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謝廣離去,姬姒慢慢軟倒在榻上。
轉眼又是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到來時,姬姒突然發現,似乎整個建康都知道了謝琅凶多吉少的消息,她坐着驢車外出時,到處都可以看到掛起的白幡,以及各處樓閣間傳來的悲傷樂音。
走了一會,孫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姑,咱們去哪裡?”孫浮的聲音啞得厲害,他和秦小草等人一樣,自從謝琅的消息傳來後,便處於一種說不出的悲傷和無助當中。
聽到孫浮的話,姬姒低聲說道:“去清遠寺吧。”這清遠寺,算是姬姒與謝琅定情的地方,也不知怎麼的,姬姒今天很想去那裡看一看。
不一會功夫,孫浮便載着姬姒來到了清遠寺。姬姒走下驢車,拉了拉紗帽後,提步向寺中走去。
剛剛來到寺院前的林蔭道處,前方便是一陣笑聲飄了來,而當姬姒走出幾步時,她一眼便看到了,正與幾個世家子在那裡高談闊論着的張賀之。
自從成了婦人後,姬姒那內媚的根骨徹底被髮掘出來,整個人在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惑。張賀之最是喜歡美人,聽到同伴的提醒後,他回頭看來,只是一眼,他便認出姬姒了。
當下,張賀之站了起來,他走到姬姒面前,朝她看了一眼後,張賀之輕聲說道:“你還好嗎?”
姬姒一怔,她擡頭看向他,點頭啞聲說道:“還好。”
聽到她聲音中的啞澀,張賀之憐惜地說道:“多加保重。”轉眼他又說道:“那謝十八還真是對你情深意重,臨走時給我們這些世家都通了消息。讓我們照看於你。”他笑了笑,上下打量着姬姒,頗有點意態風流地說道:“我還真沒有想到你成了婦人後會這般的妖嬈,光看身形便讓人好生心動。要不是十八郎有言在先,我倒很想近你一近!”
姬姒沒有理會他後面那段話,只是低聲說道:“多謝你們的照看。”她越過張賀之,朝着寺後的湖水畔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張賀之刷地展開了他的美人扇。見他一直盯着姬姒打量不休,一個世家子走了過來,他笑嘻嘻地說道:“這就是謝十八的那個婦人?看身段着實風流。就是不知面目如何?”
張賀之啪的一下收了摺扇,淡淡說道:“走罷。”說罷他轉過了身。
姬姒沒有在湖邊站多久,很快她又轉身返回。一回到府中,姬姒便讓人去請謝廣。
哪知。秦小木回來後便稟道,說是找不到謝廣。問了兩個陳郡謝氏的部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就在姬姒抿緊了脣,站在書房中一動不動時,一個陳郡謝氏的部曲過來了。他在門外說道:“聽說小姑要找謝廣郎君?”
姬姒回道:“是。他去了哪裡?”
那部曲回道:“謝廣郎君昨晚便連夜離開了建康。”
姬姒揚起了頭,她沉聲問道:“可有知道十八郎的行蹤?”
那部曲回道:“要是能知道十八郎的行蹤就大妥了。現在各位郎君紛紛派出人手,都是想早日知道郎君行蹤。”
姬姒抿緊了脣。半晌後,她啞澀地說道:“一旦得知十八郎的行蹤。必須第一時間轉告於我!”
那部曲馬上應道:“是!”
