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騙高小官人。”
一間小茶室內,春靈走進來,跪在地上,衝面前也坐下來的高小官人施禮說道。
“見過她引雷殺草人嗎?”高小官人撇嘴問道。
“不是的。”春靈忙擡頭,口中話音一轉,“高官人,您聽聽我的口音。”
口音?
高小官人一怔,旋即恍然。
“江州!”他說道。
春靈點點頭,繼續用江州口音應聲是。
所以說嘛,一個京城的官ji身邊的小丫頭,哪裡來的見過那程娘子引雷殺人。
“難道說她在江州就殺過人?”高小官人問道,有些驚訝。
這小娘子如今也不過十八九歲,幾年前的話纔多點兒,竟然已經殺過人。
“是。”春靈點點頭,換回京中口音唯恐這高小官人聽不懂,“奴婢原本是江州程家家養道觀裡的小婢,後來程娘子被家人送來,跟道觀的觀主不知道起了什麼糾紛,然後一個雨夜,她和她的婢女引雷把觀主劈死了,還把我們姐妹送到很遠的一個道觀去要滅口,虧的是我和妹妹逃了出來,只可惜,妹妹在路上風寒不治死在破廟裡了。”
說到這裡,春靈掩面哭泣。
原來如此啊,高小官人伸手敲着几案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啊。”他慢慢說道,眯起眼看着這小婢,“不過,就算有你這個人證也不行了啊。”
春靈似乎是很驚訝,擡起頭有些惶惶有些憤憤。
“官人,連官人也不行嗎?奴婢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說,活的戰戰兢兢,每天都在害怕,現如今她又害了平王,奴婢實在是嚇死了,又不敢去告,今日豁出命來求見小官人….”她流淚哭道,“難道小官人也拿不了她?”
“不是我不行。”高小官人說道,“是這件事,已經定論了,不能再拿出來說了,說也白說。”
“奴婢能證明的,奴婢甘願作證的。”春靈瞪大眼認真忙忙說道。
“你一個人,證不了天下人。”高小官人說道。
春靈頹然,失魂落魄的坐回去,掩面哭起來。
“也難爲你藏這麼久。”高小官人忽的說道,“上次的事,其實是你設計的吧?”
春靈打個寒戰,哭聲漸弱,然後擡起頭。
“小官人饒命,小官人饒命,奴婢是,是…”她叩頭說道。
“是覺得我厲害,能夠對付這程娘子是吧?”高小官人問道。
春靈俯身顫顫哭泣不敢說話。
“不過這件事,你是高看我啦,我現在幫不上了,我就要被這程娘子趕出京城了。”高小官人伸展手臂,站起身來說道。
春靈忙跪行到他面前,大着膽子抓住高小官人的衣角。
“求小官人救救奴婢。”她流淚說道。
高小官人哈哈笑着伸手捏了下春靈的小小下巴。
“好,我走之前帶上你,我們一起逃命。”他笑說道,一面擡腳搖晃而去。
“小官人,這小賤人好賊,引雷人證也沒用了,就這樣放過她?”親隨忍不住跟上低聲問道,一面回頭看茶室。
高小官人一笑。
“我見她,本就不是那什麼引雷殺人爲證的緣故。”他笑道,“這好賊的小賤人擺了我和那程賤人一道,難保不能再擺第二道,留着總有用。”
而茶室內春靈也坐起身子,擡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帶着幾分自在搖了搖手做扇風。
她見他,也並不是爲了給引雷作證,而不過是要這高小官人知道,有她這麼個人存在,總有用得着她的時候。
事到如今,也不用怕這高家和那程娘子再化干戈爲玉帛握手言和而把她當做替罪羊處置掉。
而與此同時,太后宮內,高凌波正在和太后辭行。
太后自然垂淚不已。
“爲了帝統不旁落,臣就是和娘娘再不見面又如何。”高凌波說道,“娘娘不見高家,那皇后自然也不能見宋家,娘娘還能得個賢德的美名,真是一舉兩得。”
“這賢德的美名得來的可真受氣。”太后拭淚說道。
“娘娘知道陛下曾經受的苦了吧。”高凌波笑道,一面吃了杯酒。
今日是來和太后辭行的,太后賜宴,朝臣們也沒什麼可阻攔的。
太后嘆口氣,想到皇帝頓時又滿面愁容。
“真把慶王交付給朝臣們,哀家心裡也是不放心的。”她說道。
高凌波放下酒碗。
“朝中有陳紹在,也有臣的人在,倒是沒人敢對慶王有貳心。”他說道,停頓一下,“要說不放心,娘娘倒是有一個人該不放心。”
太后一驚忙坐直身子。
“誰?”她問道。
“晉安郡王。”高凌波說道。
“他不會的。”太后忙搖頭,“那事都是皇后搞出來的,瑋郎他不會的,他對慶王那是恨不得剜心掏肺,哪裡會生出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娘娘,人都會變的。”高凌波說道,看着太后,“娘娘,您上朝了三次,這些日子的政務也都送到你這裡來了,您覺得…怎麼樣?”
太后一怔。
“能怎麼樣?一點都不好受,又煩又累。”她說道。
“但是,那種掌握天下的感覺也挺好的吧?”高凌波笑問道。
太后的神情變幻一刻。
“那只是你們這些男人的想法。”她說道,“好什麼好!”
