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微微顫抖着手,電話剛打通,青梅還沒接,我就想起了白天在郊野的桃林遇上那個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的事。
雖然,當時我沒看見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那個男人不會獨自去那片空寂無人適合情人幽會的桃林。理由只有一個,他和她在那裡幽會。她怕我發現她,她避開在了桃林深處。
這就難怪,是她告訴楊娜、春花還有娟子,今天是我的生日的,也是她讓楊娜、春花和娟子一整天都不給我一個電話,只等晚上我回家給我一個驚喜的,然而,她自己卻沒來。
她當然不會來,她和那個男人幽會還來不及,她怎麼會來?
我忽然就很生氣。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了,我爲什麼還生她的氣,她又不再是和我青梅竹馬的從前,甚至,我們之間還有着深深的隔閡。
我把電話掛斷了。
她還沒接,我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剛隨手把手機放回牀頭櫃,手機鈴聲卻響了,我側臉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她打過來的。
我猶豫了會,還是把電話拿起。
這一刻,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可我又多麼希望聽到她的聲音,我竟是如此矛盾。
好一會兒,才按下接聽鍵,把電話放到耳邊。
“改之嗎?有什麼事?”
青梅在那邊睡意朦朧,敢情是才被我吵醒。
我道:“沒什麼事,打錯電話了,對不起,吵醒你了。”
我的聲音有些冷。
她道:“沒什麼。”
睡意消失了些,稍稍有了些精神。
我道:“我還是要說對不起的,就算你覺得沒什麼,可別的人不會覺得沒什麼的。”
我的聲音還是冷冷的,還有幾分譏諷的嘲笑。
青梅道:“什麼?別的人?”
她已完全沒了睡意,卻有些詫異。
她是故作詫異。
我不得不佩服她,明明知道我話裡的意思,還能半點也不緊張,只是故作詫異。
我道:“沒什麼了。”
冷冷的聲音,既譏諷又怨恨。
心想,別告訴我你身邊沒什麼別的人!
她道:“改之,你真的沒什麼嗎?”
她的聲音很柔,似乎很真誠,像是要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和我敞開心肺。
我卻把電話掛掉了。
再度把電話隨手放上牀頭櫃,再次以手爲枕,於幽暗中默默的對着天花板,從前的種種再度一幕一幕在眼前閃現,那麼遙遠又那麼切近。
而我,又似乎在等待。
明明是我自己掛斷電話的,我卻似乎在等待。
但牀頭櫃上的手機鈴聲再也沒有響起。
我有些莫名的悵然和幽怨。
和青梅通電話時幽怨,她不打電話過來了,還是幽怨。
我不知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但我醒來的時候卻很早。
記憶中,我似乎好久好久都不曾起得這麼早了。
也許是新的一週新的開始的緣故。
其實,細細想來,這不過是回到從前。
我真是奇怪,我不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奇怪,不過是去壁山分公司打了趟又回到了原點,我爲什麼會有新的開始的歡欣和鼓舞。
小時候和青梅攜着小手攀上山峰用滿是細汗的幼稚的笑臉迎接那輪初生的紅日時,我們就是這樣歡欣和鼓舞的。
我甚至是用了那時像小鳥展開翅膀欲擁抱天邊那輪慢慢露出臉的紅日那樣的姿勢去擁抱新的開始。
這新的開始裡,依然有青梅。可青梅已不再是從前的青梅。
依然有劉主管,藩玉和藩玉身邊那羣美眉,但他們一定會比從前更輕蔑我譏諷讓我更加厭惡。
依然有楊娜,春花,娟子,甚至依人和一襲白衣的冷清飄渺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以及白衣女子用跟媽媽的語氣近乎一樣的告訴我的一定要讓她愛上我的瓶梅公司老闆的女兒——寒香……
甚至,那個窮兇惡及的猥瑣老頭,猥瑣老頭如奴才侍候主子那般侍候着的豪門闊少……
甚至妖豔的藩經理……
美的,醜的,好的,壞的,依然要向我迎面而來,只是這一切都會變幻了新的姿勢。
吃過楊娜做好的早餐,和楊娜一起下樓去車庫,再上楊娜的車,近近的坐着在楊娜身邊。
楊娜一洗昨夜的憂傷,容光煥發的漂亮的微笑的臉上青春盪漾。
她發燃車的那一瞬,我在想,今天是回到瓶梅公司總部的新的開始,誰將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呢?這新的開始又將怎樣從這第一個人開始呢?
