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聽聞

淅淅瀝瀝的雨半夜下起來,關窗戶的聲音驚動了站在屋子裡打盹的小廝。

“殿下,奴婢該死。”小廝忙說道,一面上前。

晉安郡王擺手示意不用。

“下雨了好,能緩緩今年秋糧。”他說道,聽着外邊的雨聲。

小廝忙應聲是,看着年輕人熬的發紅的眼。

“殿下,您早些休息吧,可不能再熬着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轉身回到几案前。

“無妨,吾自有分寸。”他說道,一面再次拿起邸報文書。

小廝不敢再勸,上前挑亮燈火,又去一旁的爐子上倒了熱茶。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低低的言語問詢之後,便有人掀簾子進來了。

“殿下,京中的人回來了。”

晉安郡王眼神一亮,放下手裡的文書。

“快傳。”他說道。

雨夜的屋子伴着一件件物品的擺開變得熱鬧起來。

“這是太后娘娘讓帶來的衣裳。”

來人口中念念說道。

“哪裡沒有衣服,娘娘這也值得這麼遠送來。”晉安郡王笑道。

“何止衣裳。”隨從笑道,指着另一個小包袱,“這是皇后娘娘讓送來的鞋子。”

晉安郡王看過去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說,這是她讓人特意爲郡王殿下做的鞋子,鞋子合適了,走路才能走得穩穩的。”隨從接着說道。

晉安郡王看着打開包袱露出的鞋子,黑底金絲,繡有如意二字。

“是,多謝娘娘,孩兒一定走得穩穩的。”他說道。

隨從們收拾了東西退下,室內恢復了安靜。

“禮物都送到了?”晉安郡王問道。

隨從點點頭。

“程娘子一切還好吧?”晉安郡王問道。

隨從神情有些猶豫。

“好,也不好。”他說道。

晉安郡王擡頭看他。

“程娘子跟高小官人在德勝樓爭花魁。”隨從說道。

晉安郡王聞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還有人敢跟她爭?”他笑道,“跟她比什麼?比膽子大小?還是比錢多?”

隨從被他說的也忍不住笑了。

“最後她抱得美人歸了吧。”晉安郡王笑道。

隨從點點頭。

“五萬貫一個月。”他說道,“京城都轟動了。”

晉安郡王再次笑。

“不過,太后給高小官人和程娘子賜婚了。”隨從遲疑一下,說道。

晉安郡王的笑聲猛地停下來。

春雨一夜未停,天色矇矇亮,室內的燈火變得昏昏。

“…我和你說過,幫你看着,那這個高十四,不太適合嫁….”

晉安郡王看着紙上的字,最終有些惱怒的扔下筆。

“廢話!”他說道,三下兩下將紙團爛扔出去。

几案四周已經散佈着一堆的紙團。

“哪一次是她想不想!都沒輪到她想!都是別人再想!”晉安郡王咬牙說道站起身來,“說這些所謂的安慰人的廢話真是可笑。”

他深吸幾口氣,擡腳邁步拉開門。

門前的侍從們都忙轉身。

“來人,告訴劉大人他們,本王要去和石唐等人見面。”他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面色驚愕。

石唐是兩個人,就是這次叛亂反民中的骨幹,原本是竇山上的山賊,趁着民亂也插了一腳。

但隨着官府賑災平亂齊下,又有晉安郡王代天子親征撫慰,災情緩解,民亂也漸漸被平復,餘下的人都退居竇山,仗着山勢險峻死守不降,讓官府很是頭疼無奈。

前幾日倒是鬆了口,說要談談招撫的事,這邊衆人正商討如何談以及讓誰去談。

此時聞聽晉安郡王說要去,衆人嚇了一跳。

“殿下,這可萬萬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石唐等人挑三揀四,今天說談,明天又說不談,說要這個去,又不讓那個去,挑來挑去,還不是覺得官府不可信。”晉安郡王說道,“那就乾脆本王去,這一下,夠看重他們了吧。”

“殿下,這太危險了。”侍從急道,“那竇山賊衆心狠手辣,又奸詐反覆。”

“賊人可怕,那怎麼辦?都怕了,就這樣拖着嗎?”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擡腳邁步,“本王不想再拖了。”

本王不想拖了,本王想回京。

…………..

“荒唐!”

披着衣衫被從睡夢中叫醒的高凌波對着面前的隨從喝道,將手中的書信摔在几案上,怒意難遏。

隨從風塵僕僕,顯然是趕路而來,聞言忙低頭。

“荒唐!”

高凌波再次喝道,面色鐵青,站起身來踱步。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才走了多久,那個程娘子就要成了他兒媳婦了?!

簡直!

