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青梅沒再念下去。

她只是眼神怨毒的逼視着我。

她冷冷的痛聲笑道:“現在都知道了吧,知道是怎麼會事了吧?你該得意了吧?從此都用蔑視的眼光看我吧,報復我吧!誰叫我表面那麼高高在上,實際上卻是個在中學時代就被人……的又賤又髒的女子!”

我情不能自己,我再顧不得曾經那個重重的打在我臉頰上的響亮耳光,那聲憤怒的對我孃的辱罵,這麼多年來的隔閡,以及此時此刻她那痛苦怨毒的眼神,我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裡。

青梅用力的要從懷裡掙脫出去,但我沒有鬆開。

我道:“青梅,不,不,我不會的,你半點也不髒,更不賤。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上了皓然的當,如果我……沒有當着全校師生將罪惡的手……撫上你少女的胸,你就不會那麼……怨恨那麼羞恥的在給我……一個重重的響亮的耳光並罵我娘之……後一個人獨自……跑出學校跑上那片山野,如果我當時能立時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心懷愧疚的追隨你真誠的向你道歉,然後帶你回學校或者送你回家,皓然……就不會有機會悄悄的尾……隨你,在山野……無人的月夜將……更罪惡的手伸向你……”

我幾乎要泣不成聲。

青梅終於不再掙扎,任憑我緊緊的擁着,任憑我的淚水滑過臉頰,溼透她的雙肩。

她也終於放縱的哭出聲來,淚水更加肆無忌憚恣意而流,而她的那雙手,太長太長的歲月不曾擁抱過我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擁上了我的身子,那麼緊……

牛皮紙的信封和展開來的早已淚痕斑斑的信箋紙從手中飄落……

“啪!”

很響亮的聲音。

來自身後,像是什麼東西落地。

卻不是牛皮紙的信封和淚痕斑斑的信箋紙。

信封和信箋紙只是輕輕的飄落,着地時絕對發不出這麼沉重而且響亮的聲音。

我不自覺的猛地扭頭。

青梅也睜開淚水瀰漫的眼睛。

在半掩的休息室的門口,竟然站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

怔怔的傻傻的還有着恨恨的淚眼的女人。

卻是楊娜。

在她腳下,是一大疊散落的資料。

她一定是捧着資料進來的,她一定在外面敲過辦公室的門卻沒聽到迴應,只是聽到裡面自休息室傳出去的隱隱哭泣,才奇怪而又關切的擰動沒有反鎖的門把手推門而入的,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她看到的會是我和青梅那麼痛惜的緊緊相擁而泣的情景。這一切來得那麼突然那麼意想不到那麼猝不及防。好久好久以來,她其實就真的是一直愛我的,她也以爲我如她愛我一樣愛她。沒想到,我竟然愛着別人,明明剛纔在電梯口,我還對她說過,我只是來替皓然交給青梅一封信的,她以爲我欺騙了她,所以捧在手裡的大疊資料纔在自己震驚得傻傻的時刻失控的滑落。

而我和青梅,完全沉浸在我們傷心的世界,如果不是聽到那大疊資料重重着地的聲音,我們竟半點也感覺不到她的到來。

我們的眼睛是那麼驚詫,但我們的手卻還是那樣緊緊的擁着彼此的身子,彷彿纏繞在一起的藤和樹,沒有鬆開。

楊娜紅脣顫動,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說不出一個字,她就緊緊的咬着嘴脣,然後,猛地轉身衝向外面。

我鬆開擁着青梅的手。

我這時才記得鬆開擁着青梅的手。

但我到底還是鬆開了擁着青梅的手。

我追了出去,急切而傷痛的喚着楊娜的名字。

是的,我是喚着楊娜的名字。

終於沒再叫她“姐”,那個習慣了好長的時日早就想改口卻沒有勇氣改口的字。

青梅沒有跟我出來,她還站在原地,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臉上的表情幽怨,卻不再是因爲那封信,甚至也不因爲皓然,一切都只因爲我,因爲這麼多年的隔閡終於消除,我們彷彿重歸青梅竹馬的從前,然而,我終於還是鬆開緊緊擁抱她的手,棄她而去,追隨另一個從前根本不在我們生命中出現過的女人。

追出青梅的辦公室,楊娜卻並沒有走遠。

她的腳步輕輕,也許她是有所顧忌,不想自己高跟鞋的腳步打擾樓層的安靜,驚擾那些正在辦公的高層。

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在替別人考慮,我不知道是她偉大,還是她愛我還不夠深。

然而,她依舊在向樓下去,彷彿感覺不到我在身後追她而來。儘管我沒她那麼多顧忌把腳步走得重重的,甚至還急切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我的腳步更急更重了些,我呼喊她的名字也更加高聲,她終於在樓梯間的拐角處停下。

她轉過臉來,表情冷冷的道:“這麼高聲做什麼,你要嚷嚷得整個樓層都知道?”

