗裂」軟禁,變成了「邪教徒」求禁,又變成了「十惡不赦」必須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