隨即便決定,無論遇上的是誰,我都要以美好的心情微笑的態度去迎接,給自己一個好的開端。
到了公司地下車庫,和楊娜一起下車,坐電梯上樓,然後在樓道里微笑着分手,各自去各自的辦公室。
我以爲我很早,不想,辦公室裡竟早已坐滿了人。因爲還沒到上班時間,大家都嘰嘰喳喳的興奮的聊着,看上去極歡喜極友好的樣子,彷彿久別重逢。其實,對於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才週末的短短兩天沒有見面而已。敢情,是平時在劉主管的監視下,大家在辦公室裡感覺太壓抑,好不容易有個週末都盡情的放縱了一回,新的一週重新回到辦公室,情不能自己,彼此分享起自己這短短兩天的輕鬆和快樂來。
他們談得很興奮,竟沒人注意到我,也沒有人用期待我的眼光等待我來。
春花還沒到,他們沒有誰知道我和春花在分公司發生的事,更不知道我和春花今天又都回到了公司總部從前和他們日日相處的後勤部辦公室。
如果春花比我早到了,他們肯定會邊興奮的聊邊睜着眼睛關注着門口的。
至少藩玉會這樣。
他一定不會錯過奚落我的任何一個機會,儘管以後這樣的機會還很多,他也還不知道我還略微浮腫的臉和臉上的那些傷。
然而,第一個看見我的還是藩玉。
這也許是上天的安排,故意要考驗我的忍耐力,在我決心要用好的心情微笑的態度面對我遇上的第一個人時,用藩玉來考驗我的忍耐力。
藩玉是不經意的發現我的。他當時正在和一個經常圍繞在她身邊的美眉曖昧的調笑,惹得別的同樣經常圍繞在他身邊的美眉很是吃醋。
離她最近的那個輕輕的冷哼了一聲。
其實是假着嗔怒。
並且作要從他身邊離開狀。
他很是得意,能讓這麼多美眉爲自己吃醋,他自然會很是得意。
但他還是別過臉來,欲安慰下那低着頭假意離去的美眉。
這時,他便不經意的發現了我。
他沒再去安慰那美眉。
他臉上得意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驚詫。
他似乎還眨了眨眼睛,像以爲是看錯了人。
那個跟她調笑的和別的吃醋的美眉對他忽然驚詫的臉大感奇怪,一個個都順着他臉正對的方向看見了我,一個個也都跟着他驚詫起來。
只有那個低着頭假意離開卻並沒離開的美眉還在等待,等待他用甜言蜜語來哄她,當着別的美眉哄她,她也好如先前那和他調笑的美眉一樣,惹得別的美眉打爛一大片醋罈子,並在別的美眉又羨又妒的眼光裡高高揚起漂亮的臉很是得意一回。
哪知,身後的藩玉竟一點反應也沒有。
明明剛纔眼睛的餘光看到藩玉對自己別過臉來的,卻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但她不好意思再擡起頭用眼睛的餘光去看。
畢竟,她以爲那麼多美眉都在注視着她,都巴不得她出洋相好取笑她。
她甚至,也許以爲,別的美眉非但沒有打爛本該打爛卻意外沒有打爛的醋罈子,反而已經在臉上對她揚着嘲諷的笑了。
她的臉開始變紅,羞愧得無地自容的紅,繼而是怒,再不是假着嗔怒的怒,而是真的紅顏一怒的怒。
那怒的姿態很好看。
可惜藩玉沒看到,藩玉只對着我。
我雖然看到了,她卻並不知道我是看到了的,就算她知道我看到了,她也不會在意我看到。
她甚至,極有可能會懷疑我第一次微笑着面對所有人的臉,以爲我是隻在面對她。用極輕蔑的眼光怒視我,暗罵我**,也不看看自己哪點比得上藩玉,竟要學人家作風流倜儻狀對她亂拋媚眼。
然而,她沒有,她一直都低着頭,連恨恨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又重重的一屁股坐下,也沒擡起頭。
好一會兒,終於擡起頭來了,也只是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明明什麼也看不進去,卻假裝很認真的看着上面的東西,目不斜視,然而冷冷的臉,始終消失不了那片羞愧的紅。
敢情,她之所以目不斜視,是羞愧得不敢面對別的美眉的眼光,她以爲那些眼光都在譏諷的輕笑着看着她。
她哪裡知道,那些美眉根本就早已忘記她當她不存在了。
忘記她當她不存在的還有藩玉。
他們的眼光都在對着我,驚詫的對着我。
記憶中,我不止一次這樣被藩玉關注過,可被那些美眉如此關注,關注得連她們的情敵和近在身邊的白馬王子藩玉都一併忘記,似乎還是第一次。
但我知道,她們是意外,如藩玉一樣大感意外。
我去壁山分公司那天,他們就以爲從此我就要從他們身邊永遠的消失的。誰料得到,今天,我又會重新走進這間辦公室,還輕微浮腫着臉,臉上又帶着傷痕,並且這張輕微浮腫又帶着傷痕的臉還會對他們微笑呢?
如此友好跟真的一樣的微笑。
從前,我對他們可一向都是敵視的,即使笑,也是邪邪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