我沒有停下向她急急而去更重更響亮的腳步,我道:“我就是要讓整個樓層都知道,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我……”

我想說的是知道我追她,我愛她,我還要永遠的屬於她。但我止住了。想想吧,剛剛纔被她看到我和青梅那麼緊緊的憐惜的相擁而泣,此刻我卻說愛她,這對於不明真相正在醋意和怨恨中的她來說,是多麼大的謊言和諷剌,恐怕非但挽回不了她安慰不了她,還會更加激得她勃然大怒。

楊娜卻不再說話,背轉身就走。

這次,她沒再顧忌自己急急的重重的高跟鞋的腳步會在樓道間發出比我的腳步還要響亮的聲音。

她臉上的表情更加冰冷怨恨,顯然,我的話讓她更加誤會,她以爲我是故意要偏偏和她唱反調。從前,我可是那麼聽她的話。

或者,更有可能,她以爲我要嚷嚷得讓所有人知道的不是我要追她愛她永遠的屬於她,而是青梅。

她生氣怨恨得終於忘記了顧忌。

我沒能追上她。

儘管下得我們這層樓來,樓道間也依然空蕩蕩的,已是午餐時間,大家都去食堂了沒有人看見。

在我即將追上她時,她進了人事部辦公室的門,並且把門重重的關上。

我的前腳幸好沒有跨進去,不然,肯定會被她重重關過來的門夾傷。

然而,我的前額卻沒那麼幸運,雖然沒被門撞出一塊大青皰,但還是給撞得生痛生痛的。

這一刻,我再沒有半點想安慰她向她解釋讓她別生氣的意思了。

反是我自己生氣起來,甚至比她還生氣。

曾經,她是那麼心疼我的,在我生日的那個夜晚,她那麼憐惜的小心翼翼用藥水爲我擦拭傷痕,而今天,她竟然毫不心疼的主動傷害我!

我沒有敲門進去,也許她雖然冰冷怨恨卻是多麼希望我能敲門進去,女人都是喜歡被心愛的男人疼和哄的。

感覺得出來,我是她心愛的男人。不然,看見我和青梅緊緊的擁在一起相憐相惜,她只會無關痛癢的悄悄避開給我們提供方便,不會生氣得如此冰冷怨恨。

我獨自回了後勤部的辦公室。

我的腳步如先前追她而來那樣急急匆匆。

一坐到辦公桌前,我就打開電腦,試圖用新聞、小說、視頻或遊戲分散我的注意力再不去想她。

然而,我越是要不想她,從前的種種就越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快樂的,傷心的,曖昧的,吃醋的……

後來,我終於暫時忘記了她,我想起了青梅。

我不知道我離開總經理辦公室後,青梅一個人是怎麼過的,她是不是在我懷裡放縱的哭過之後,內心裡再沒了積蓄多年的傷痛,又抑或是在往更傷更痛裡陷?

我輕輕的站起,打算去總經理辦公室看看她,然而,走出辦公室,走進無人的樓梯間,我終於還是沒有去。

才因爲她讓楊娜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我不能再因爲她讓楊娜更生氣。

奇怪,曾經那麼多年的青梅竹馬,竟敵不得我和楊娜才幾個月相處的時日。

更奇怪,我剛纔不是那麼生氣的不再安慰楊娜不再向楊娜解釋,比楊娜還生氣的恨恨離開的嗎,怎麼又那麼爲楊娜着想,不要讓她更生氣了?

難道是常言說的好了傷疤忘了痛?

可我的前額沒有傷疤,那痛卻還在隱隱發作。

我掏出手機撥通了皓然的電話。

我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惡毒,我恨不能食他的肉寢他的皮。

曾經的青梅又在我眼前浮現,那麼婷婷玉立,活潑開朗,心清如水,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然而,卻被他這隻立上頭的點水蜻蜓更摧殘了。

皓然在那邊道:“改之,你把信交給青梅了嗎,她……”

他停住了,痛苦,擔驚,而又充滿期待。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問這麼多年後,當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她坦白,儘管是藉助我的手把信交給她的,但這和當初藉助我的手撫上她胸前的兩個還沒來得及綻放的蓓蕾報復她對他的苦苦追求置之不理,卻是多麼的不一樣,他和她終於直面早就該直面的他的罪惡時,她作何反應,有沒有原諒他給他贖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