那部曲轉身離去,於這安靜的夜間,聽着他那越去越遠的腳步聲,突然的,姬姒直覺得身上一陣發寒。
這一個晚上,姬姒一直不曾入睡。
一夜沒睡,姬姒偏又清醒至極,她在莊園裡轉了一大圈,又跑到東院呆了一會。謝琅離去得太倉促,那東院裡還有他的衣裳書籍,連早上時他撫過的琴還擺在原處。
實在心中堵得慌,姬姒又坐着驢車出了建康。
也許真是因爲謝琅打過招呼的原故,姬姒發現,自己不管走到建康哪個角落, 所有遇上的人,無論豪強還是世家子,或者是皇室宗親,幾乎都是見到了便朝她打量一番,然後無聲的退避開來。彷彿一夜之間,建康變成了極寧和極自在的地方,不但連個登徒子都沒有了,而且不管她走在偏靜的角落還是繁華所在,都是既不會有士族向她嘲笑,也沒有豪強向她挑畔。
半個月後,建康管譜碟的名流來了,伴着那名流來的,還有陳太沖,黃公等聞名天下的名士。在這些名士的陪伴,以及謝二十九,琅琊王十二,以及蘭陵蕭奕,和吳郡張氏的張賀之等人的簇擁下,姬姒完成了一場盛大的,由寒門轉爲世族的改換門庭之禮。
這場禮宴,自始至終都是謝二十九在主持,他領着姬姒,與衆人一併祭過了姬氏歷代先祖,並向整個建康的人頌揚了姬氏一族的功跡,再然後便是禮成。
禮成之時,陳郡謝氏的婢僕流水般的涌入姬姒所有的宅院,他們一處一處的佈置,一樣一樣的修飾,在把姬姒所踩的每一片泥土都變得麗堂皇,清貴無比後,才緩緩退出。
莊園被佈置一新時,來自陳郡謝氏的數百個婢僕緩緩離去,這時刻,衆貴客早就散盡,只有天邊的一道殘陽照耀大地。
謝二十九一襲正冠,他是最後停留的貴客,代替姬姒主持了這一場禮宴後,他顯得很是疲憊。可饒是如此,這個郎君也腰身挺得筆直,那清秀冷峻的臉在看向姬姒時,帶着痛苦和溫情。
在上驢車前,謝二十九回頭看向姬姒,溫聲說道:“十八兄離去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姑你。如今,你們姬氏轉爲世家,從此後,各地的譜碟上,都會記上你姬氏的名號。特別是荊州一地的譜碟,還會詳
細記下姬氏歷朝歷代子孫的名號事蹟。這種事別人不能代辦,你最好派上心腹的家僕,讓他帶着族譜去荊地一趟。另外,姬氏雖然現在還只是小世家。可終究不再是寒門了,你列代祖先的墳地也得派人修一修了,還有祠堂也得重修。”頓了頓,謝二十九放輕聲音,又道:“十八兄說了,讓我在一日,便照看你一日。姬氏。以後你有什麼要求儘可向我說來。”
又與姬姒交待了幾句後。謝二十九郎這才上車離去。
謝二十九郎前腳剛走,後腳,姬姒便看到季元和秦小木急急跑來。
姬姒看向兩人。問道:“怎麼了?”
秦小木跑到姬姒面前,壓低聲音說道:“小姑,剛纔大夥整理莊園時,從書房的一則牆壁處發現了一個洞。那洞裡有一副畫。”
一副畫
姬姒一驚,連忙跟在兩人身後朝書房走去。
書房裡。孫浮等人也在,看到姬姒過來,他們紛紛退後。
姬姒走了過去。
那副畫用牛皮緊緊包着,外面積了厚厚的灰塵。從牛皮卷黃黑的程度看來,這副畫不知放了多久。姬姒示意衆人退下後,她輕輕把牛皮卷打開。露出了裡面保存良好的畫卷來。
這是一副山水畫,應該是站在官道上畫的。前方是連綿起伏的山脈,隱隱還可以看到山脈中有一個旗幟什麼的。
可是,這畫上除了這麼一些外,連個印章題語都沒有。
想到自己的這處莊園也是從一副藏寶圖中尋來的,姬姒雖然看得滿頭霧水,還是把這畫小心地收了起來,最後把它與謝琅給的那塊玉佩放在了一起。
因畫上什麼也沒有,很快的姬姒便把它拋到了腦後。
……
自改換門庭後,各大世家派出的請貼也多了起來。不過姬姒無心交遊,便一一拒了。
轉眼,謝琅離開建康已有三十天了。
自始至終,陳郡謝氏那裡都沒有謝琅的消息傳來,而漸漸的,建康人也忘記了這個風華絕代的郎君存在,姬姒便是與人閒聊,也很久有人提及到他。
這天下太大,一個人又太小,在姬姒的印象中,謝琅從來如明月一樣耀眼,她斷斷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這般消失在人海中,竟是尋也無法尋去。
得不到謝琅的消息,姬姒自己的日子還得過下去。
三十天過去了,她的月事雖然延遲了數日,卻還是來了。
她終是沒有懷上謝琅的孩子。
成了世家女,又擁有了絕對的安全後,姬姒最喜歡遊蕩在建康的每個角落裡。
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以前,她曾經無比地渴望着這種自由,而現在真正擁有時,她才赫然發現,原來這種自由的後面,是寂寞。
是的,是寂寞。
姬府成了世家,那以前來往的王鎮劉愆甚至都駙馬,一是因爲男女有別,二是因爲他們乃是寒門,有所謂士庶不同坐。所以,雖然姬姒並沒有任何態度驕縱的地方,可以前與姬越走得近的所有寒門子弟,都悄無聲息地遠離了她!
