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是

半芹將火盆裡加了炭,屋子裡暖意濃濃。

“我叫錯了。”

晉安郡王站在門外廊下笑道。

“我是要叫程昉的。”

程嬌娘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正好路過,就來打個招呼,沒有什麼事的。”晉安郡王又含笑說道,“我這就走了。”

程嬌娘應聲是,邁步走出來。

“你,沒事吧?”晉安郡王遲疑一下看着她問道。

“有點事,不過沒事的。”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哦對了。”程嬌娘又說道,“你說那日的點心是我做的?”

是因爲這個嗎?

晉安郡王稍微鬆口氣,知道爲什麼有事就好。

“沒有,沒有,那日你吃了不是說太甜了,我就讓廚子又改了改,所以我和陛下說的是,你指點過的。”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因爲這個的緣故所以生氣了嗎?”晉安郡王遲疑一下問道。

“當然不是。”程嬌娘搖搖頭說道。

晉安郡王看着她。

“程昉。”他說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拍之後飛快的收回手。

程嬌娘看他。

“別難過。”他說道。

“我沒事。”程嬌娘說道。

沒有說不難過,而是說我沒事,就是說我會難過,但是能熬着。

看着門前施禮恭送的女子,晉安郡王放下車簾子。

馬車搖搖晃晃。

身家不幸,好容易結義兄長又戰死,好容易爲兄長奪回榮耀,又引來馮林瘋狂罪責。

雖然最終都是化險爲夷得償所願,但如果可以誰願意總是這樣咬着牙用着力氣披荊斬棘。

雖然陰天,街上人依舊不少,侍從引開路,街邊的人雖然安靜了很多。但還是有說笑聲傳來。

晉安郡王轉頭微微掀起車簾子。

進了臘月京城更加熱鬧,街邊店鋪都掛起了彩燈籠,入夜時如同虹彩,白日看起來也引人注目。

幾個小娘子穿紅着綠。正圍着一家店鋪說笑,兜帽下的笑容燦爛。

她連笑都沒笑過。

一件又一件,她總是沒個開心的時候。

晉安郡王低下頭,該做些什麼呢?

晉安郡王輕咳一聲,車前坐着的內侍忙探頭過來。

“你來。”晉安郡王招招手說道。

內侍忙爬進來。

“你一個朋友心情不好,你怎麼樣才能讓她稍微開心一點?”晉安郡王問道。

內侍被問的一怔。

“故意輸錢給他。”他怔怔答道。

晉安郡王呸了聲。

她會在乎錢!況且,怎麼賭錢?

問這些只有內侍朋友的內侍們真是瘋了!他們這些人的樂趣可不就是錢嘛!

“滾滾。”他擺手沒好氣說道。

晉安郡王的車駕在街上穿行而去。

太史局司天臺,冬日裡室內燃着火盆,幾個官員坐在其中,面前擺着星盤。正飲酒說笑。

門就在此時被推開了,寒風讓屋子裡的人打個機靈,忙放下手裡的酒碗,一本正經的去看星盤。

“大人。”

一個聲音帶着幾分怯怯說道。

幾人這纔看到是一個學生走進來,頓時又隨意而坐。端起酒碗。

“什麼事?不是說我們推演時不許打擾嗎?”其中一個豎眉說道。

司天臺學生忙躬身施禮。

“大人,學生適才,好像,看到。”他有些遲疑,結結巴巴說道。

“看到什麼?”一個官員沒好氣的問道,“記錄下來就是了。”

“學生看到太白…”學生說道。

此言一出,正喝酒的一位官員噗嗤一口噴了出來。

太白!

一陣腳步急響。四五個官員從廳中涌上觀星臺,在冬日午後的寒風中眯眼看去。

今日陰天,日昏昏。

幾個大人認真的看了半日,也沒看到半點異樣。

“你瞎說什麼?”他們鬆口氣回身喝道。

那司天臺的學生一臉不安。

“學生真的看到了,就在剛纔,也許經過去了…..”他說道。話沒說完就被幾個官員呸呸幾聲打斷了。

“還經過!”一個豎眉咬牙低聲喝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太白經天啊,你也敢隨意亂說。”另一個亦是低聲喝道。

旁邊的人立刻拍他一下。

“你還說!”他瞪眼帶着幾分驚恐說道。

那人立刻不說了,一面擡頭。

“我們再好好看看,有則有。無則無,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他說道,一面看了那學生一眼。

學生訕訕低頭。

幾人又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通,確認沒有此事,便都鬆口氣。

“學了幾天就賣弄!”幾人瞪眼呵斥道,“司天之事,要緊嚴謹,不可兒戲,要知道,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便可亂邦。”

學生忙低頭應聲是。

“走了走了,今年的天可真冷。”

“晚上誰值星?”

