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有一個男人越過衆人而行,下邊的民衆百官家眷沒有在意,在城門上的皇親國戚則注意到了.
站在博揚郡主身後的陳十八娘聽到茂源山三字的時候便也驚訝的看了過去.
這個男人毫無特色,甚至還有些落魄.
就是爲了這樣的人她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甚至不惜害了自己.
範江林在天子面前跪下大禮參拜,或許是知道皇帝連話都不想跟他多說,參拜之後便徑直開口了.
“草民感激陛下聖明,必將爲國盡忠赴死不惜.”他大聲說道.
可別,你們的命可真是珍貴,死不起啊.
皇帝心裡冷笑,當然身爲天子不至於小氣的在衆人面前給一個小民擺臉色,他含笑點點頭.
內侍們便忙示意範江林叩頭退下,範江林叩頭卻沒有退下.
“陛下,小民身殘不能再親上戰場爲陛下殺敵,所以小民獻上一物,替小民爲陛下殺敵,爲陛下揚威.”他說道.
看了眼這範江林兩手空空,不知道要獻上什麼?一首賀壽的詩詞嗎?還是那神醫娘子神仙之口的吉言?要麼長生不老的藥.
皇帝心裡不鹹不淡的譏諷的想着.
“呈上來吧.”他說道.
“小民獻上的是一件殺器,未經允許,不敢呈上.”範江林說道.
殺器?
這一下其他人也低聲議論,而皇帝心裡忽地閃過馬蹄鐵三字…..
“是什麼殺器?”他遲疑一下問道.
“弩弓.”範江林說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面露不屑,還有人乾脆就笑了.
“不知道這弩弓是哪位聖人用過的?”
“錯了,是神仙用過的吧.”
後邊還有低低的說笑傳來.
皇帝的面上神情依舊.
“小民的弩弓勝重弩百倍.”範江林又說道.
勝重努百倍!
現場頓時譁然,但還沒完.
“小人的弩弓,?三百四十餘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鐵甲.”範江林接着說道.
他就那樣跪的直直的,神情肅木,既沒有面對天子的戰戰兢兢也沒有因爲四周驚訝喧譁而惶恐不安.
“範江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皇帝也微微動容了,看着眼前的小民,問道.
如今軍中慣用的利器就是重努,攻防必備,比重弩還要厲害的,還是厲害百倍的弩弓,那得是什麼樣的弩弓啊,這話說的也太大了吧?
“陛下可以驗證.”範江林說道.
皇帝看着他.
好,既然如此,朕成全你們,這可不是朕要你們在天下人面前丟臉.
“準.”他說道.
如果果真的話…
三百四十餘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鐵甲….
雖然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算年輕了,但平心而論這個皇帝骨子裡還是很好戰的,爲此年輕時沒少被朝臣們訓斥.
聽範江林說的這一句話,皇帝心裡已經算出這弩弓有多大的威懾力以及殺傷力.
如果是真的的話…
那可真的是大殺器.
如果是真的話…
皇帝擡起頭看着已經去傳令的內侍兵衛,因爲是兇器,自然不可能靠近皇城,所以過了好一時還沒運來.
城門上的動靜終於被百姓注意到了,紛紛的詢問,因爲內侍傳旨一路過去,大家也便都知道了,頓時沸騰起來.
“不是三月皇帝遊園,咱們也能看到禁軍表演騎射了.”
民衆們紛紛說道,他們並不知道將要試射的弩弓是誇下了什麼樣海口,只要有熱鬧瞧就足夠了.
“來了來了!”
伴着一陣熱鬧,一個內侍並一隊神情肅重戒備深深的禁軍擁着一個少年郎走來.
少年郎穿着戰袍,手中舉着一把弩弓,看上去英武俊朗.
此時民風開放,週六郎如此便引來不少女子們的呼喚說笑,還有手帕香囊被扔過來,就真的好似是三月皇帝遊園盛會迎接那些表演騎射的禁軍們一般.
一路的熱鬧到官員們所在便沉寂下來,官家的女眷可不敢像民間女子們一般大膽,但忽地一處喧譁起來,伴着女子們的尖叫.
這是誰家如此失禮.
大家都皺眉看去.
“六郎!那不是六郎嗎?”一個周家的小娘子喊道,伸手指着路中昂首闊步而行的少年郎.
