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淑妃娘娘派人來請程微去昭純宮。
若蝶昨夜回來就發了熱,這次陪程微去的,就是小宮女綠蠟。
程微走在路上,忍不住四下打量,想看一看那關雎殿在何處。
昨晚慌不擇路,她如今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的。
白日裡的皇宮就熱鬧多了,才下過雨,空氣格外清新,花草樹木都被洗滌過,顏色乾淨鮮亮,在豔陽下精神頭十足,瞧着就痛快。還有那穿梭往來其間的宮婢們,夏衫輕薄,腳步輕盈,臉上都帶着淺淺笑意。
程微把這些看在眼裡,暗暗咂舌。
這白日的皇宮與昨晚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只是再多的花團錦簇,那安靜是不變的。
皇宮裡的人,已經習慣了安靜的走路,安靜的笑,安靜的做事。
也是因此,當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就分外清晰。
程微目光微凝,落在不遠處走來的人身上。
這深宮裡,竟還有男子
那人很快走近了,穿的是便服,程微摸不準來人身份,不過看他理直氣壯的樣子,還有身旁跟着的內侍,就知道身份非同一般,爲了避嫌,忙退至路旁,頭微垂,等着男子先走過。
與程微將要擦身而過時,男子卻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問:你是哪個宮裡的
程微稍稍猶豫了一下,跟在男子身後的內侍就開口道:王爺問你呢。怎麼不說話
臣女是太子妃之妹,暫住東宮。見過王爺。爲了避免一些麻煩,程微如實道。
她低着頭。看不清那人表情,只覺氣氛有些凝滯。
數息後,男子不冷不熱地道:原來你不認識本王。
腳步聲漸遠,等程微擡頭,就只看到了一個背影。
雨過天晴的袍子,高大挺拔,看起來很年輕。只可惜,竟是個跛子。
他跛得不是很明顯,但因着身形高大。腰挺得筆直,就顯得分外蕭索,讓人望之忍不住一聲嘆息。
程微卻沒有這些感慨。
天下殘疾之人何其多,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這男子不算是慘的。
就算是慘。也輪不到她來同情。
走了一段距離,程微發現那位王爺總是在她前邊,每一次拐彎路線都是一樣的。
綠蠟悄悄拉拉程微衣角,頗爲擔心地道:三姑娘,那人怎麼總在咱們前面晃啊,莫非是故意的
程微笑着搖頭:應該是去一個地方吧。
綠蠟年紀小,一直呆在東宮裡,不知道此人身份。她卻想了起來。
聽說,大皇子就是跛足。
而淑妃娘娘正是大皇子的生母。
程微猜想的沒錯。等她到了昭純宮後,有宮女端茶招待,對她道:今日平王過來了,請程三姑娘稍等。
當今大梁,皇室子嗣不豐,太子這一輩除卻太子,就只有平王一個成年皇子,封王后住在宮外。
程微坐在廳裡喝茶,
淑妃娘娘的寢室裡,氣氛並不大好。
母妃讓我查的事,都在這裡了。平王遞過去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語氣冷淡。
淑妃接過去翻了翻,頗有興味:那位程三姑娘,果然是個有本事的。
她是四妃之一,平王的生母,又怎麼會只憑了宮裡傳開的一些閒言碎語,就把程三姑娘請來,替她醫治隱疾呢。
先前我聽你表姐說起一件奇事,章首輔家的小兒媳這次的孩子終於保住了,再過數月大概就能生產了,原來就是這位程三姑娘的功勞。
京中各府多有姻親,淑妃有一位侄女就嫁入了章府。
她一開始聽聞,只當笑話來聽,最近宮裡忽然傳起程三姑娘醫術高明的流言,這才動了心思一試。
淑妃一頁頁翻着,翻到某頁,手一頓:這上面說,黃少卿之子數月前去打獵時被熊瞎子咬傷了胳膊,也是被程三姑娘治好的連一絲疤痕也無
平王神色淡淡:前面記載的確有其事,至於這一樁,只是聽黃少卿之子這麼對人說過,不足爲信。母妃若是沒有旁的事,兒子就回去了。
沒待淑妃說話,平王就站了起來。
臻兒,你就不能留下,陪母妃多說說話淑妃臉色有些難看,跟着站了起來。
臻兒
聽到這個名字,平王就覺一陣諷刺。
至臻至美,完美無憾,這不是諷刺是什麼,他一個跛腳的皇子,又哪來的完美無憾
而這一切,偏偏是他的親生母親造成的
看到平王嘴角嘲諷的笑容,淑妃神情難掩落魄,喃喃道:這麼多年過去,你已經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王府,莫非還不能理解母妃的苦衷麼
苦衷平王笑了笑,兒子明白。
就算明白,也無法不怨啊
他比太子年長,小時候讀書武藝皆比太子出衆, 就算貴妃勢大,未嘗沒有和太子一爭之力。
他是個男人,還是個皇子,就算爭輸了,輸去身家性命,亦無怨無悔。可是他的母親卻親手摺斷了他的翅膀,讓他從此與皇位無緣,只能當一個閒散的跛腳王爺
母妃就是想要你一直好好的,好好的淑妃不住摩挲着佛珠,彷彿這樣能減輕她心頭的痛。
她的兒子,從小看大,文才武略皆不輸人,若不是實在被逼得沒法子,她怎麼會親手毀了兒子的前程。
母妃怎樣想都好,兒子王府還有事,先回了。平王語氣越發冷漠,薄脣如刀,脣畔笑意凝成霜花。
淑妃失神看着平王走出去,一顆顆撥弄着佛珠,心中漸漸平和。
三姑娘,娘娘請您進去。
程微起身過去,迎面撞見了平王。
她忙垂首屈膝一福,見平王無動於衷擡腳走過,這才直起身來。
不料平王驀然回頭,面冷如冰:大膽,本王要你起身了麼
程微一怔。
這位王爺,脾氣比她來葵水那幾日還要反常
她忍不住往門口看了看,心道,淑妃娘娘,您兒子這樣無理取鬧,您到底知不知道啊
再怎麼腹誹,站在面前的是堂堂王爺,程微只得老老實實重新施禮:臣女見過平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