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哥端起面前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換個舒服的姿勢盤坐,擡手摸了摸鼻頭。
“我孫才今年二十了,六歲死了爹孃,跟着師父道觀求生,打醮唸經到十八歲,師父大成飛昇了,香火也沒了,地也被禿驢們搶了,我只能包袱一卷又回家來了,還好族裡給留了一寸安身之地,種地不行,如今天災不斷,田稅又高,別的我也沒手藝,跟師父煉丹時學了做豆腐的手藝,當時師徒並幾個弟兄都是靠着自己做的豆腐纔沒餓死,便把這個又做了起來,只是沒想到,窮人買不起,富人嘴又刁,竟然賣不出去。”
孫才嘆口氣,搖頭。
大腦袋晃晃悠悠,廳中的人忍不住擔心他會突然自己把腦袋晃掉了下來。
“要說孫纔不才,別的本事沒有,但是….”孫才又猛地坐直身子,帶着幾分激動看向程嬌娘,“大到端茶倒水劈柴燒火,餵馬背料,小到鋪牀疊被做衣做飯都是來的,道觀十幾年,別的不敢說,伺候人我是絕對出師,娘子慧眼,要買小人做個伴當真是再合適不過,價錢合理,物有所值…”
廳中的人都有些掩面聽不下去。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還物有所值”徐棒槌瞪眼喊道。
孫才擡頭看他。
“比你的樣子總要好吧。”他嘀咕道,一面又看向程嬌娘。
“我不用你做伴當。”程嬌娘說道,“我要買你的手藝。”
孫才愣了下,轉頭看自己的豆腐筐。
“娘子要做豆腐?”他明白過來驚訝問道。
“是的。”程嬌娘點頭。“我買下你。這豆腐日後不姓孫。姓程,你可明白?”
大家都明白了。
“那,娘子,打算出多少錢?”孫才坐正身子,眼珠亂轉問道。
既然不是買身做賤奴,而是賣手藝,那就得好好的討價還價了。
“我這豆腐,整個京城可是隻有我師父傳下的獨一門手藝….”孫才接着說道。
“那你就守着你這獨一門手藝看看能不能吃飽肚子吧。”老掌櫃哼聲說道。擡手打了他的頭一下,“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老吳叔,做買賣嘛,怎的不讓人討價還價嘛。”孫才捂着頭嘀咕道。
程嬌娘站起身來。
“價錢好說,你先去把你做豆腐的傢什都拿來。”她說道,又看徐茂修,“三哥哥,你們把後院收拾出來,給他一間豆腐房。”
徐茂修點頭應是。
“這就收拾,妹妹明日來便好。”他說道。
程嬌娘跟衆人施禮告退而去了。
看着馬車在雨中遠去。衆人這纔回轉。
“你怎麼還不去收拾東西來?”徐棒槌看了眼一旁也跟着相送的孫才,喝道。“裝的什麼熟人!用到你來送!”
孫才撇撇嘴,穿上蓑衣斗笠,擔起擔子。
“老四老五老六,你們趕着車幫他去搬來。”範江林說道。
幾個男人應聲是,從後院推了車跟去了。
“怎的,酒樓不做了,又要改做豆腐了?”李大勺從後邊溜出來,拉着老掌櫃愁眉苦臉問道。
“安心吧,人家都給你送來一個廚子師父了,哪裡會不做酒樓?”老掌櫃搖頭說道,“想當初醉鳳樓一開始還被人說不開酒樓要開醬坊呢,由小見大,別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李大勺撇撇嘴。
又是醉鳳樓,醉鳳樓。
“吳掌櫃,依你看,這太平居能不能如醉鳳樓那時一般?”他問道。
老掌櫃捻鬚。
“醉鳳樓是醉鳳樓,太平居是太平居,如何能比。”他眯着眼說道,“快去幹活吧,你如是不好好跟着人家學,讓人家連你的飯菜都懶的點評,不管醉鳳樓還是太平居,你都是要被辭退的。”
程嬌娘踏入家門時,週六郎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這間廳堂裡,擺設簡單,沒有金玉,只有素雅木布,如同所有人的房間一樣,一條幔帳隔斷出臥榻和廳堂,當中一架立屏風,前鋪設地墊,擺着憑几,其上擺着一卷厚厚的書。
大周繁盛錄。
週六郎探身看過了,無甚奇特,是市井俚俗讀本,並非其他閨閣女子愛讀的經義。
屋角擺着香爐,其中有上好的檀香燃着,合着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薰染的室內靜謐宜人。
程嬌娘院子裡的丫頭僕婦跟家裡其他娘子們一樣配備,丫頭僕婦安靜的跪坐在廊下,並沒有人敢到屋子裡來,比起其他姊妹的院子,這裡安靜的多,就如同程嬌娘這個人一般。
週六郎吐出一口氣,聽的門邊熱鬧,便見那女子撐着傘而進。
廊下的丫頭僕婦起身相迎接過婢女手裡的傘。
程嬌娘脫下木屐,邁進室內,似乎沒有看到端坐的週六郎。
“我家娘子要洗漱了,六公子,不如您去別的姐妹哪裡坐坐?”婢女說道。
雖然有傘遮擋,程嬌娘的頭髮肩頭還是被雨水打溼了,潤潤的貼在身上。
婢女說着話,就要伸手解下程嬌娘的罩衣。
真是不知羞,這裡還有人呢!
週六郎繃臉忙移開視線,站起身來。
“我想好了。”他說道,“你安心就是了,省的那些算計,我周箙說到便做得到。”
婢女不解的看他,程嬌娘也轉過來視線。
週六郎卻不再說話擡腳蹬蹬走了。
“他說什麼?”婢女不解的問道,看程嬌娘。
“我又不是他,不知道。”程嬌娘說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們去洗漱。”她笑道。
“你說什麼?”
周夫人屋內,看着跪坐在面前的週六郎,周夫人幾乎將剛喝了一口的藥噴出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週六郎神情端正,身子緊繃。
“我如今十六歲了,父親和母親不是正在跟我議親嗎?”。他說道,“我想要成親了。”
周夫人再次咳嗽兩聲,旁邊的僕婦忍着笑拍撫。
“夫人,六公子確實不小了。”她低聲笑道。
如今男女過了十四五就可以成親了,等到十八九的都是遲了,當然晚婚的也多的是,士子追求科舉,武將追求功名,不立業不爲家。
周夫人看着兒子,作爲女人以及母親,她纔不會僅僅認爲兒子是想成親了。
“六郎,你看上誰家的女子了?”她忽地問道。
果然當她這句話問出後,在兒子的臉上看到一絲窘迫一絲羞澀。
“我。”週六郎遲疑一下,這種婆婆媽媽兒女之事,少年人本是不屑談及的,但此時也不得不說了,“我跟表妹成親。”
此話一出,周夫人以及僕婦都愣了下,她們覺得自己方纔沒聽清。
“跟誰?”周夫人向前探身,再次問道。
“我要娶程嬌娘。”週六郎一咬牙瞪眼說道。
周夫人面色驚愕,看着眼前的兒子。
“唉呦了不得了!”她猛地大喊一聲,手捂着心口向後倒去,“快打出去!”
“夫人!”
僕婦嚇得尖聲喊道,屋子裡頓時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