周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喘氣,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他不是說今日不出門嗎?怎麼,怎麼不僅出了門,還跑到皇帝跟前了?”
“他要幹什麼?”
小娘子們唧唧喳喳的喊道,直到周夫人眼一翻暈過去.
這邊的喧譁隨着週六郎的走過遠去了,來到高官權貴這邊,雖然沒有女子們的尖叫,但卻響起男子的胡哨.
週六郎依舊目不斜視的過去了.
秦十三郎笑嘻嘻的收回視線,看着兩邊狐疑愕然看自己的人.
“很英武,不是嗎?”他笑道.
衆人給他一個白眼,繼續低聲議論那少年郎手裡舉着的弓弩.
“…看起來不怎麼樣…”
“….那是什麼做的,好象都沒有牛筋牛角…小兒玩的吧..”
玩的?
真要玩起來,你們可玩不起啊.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看着已經走到城門下的週六郎.
因爲持有弓弩,又是如此近的距離天子,禁軍們都沒有散開,手扶着腰刀虎視眈眈的盯着週六郎,保證一旦他有異動便亂刀砍死.
“周箙請爲陛下試弓.”週六郎朗聲說道,一面衝城門上的天子單膝跪下.
身着戰袍免大禮.
皇帝點點頭,看了眼這少年郎.
年紀太小了吧,力氣怎麼樣?不如找個更厲害的射手來試試吧.
他心裡閃過念頭,但並沒有說出來.
“擺板甲!”
早已經得了吩咐的禁軍高聲喊道.
另一邊便站出來許多捧着盾牌的禁軍,站定在七十步外.
而與此同時城門上也站了一排禁軍舉着盾牌護住其後的天子皇親國戚大臣們.
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到拿着弓弩的少年郎身上.
少年郎放下弩弓,伸腳踩在其上.
遠處的人看不清他做了什麼動作,只見少年郎已經又舉起了弓弩,現場安靜下來.
但少年郎卻並沒有射箭,而是皺眉看向身旁的禁軍.
“還是隻留下盾牌,人離開吧.”他說道,”只是試射沒必要出人命.”
此言一出近旁的禁軍們面色愕然.
怎麼着?這麼遠距離,射穿鎧甲都不錯了,還能射死人?
皇帝看沒有動靜不由皺眉,往前站了站,內侍明白他的意思,忙高聲詢問,下邊的禁軍只得把週六郎的話報上來.
城門上再次譁然,搖頭的笑的板着臉斥責的.
“陛下,此言不虛,還是小心些吧.”範江林說道.
事到如今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吧,皇帝擺擺手.
伴着命令舉着盾牌的禁軍便都推來了,只留下盾牌被木架支撐在原地.
週六郎舉起弩弓,對準了面前的盾牌,現場再次安靜下來,數不清的視線就好似炙熱的日光一般凝聚,幾乎能讓人烤化,再加上那令人窒息的安靜,身旁的禁軍也神情有些緊張,不由看這個少年郎.
這個少年郎可曾被這麼多人注視過?可還能射的出箭?
禁軍的視線落在週六郎的手臂上,銳利的目光想要發現其一絲的抖動.
“哎呀娘子,娘子…”
週六郎的耳邊似乎又響起女子的驚叫,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玉帶橋宅院裡,看着站在草靶子旁的伸手解下發鬢,烏髮瀑布一般散落的程嬌娘.
一個梨子被放在了她的頭上.
青脆的梨子,烏黑的長髮,明媚的大眼,白皙的面頰,墨色垂順的襦裙罩衫,在日光下構成一幅妙趣的圖.
“來,射吧.”程嬌娘說道,擡手指了指自己頭上的梨子.
婢女們發出驚叫.
週六郎也愕然.
開什麼玩笑!
“不敢還是不能?”少女微微一笑問道.
話語和笑容同時擊中了少年郎的心口,他哼了聲,擡手拉弓.
“哎呀周公子,不可以啊.”半芹嚇的忙喊道,張着手就站了過去擋在程嬌娘身前.
“半芹,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周公子?”程嬌娘說道.
半芹扭過頭.
“娘子,讓我來,讓我來吧.”她急急說道.
“你來不如我來.”程嬌娘說道,一面擡手示意她讓開.
