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聽聞

周家燈火通明,看着馬車進門,週六郎忍不住前行幾步。

車簾掀開,僕婦扶着周夫人下車,車簾被放下,再沒人出來。

週六郎從鼻子裡悶悶的出了口氣。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開門,廳堂裡秦郎君在擁爐煮酒,屋子裡彌散着醇醉香氣。

“怎麼樣?白去門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週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應該的。”週六郎說道,端過酒碗一飲而盡。

秦郎君笑着爲他再斟上一碗。

“說陳老太爺今晚就能醒來,所以要留在那邊。”週六郎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不是,以後就知道了。”秦郎君說道,“她是,不會進你們家門的。”

週六郎嗤聲。

“愛進不進。”他說道。

“伯父伯母怎麼說?”秦郎君問道。

“也沒什麼,就那樣吧。”週六郎有些漫不經心說道,“說,跟姑母長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個美人。”秦郎君笑道。

週六郎轉着酒碗,略出神,父自然不會多說什麼,母親卻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帶誇張的描述那女子。

從下馬車到更衣進屋驚豔衆人一絲一毫都沒放過,詳細到那個女人似乎已經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當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見一般,就如同夜夜夢裡見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後嘴角微微彎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叫曹叔進來,聽聽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說道。

一旁跪坐的丫頭忙應聲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麼有趣的。”週六郎悶聲說道。又看他,“你還不回去嗎?”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說道。

“這個女子,有什麼有趣的,值得你都賴在我家不走了。”週六郎說道,“你如此感興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寧公主,雖然已經故去,但跟論血脈跟當今皇帝還是很近。其父風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雖然身有殘疾,但也不是隨意人家都能結親的。

自己如此說,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來配了。

週六郎微微紅臉。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悶聲說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無緣。”

週六郎要說什麼。門外丫頭引着曹管事來了。

“辛苦你了。”週六郎說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興。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裡舒服的很,疲憊全消。”他說道,跪坐下來。

遊行千里。家始終爲系,週六郎點點頭。

秦郎君卻是一笑。

“怎麼?聽起來。程娘子讓你吃了不少苦?”他問道。

週六郎皺眉。

“你想太多了,什麼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麼…”他忍不住說道。

話音未落,這邊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該不聽郎君的話。”他低頭施禮說道。

週六郎的聲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氣悶又有些無奈,乾脆端起酒碗不說話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願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氣悶的週六郎,“世間事不都是如此,人與人沒多少差別,差別就是,願意想還是不願意想而已。”

“問你想問的,別亂扯。”週六郎瞪眼說道。

視線移到曹管事身上,丫頭給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說起來,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門拉上,隔絕了初冬暖夜。

相比於老爺公子明亮溫暖的所在,下人房這邊就顯得陰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燈,縫製一件衣裳。

屋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丫頭們的說笑,門被推開了,人和初冬的寒氣一起涌進來,油燈跳躍欲滅,半芹忙用手擋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贏了。”

“….你贏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財運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運氣,被夫人指給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幹啊,雖然年紀大些,裡裡外外的都離不開他…”

“…這一趟回來又是大功勞,等成了親,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頭們坐下對着鏡子各自梳妝,一面嘰嘰喳喳的說笑,屋子裡充滿了嘈雜的喜樂。

“曹管事回來了?”半芹驚訝的問道,起身過猛,忘了手裡的針線,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覺。

丫頭們似乎這時纔看到她,大多數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視線。

“是啊。”只有一個答道,一面對着咬着發繩,“傍晚進城了,方纔剛和老爺夫人一起回來了。”

“那,那我家娘子來了。”半芹顫聲說道,太過於激動,眼淚竟忍不住流下來。

這次有幾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誰家?你又是誰家?”一個說道,帶着幾分鄙夷,“莫非這裡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們家。”

屋子裡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半芹有些窘然訕訕低頭。

“我,我…”她諾諾半日,到底不知道說什麼,眼淚滴落在腳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麼喪?”一個丫頭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臉的,誰欠你錢啊。”另一個也喊道。

“怪到你住進來我就手氣越來越差!”更有幾個喊道。

屋子裡亂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牀位邊,慌亂的用袖子擦去眼淚,要不哭,卻越發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媽媽說說,給這位別家的姐姐找個好地方住,咱們哪裡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頭有些慌亂的拿着針線衣裳,身子顫顫。

“喂,你要做針線,找別的地兒去,我們可要睡覺呢,你亮着燈,我們怎麼睡,我們又不像你,閒的沒事做,我們可忙着呢白日。”

屋門被關上,油燈扇滅,裡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顫顫環視四周,淚水滿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將明十分,陳府老太爺屋內,坐着四五人,或者依憑几閉目,或者抱臂直坐閉目,只有那個李太醫坐在臥榻邊,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診脈一次。

“如此施針,倒是奇特,難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臥榻上陳老太爺一如既往張口昏睡,嘴邊涎水偶爾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醫看了眼窗外,東方發白。

“這天都要明瞭,不是說最遲天明醒來嗎?怎麼還沒醒?”他嘀咕道,看到腳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腳踢了他。

“童兒,起來。”

小童半夢半醒起來,一時不穩伸手忙抓着臥榻撐扶。

“師父,師父。”他睡眼惺忪悶悶說道。

“…..什麼時辰了…”

“快到卯時了。”李太醫說道,回頭瞪小童。

小童哦了聲,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時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醫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醫。

“你說話,怎麼不張嘴啊?”李太醫怔怔問道。

“師父,不是你說話啊?”小童也怔怔問道。

“三郎,三郎?”臥榻上擡起一隻手,抓住了旁邊小童的胳膊。

小童嚇得嗷的叫了一聲,滿屋子裡人俱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