然後,是那些世家。
姬姒以前因爲是寒門中人,與那些世家來往極少,再加上她現在父兄皆不在,自己也只是一個女兒身。所以,除了偶爾有一二個從外地遷到建康來的世家發貼子來約請姬姒外,她竟是門前冷落。
除了這些人,還有奴隸。
以前,謝琅在時,姬姒還想過要招贅一個奴隸爲夫,可現在她成世家女了,自古以來士庶不婚,連寒門豪強都不能與世家通婚,何況是一個奴隸?
也就是說,現在姬姒如果想再嫁人,她只能從世家中選。而那些世家,誰又會願意娶一個破了身,家無父兄憑仗的女子進門爲正妻?更別說讓那些世家子上門爲贅婿了。
可以說,終於得到自由,也終於擁有了她想要的一切的姬姒,她的下半生,要麼是從世家中選一個名聲狼藉,願意爲了姬姒的美貌和錢財而賣身於她的世家子。要麼,就像後世的一些皇室公主一樣,終生不婚,房中廝養幾個面首。
而選擇第一項,則會名聲敗壞導致世家不能容,會使得姬氏這個剛剛成爲世家的家族再次被貶落寒門。所以,姬姒以後想要招婿,只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選一個名聲狼藉,在“財婚”交易下賣身爲夫的世家子。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真實的現實中,姬姒便是現在還是處子身,做爲無祖無父的世家女,她能選擇的婚姻,也只會是周玉那種出於種種利益才考慮遷就的兒郎。而她如果堅持要選夫入贅的話,便是周玉那等人也不會前來,哪怕她還是一個處子,也依然只能選一個聲名狼藉,賣身於她的世家子。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這第二個月,姬姒的日子過得越發的冷清寂寞。她呆的莊園裡,成日成日的無人前來,建康城裡雖是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可這熱鬧繁華,卻與姬姒毫無干系。有時看到姬姒孤單單地坐在荷花池畔,秦小草竟是覺得,彷彿從自家小姑的身上,看到了她後三十年的寡婦般的孤寒日子。
就在謝琅離開第六十三天時,這一個夜晚,姬姒和往常一樣通宵睡不着,過了子時還坐在窗前看着月光。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轉眼間,姬姒聽到謝廣那啞得不成調的聲
音傳了來,“小姑,郎君有消息了。”
幾乎是謝廣的聲音一落,姬姒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她用力拭了一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沉聲問道:“他現在到了哪裡?”
謝廣連忙回道:“郎君到了徐州廣陵郡。”
徐州廣陵郡?
姬姒站了起來,她起得太急,直是撞得塌幾翻滾在地,在秦小草和月紅等人驚聲詢問,急急爬起的聲音中,姬姒慢慢坐好。
當兩婢衝了出來,一眼看到謝廣,連忙回到廂房給姬姒梳洗時。兩婢看到的是一個容光煥發,饒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也雙眸熠熠如星,整個人絕美難言的姬姒。
看到兩婢呆在原地,姬姒蹙眉說道:“怎麼了?”
兩婢一凜,月紅心直口快,不由快樂地說道:“小姑小姑,你像是活過來了呢。嘻嘻,前陣子你明明每天都在笑,可看起來就像是木頭人一樣,現在就不同了,連板起臉的樣子也透着鮮活了。”
姬姒瞟了兩婢一眼,命令道:“把孫浮秦小木叫過來,告訴他們,便說天一亮我們便前往徐州!”
命令過後,姬姒又轉向站在窗外的謝廣,說道:“你們的船隊呢?是不是已經安排妥當?”
謝廣連忙說道:“船隻已經安排妥當。”
姬姒說道:“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至徐州,你們按這個要求準備一下。天亮時準時在碼頭會合,人一到齊馬上啓程!”
謝廣朗應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驕嬌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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