半芹咬着下脣,扭頭看週六郎,週六郎邁步張弓神情倨傲並沒有說句話的意思.
這兩個人啊,其實都是倔強的很.
半芹只得不情願的站開.
“來吧.”程嬌娘說道.
她的話音才落,週六郎的手便鬆開了弓弦,伴着丫頭們的尖叫聲,程嬌娘頭上的梨子被箭穿過飛了出去.
半芹拍着心口忙上前,用手帕擦拭濺在臉上的幾滴汁水.
“好了好了,別玩了別玩了.”她連連說道.
程嬌娘卻搖搖頭,伸出手.
“再拿來.”她說道.
半芹瞪眼.
“我不是玩,我沒有時間玩.”程嬌娘說道,’我也,不會玩.”
沒有時間玩…不會玩…
這話聽起來怎麼讓人覺得那樣的心酸呢.
一旁的果盤裡再拿來一個梨子,看着程嬌娘擱在了肩頭.
這還沒完,程嬌娘看着週六郎伸手按住梨子慢慢的倒退,半芹以及婢女們的心在提起來.
“娘子..”大家忍不住喊道.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週六郎看着那女人,心裡默默的數着,終於在牆邊她站住了腳.
“家裡太小了.”程嬌娘說道,一面伸出一隻手將頭髮攏到一邊,另一隻手指了指肩頭的梨子,微微一笑,”來吧.”
週六郎咬住了下脣,眯起眼看着她,日光下翠綠的梨子就在少女的面容一旁,頭髮被攏到另一邊,露出耳朵,小小的白皙的,並沒有其他女子們帶着耳墜子,應該就沒有耳洞.
從小癡傻,誰會想到給她扎耳洞呢.
誰又捨得擦破她的這樣的肌膚…….一點也不行也捨不得…..
週六郎鬆開弓弦.
嗡的一聲,旋即又是噹的一聲響.
七十步外的一架盾牌搖晃.
這還沒完少年郎垂下弓弩彎身腳踩,再舉起弩弓.
嗡嗡嗡噹噹噹,聲音不絕,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在場人的耳膜.
“好快的上弦速度…”一個禁軍喃喃說道.
“好輕鬆的上弦…”另一個禁軍也喃喃說道.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能節省時間,時間意味在戰場上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生命.
很多時候,生死就在一瞬間,勝負也就在一瞬間..
一連十隻箭射完,週六郎才放下手裡的弩弓,一直盯着他的禁軍也如願的看到少年郎的喘息以及手臂的抖動.
可是現在誰他孃的還在乎這個!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的轉向七十步外的盾牌上.
有禁軍跑過去.
“洞穿!”他高聲喊道,舉起一個盾牌,衝城門上的皇帝展示然後又衝四周的民衆轉去.
民衆嗡的要歡呼,但聲還沒起,就有一個又一個的盾牌被舉起來.
“洞穿!”
“洞穿!”
“洞穿!”
伴着一聲聲的喊,一個個的盾牌被舉起來,要歡呼的人反而不喊不動了,站在最近的都是高官權貴,他們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意思,一個個神情震驚,他們沒有喊聲,其後的百姓雖然不太清楚這代表着什麼,但也跟着不喊了.
偌大的人羣濟濟的城門前一片安靜,就好似適才等候天子登城門的那一刻一般.
而此時天子站在城門上.
萬民安靜,被舉起的並排的帶着顯而易見的破洞的盾牌,構成了一幅詭異的場景.
“你們想一想,如果眼前是一排甚至兩排或者一個軍陣手持如此弩弓的將士的話,那是將是什麼樣的場景.”
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一支支弩箭從結陣的將士們手持的弩弓中離弦而出。箭雨潑灑向西賊敵軍,不似以前那樣撞到盾牌鎧甲跌落,而是洞穿.
洞穿!
洞穿!
血肉紛飛哀嚎遍野鋪天蓋地所向披靡,什麼西賊的重兵,什麼西賊的鐵騎!.
哈哈哈哈哈,站在皇帝身邊的一個禁軍首領忽地失態的大笑起來.
沒有人第一時間想到斥責他的君前失儀,而是伴着這笑聲都頭皮發麻,一股炙熱瞬時傳遍全身.
大!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