高凌波一笑。
“娘娘,晉安郡王,是個男人。”他說道,“曾經陛下委以重任,他曾經和平王一同處理過朝事….”
太后眼神閃爍。
“如果說以前有平王在,他也不會生什麼心思,但如今不同的,皇后提出了過繼,而且士林朝臣中竟然還有支持的言論。”高凌波說道,看着太后,“娘娘,親王亂政,謀事,歷來可不少啊。”
太后沉吟不說話了。
高凌波也不說話了,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推過來。
太后看到,頓時火燒一般身子一抖後縮。
“你,你幹什麼!”她低聲喝道,帶着幾分驚駭又慌亂。
高凌波看着她神情沉沉,推着紙包的手卻並沒有收回。
“娘娘,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說道,“娘娘漸老,郡王越壯,不得不防。”
…………
高凌波回到家中的時候,高小官人帶着幾分緊張迎過來。
“父親?”他忐忑詢問道。
高凌波點點頭。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他帶着幾分輕鬆問道,“你母親她們先行一步。”
高小官人高興的應聲好了,一面跟着高凌波進了書房。
書房裡清客們都已經等候多時。
“太后知道什麼叫大局爲重,也知道誰是她的嫡親。”高凌波淡淡說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鬆口氣,又帶着幾分歡喜。
“而且這時機最妙。”一個清客說道,“那邊有士子朝臣們聯合上書請晉安郡王外出就封,這邊太后再傳召晉安郡王勸說,然後晉安郡王回宮便飲毒酒自盡身亡。”
“好一個剛直高潔的燕懿王啊。”另一個清客感嘆道。【注1】
衆人然後對視一眼,轟然笑了。
“到時候我們一定要聯合朝臣們給晉安郡王一個絕好的追封諡號。”
“封王,一定要封王。”
“有晉安郡王此捨身自證青白的先例,看哪個宗室還敢動不該動的心思。”
“到時候張江州再提過繼宗室,第一個要跟他拼命的就是宗室們,他這是逼得宗室們無路可走啊。”
屋子裡亂亂的說笑打趣着,氣氛是這一段以來難得的輕鬆自在。
“慢着。”高小官人忽的停下笑,想到什麼說道,“父親,這件事,可不定啊。”
大家都停下說笑看向高小官人。
“小官人放心,是萬無一失的藥。”一個清客說道。
“就算太后猶豫了,太后宮裡的人也交代好了。”另個一清客說道。
高小官人擺手搖頭。
“不,不,不是這個。”他說道,一面看向高凌波,“父親,你忘了如今可有能起死回生的人呢。”
屋中的人都是一愣。
那個程娘子!但大家又都搖頭。
“她也沒那麼神技吧,都是凡夫俗子們傳的,就目前咱們看到的,引雷也好,治病也好,也都不是那麼容易信手拈來的。”一個清客說道。
高凌波擡手製止他們。
“沒錯,事要想得周全,不可心存僥倖。”他說道,“我們已經吃了太多心存僥倖的虧了。”
“那,先幹掉這女人。”高小官人說道,一面憤憤,“我早就該殺了她了,當初在德勝樓那次就不該猶豫。”
高凌波搖搖頭。
“這個女人身邊也不是沒有人,她又一向謹慎,探子們說,她幾乎不出門,就算出門馬車也不好認。”他說道,“更況且,她能造出神臂弓石彈等物,誰知道還有什麼自衛的厲害武器,直接動手,打草驚蛇,影響太大,得不償失。”
在場的人都點點頭。
“那如何是好?”有人問道。
“我們的目的就是爲了讓她不診治晉安郡王,那就別想別的,別想順便取她的性命,就是隻要做到阻止她診病這個一個目的就可以了。”高凌波說道,帶着一絲笑,“這樣想的話,這事就容易多了,而且還能給晉安郡王的死添上一筆天命之說。”
大家面露不解。
“我們不僅不殺掉她,而且還要她親口說出,不治晉安郡王這句話。”高凌波含笑說道。
親口說出不治?
“這女人可是和皇后張江州聯手要推晉安郡王上位的,她怎麼肯眼睜睜看着晉安郡王不治而亡?”高小官人瞪大眼問道,“這不可能的。”
高凌波哈哈笑了。
“不可能?這世上哪裡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不過都是取捨罷了。”
正文3130字,備註不佔字數
注1:趙德昭,宋太祖趙匡胤的次子,封燕懿王。宋太祖死後,其弟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德昭失去了當天子的機會,太宗封德昭爲武功郡王,朝會時位列宰相之上。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親征太原時,一夜偶發的事情驚擾軍營,軍士到處尋找太宗卻不知其蹤影,傳說中有人提出立德昭爲帝。回到京師後,皇帝因爲北伐不利,很長時間不給太原之戰的功臣行賞。德昭跟宋太宗論說此事,宋太宗大怒說:“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行賞也不遲。”趙德昭退朝後自刎而死。
宋太宗聽見此事非常驚悔,跑去抱着趙德昭的屍體,大哭着說:“癡兒何必這樣呢?”追贈趙德昭爲中書令,追封爲魏王,賜給諡號,後又改封爲吳王,又改封爲越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