“誰值星都一樣,今日陰天,沒什麼可看的。”

幾個官員說這話,在寒風裡裹緊衣袍下去了。

學生站在觀星臺上,再次擡頭看天。

日漸西沉,徹底被陰雲遮擋看不到了。

“真的是看錯了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可是……..

“復之。”

有人高聲喊道。

學生忙看去,見觀星臺下一個年輕人衝他招手。

“走了走了。”年輕人說道,一面做了個喝酒的手勢,“我們暖暖身子去。”

學生遲疑一下搖搖頭。

“我今日值星,不走了。”他說道,伸手指了指天。

年輕人一臉驚訝,也擡頭看看天。

“今日陰天,有什麼好看的?”他不解問道。

學生衝他拱拱手,年輕人只得搖頭走開了。

“天,其實很好看的。”學生自言自語。再次擡頭看天。

陰天夜空昏昏,星辰幾乎不見。

此時玉帶橋程家院落裡,燈火已經熄滅,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境。

後院裡鋪設氈墊。一個女子斜倚而臥,擡頭看着夜空。

半芹站在一旁,遲疑一下又將一個大厚氈墊捧來。

“娘子,再加蓋一件吧。”她低聲說道。

“不用。”程嬌娘說道,將手裡的酒碗一伸,“斟酒。”

半芹應聲是,將氈墊放下,斟酒,看着程嬌娘一邊慢飲一變看夜空。

夜空能看出什麼呢?

她也擡頭看去。

“父親,你看到什麼?”

夜色裡測天台上男人回過頭。高高的觀天台上沒有一絲燈火,只要滿天的星光。

“看到了天命。”男人微微一笑說道。

她擡起頭,星光下女童似是一臉不解。

“命可以看到嗎?”她問道。

男人伸手撫了撫女童的雙鬢,擡頭環視四周,從觀天台上可以看到周圍層層疊疊的房屋。夜色裡若隱若現。

“阿昉。”他說道,“當然,別忘了我們程家是做什麼的。”

“做吃的,做玩的,唸書的,記史的,領兵的….”女童認真的扳着手指說道。“還有東山哥哥的爹是看病的….”

男人哈哈笑了。

“那些只是小道。”他說道,一面伸手指天,“阿昉,你要知道,我們程家的大道,是觀天道。”

觀天道。

寒風越發猛烈。風吹着散落的髮絲,程嬌娘伸手撫住,擡頭看天,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在狂風下漸漸撕開了一道口子,隱隱有星光閃爍。

天道。爲什麼亂了?

大周朝的太白經天據書中記載,只有十八次,十七次已經在這之前發生過了,而第十八次,也就是大周朝最後一次,是在大慶朝高祖滅大周前一年發生的。

也正是靠着這一次太白經天,大慶高祖順應天意,代大周而取之天下。

距離此時尚有幾十年,怎麼如今出現了?

難道是此時不察,書中漏記了?

“娘子,酒。”半芹說道,再次斟酒。

程嬌娘伸手接過一飲而盡,再次看天,星光隱隱。

“父親,那你看到天道是什麼?”

男人聞言低下頭微微一笑。

“天道啊。”他說道,“就是天命。”

“父親,看天命又爲了什麼?”

“爲了順天命,也爲了逆天命。”

順天命!逆天命!

程嬌娘坐起來。

那,他們程家所做的事,到底是順天命,還是逆天命?

順的是什麼?逆的又是什麼?

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誰,從未想過過往,如今知道了自己是誰,因爲不忍直視也從不想過往,此時看來,過往還是要想一想的。

“父親,我爲什麼要學這麼多道?”