不過現在再惱火也是沒有用的事了,要緊的要在意的會帶來的後果,要知道後果,就必須知道起因。

“把事情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給我講來。”高凌波沉聲喝道。

隨從不敢怠慢忙認真的仔細的講來。

“這麼說,這件事就是被那個官ji算計了?”高凌波聽完沉默一刻說道。

“毛秀才是這樣想的,也仔細的查問了,應該沒有其他人的暗中指揮,就是個意外。”隨從說道。

高凌波來回踱步將事情反反覆覆的再想了一遍。

“皇帝也沒有反對?”他又停下問道。

隨從點點頭。

“太后問皇帝了,皇帝只說他不管這兒女親事。”他說道。

高凌波冷笑一聲。

“要是真不管,就該出面呵斥了。”他說道。

“大人,那這件事是不好了吧。”隨從有些緊張的問道。

高凌波冷哼一聲。

“好的時候,就想不起來有我這個老子,不好了就想起我這個老子還活着是吧?”他帶着怒氣說道。

隨從低着頭不敢說話。

事實上當聽到皇帝沒有反對這門親事,甚至連問都不問,就好似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時,毛秀才終於坐不住了。

那可是程娘子,不是別的其他的女人,可是有着神仙老師教導過的女人。

事出反常必爲妖。

隨從想着來時毛秀才沉沉的神情,再看到此時高凌波的反應,心裡更爲忐忑不安。

眼角的餘光看着高凌波來回踱了幾步。

“這件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我們高家也能有。”

沉默一刻,高凌波慢慢說道。

“只要盤算好了,這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事實上能娶到程嬌娘那樣的女人,倒真不是什麼壞事,關鍵是怎麼娶到。

原本他是不會考慮的,但既然命運的意外將事情變成這個樣子,那就要考慮一下這件事好處。

至於壞處想必很多人都已經替他考慮了,不過能不能如那些人的願就不一定由他們了。

隨從聞言帶着幾分歡喜擡頭。

“收拾東西,我要回京。”高凌波說道。

隨從又頓時大驚。

外任的官員不可以隨意離開任職地方,更別提沒有徵召進京了,哪怕他的家在京城也不行。

“老夫人的身子不是不太好嗎?”高凌波淡淡說道。

這便是規避的辦法,父母盡孝總是能通融的,隨從應聲是。

但是他的心裡還是忍不住亂跳。

不是說沒事嗎?那老爺爲什麼會不惜違制留下給人攻擊彈劾的把柄也要回京?

“老爺,這件事情真的不好嗎?”他忍不住再次問道。

高凌波搖搖頭。

“不,不,這件事未必不好,我回去親自見見這個程娘子,只是…”他說道,一面捻鬚,一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覺得有些不安。”

“不安?”隨從不解問道,“爲什麼?”

“我說不上爲什麼。”高凌波搖頭凝眉說道,“大約是直覺,程娘子的事倒是小事,但,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隨從問道。

高凌波搖頭。

“我離開京城或許不對,原以爲人事都安排好了,但人事畢竟是人事,有時候一步或者一句話的偏差,就能讓事情偏離你的預料。”

“我現在覺得,有些事似乎不太對了。”

………………..

德勝樓裡,看到高小官人進來,不由掀起一陣熱鬧。

“高官人!還以爲您不來了呢。”莫娘子激動喊道。

啊呸,死老鴇,罵誰呢?我爲什麼不能來?難道我會怕那程家的兄妹了嗎?

那程四郎能到處招搖風光,他高十四難道就該躲起來不見人嗎?

心中雖然惱怒,高小官人面上依舊大笑。

“我怎麼會不來?這德勝樓可是好地方。”他笑道。

高小官人和程娘子被太后賜婚的事自然已經在德勝樓傳遍了,聞言四周一片恭賀聲。

高小官人更爲大笑。

沒錯,恭賀吧,恭賀吧,這一段佳話真是值得天下人恭賀。

“高十四!”

一聲暴喝在身後傳來,震得整個整個德勝樓都抖了抖。

衆人回頭看去,見門口不知何時站着一個年輕人,他的面色鐵青,手中拿着一把弓弩。

這是誰啊?

衆人心中閃過念頭。

“週六郎!”

門外有人喊道,解答了衆人的疑惑。

週六郎!

來人伸手拉住週六郎的胳膊,面色憂焦。

“你別胡鬧!”秦十三郎喊道,“有話好好說。”

“奪妻之恨,有什麼話可說的!”週六郎喝道。

奪妻之恨?

滿廳的人神情驚訝,看着這個憤怒的不可抑制的年輕人。

“高十四!”

年輕人並沒有再說出更多表達憤怒,或者讓衆人瞭解始末的話,而是直接甩開那位拉着他的年輕人,將弓弩對準了高小官人。

“士可殺不可辱,你去死吧!”

秦十三郎大驚,猛地撞向他的胳膊。

所幸這一撞,讓週六郎的箭頭搖晃,咚的一聲插入堂柱上。

這堂柱就在高小官人的一側,羽尾顫顫巍巍。

一擊未中,週六郎乾脆扔下弓弩,抓起刀撲過來。

被嚇呆的衆人終於回過神了。

“殺人啦!”

德勝樓裡頓時沸騰混亂。

在這一片混亂中,秦十三郎後退幾步,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看着廳內微微一笑。

荒唐事荒唐辦,笑話能成佳話,佳話也自然能成醜話,都是話,誰敢說誰說的好誰說的有趣,那就誰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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