“因爲,阿昉將來很重要,很不一樣。”

很重要很不一樣,是因爲要做皇后嗎?那時候,大家都是這樣說的。

不,不是大家,父親從來沒說過,他只是笑着。

不說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父親是會開口應和的,如果不開口,那就是……

程嬌娘伸手扶住心口。

她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要學這麼多,也許並不是因爲她要做皇后。

那是因爲什麼?那是爲了什麼?

爲了…此時此刻嗎?

此時此刻又爲了什麼?

程嬌娘擡頭看天,太白經天嗎?

太白經天預兆什麼?天下亂?爲什麼這個時候會天下亂?

而與此同時,司天臺一間密室中,一張几案旁堆着着亂亂的書卷,地上散落着幾卷寫有天文志的書卷,而那學生站在几案前,也驚訝的看着面前散落的紙張,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點圖勾勒。

“我的天啊,我算出了什麼?”他失聲喊道。

這聲音驚動了火盆前坐着打盹的小吏。

“你可小心點啊,這裡的東西可別弄亂了,弄壞了。你可是要掉腦袋的。”他立刻說道,擡頭看向學生,見他面色驚愕的呆立,“怎麼了?”

“我算出了什麼?”學生又說道。看向他,神情不是驚愕,換成了驚喜。

“什麼?”小吏怔怔問道。

“月食。”學生說道,伸手指着天,“月食!”

月食?

月食,凶兆,從上始則君失道,從旁始爲相失令,從下始爲將失法。

最爲司天臺的小吏對於天文曆法占星天官亦是有些瞭解,一句話很快喃喃而出。

但很快他又嗤聲笑了。

“有什麼稀奇的。你們上次不是也算出日食了嗎?”他說道。

結果呢?還不是又是錯了。

“行了行了,天天月月的你們算這個算那個,到最後連曆法都算錯了,走走。”小吏不耐煩的擺手說道,“天都要亮了。你快出去吧,這裡的天文曆法讖緯天象是上與天通?,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快快趁着天還沒亮,快走吧。”

學生無奈只得收拾東西而去。

東方發亮,將明未明,天地之間一片昏昏。寒風凌冽,學生裹緊了衣袍,將懷裡的紙張收好,又擡頭看天。

難道真的先是看錯了,如今又算錯了嗎?

天色大亮,慶王府裡。晉安郡王有些懶洋洋的依憑几,看着坐在地上自己玩的高興的慶王。

“六哥兒,你說,她是不是真的對我生氣了?”他吐口氣又問道。

慶王自然不會回答他。

“我覺得她不是的。”晉安郡王說道。

雖然口中這樣說,還是忍不住嘆口氣。一下一下拋着被慶王扔過來的球。

“殿下。”

有內侍疾步而進。

“司天臺有個人看到了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讀書可不僅僅是經史子集,還有天文地理都要多少通曉。

太白經天意味着什麼是個讀書人都知道。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的坐起來。

“現在?”他問道。

“不是。”內侍忙搖頭,“昨日,而且只有一個人看到了,還只是個學生,所以被否決了。”

晉安郡王微微皺眉。

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沒錯!原來如此嗎?”晉安郡王拍膝說道。

沒錯?又原來如此嗎?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

內侍聽得愣愣。

“沒錯,是太白經天。”晉安郡王點頭說道。

內侍聽得怔怔。

“殿下,你也看到了?”他不由問道。

是的,看到了,晉安郡王點點頭。

那時候自己站在程嬌娘家門前,看到那女子正擡頭看天,神情與往日不同。

她能預知日食,那這太白經天必然也是認得的。

那,她不是因爲他不開心的!

不是因爲他!

“殿下。”內侍不安的問道,擡頭卻見晉安郡王正展開笑臉。

笑?這時候怎麼能笑!

內侍頓時打個激靈。

“殿下。”他忙喝道。

晉安郡王也回過神。

“殿下,如果真是是太白經天。”內侍低聲加重語氣說道,“是太白經天!”

這是天象凶兆,國之不安,天子危難,怎麼能笑呢?

晉安郡王想要收起笑,但笑意卻掩飾不住。

不是因爲自己她纔不開心的哦。

不是哦。

ps:四千字,今日一更

這是過度以及爲將要發生的情節鋪墊背景和原因等等,可能無趣,大家可以攢文,等戲肉開始了,我會叫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