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山腳建造了一座全木頭,質樸,不見任何華麗氣息的別院,山頂亦修了一座廟宇,廟門上懸掛着兩個簡單的字‘家廟’,除了每年接待乾元帝來清修外,此處廟宇不向任何人開放。
家廟裡也只有一個老和尚帶着三個小沙彌,與其說他們在寺廟裡修禪,不如說他們是看門的。
既然乾元帝來憶苦思甜,他就別打算再過皇宮裡富貴,奢靡的日子。
說不上粗茶淡飯,可吃喝上多是清淡的,每日他還要徒步上山去家廟裡抄寫太祖高皇帝的回憶錄。
王芷瑤曾經好戲的問過回憶錄是什麼,顧天澤直接把她摟在懷裡,背給她聽,聽着聽着,她就覺得渾身發冷,哪裡是太祖高皇帝回憶錄,簡直就是一部英雄史詩,採用詠歎調詳細的描述太祖高皇帝怎麼排除萬難,歷盡千辛萬苦打下江山。
讚美太祖高皇帝的話讓人惡寒,不過,如果皇族後代能一直銘記當初祖宗打江山時的不易,倒也是一件好事。
“別再背了。”
王芷瑤最是受不了無休止的誇讚,拉了顧天澤的手,“我們出門去賞景。”
祁山的風景很天然,又是人煙罕至的深山,另有一番幽靜。
其實在古代根本就不用說迴歸自然,遠離都市的紛亂。國朝的人口密度不高,又沒有機器化等污染,在京城都能看到很藍,很清澈的天空。
不過祁山的天空更藍,藍得透明,乾淨到極致。
漫步在山林幽靜的小路上。身邊有……一位身穿甲冑的俊挺將軍相伴,王芷瑤握緊年輕將軍的手,很是享受這份唯美的浪漫。
每次王芷瑤都會大煞風景的在密不透風的密林中講——鬼故事,也不知想嚇顧天澤?還是想借此機會躲進他懷裡,然後理直氣壯的說腳軟。讓顧天澤揹着她返回別院。
顧天澤在疆場敢坑殺俘虜,對鬼怪之說本就不怕,樂得每次都享受王芷瑤投懷送抱,順便心甘情願的揹她下山。
不過有一次……他在王芷瑤講鬼故事時候,突然失蹤了,等她反應過來身邊沒人時候。慌忙的叫道:“三少?三少?”
緊接着顧天澤雙腿攀着樹,倒吊在她面前,舌頭還伸得很長,“啊。”
王芷瑤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清楚人後。白着小臉撿起地上的石子扔向顧天澤,“混蛋!”
這回不用裝腳軟,她一步路也走不了。
顧天澤跳下來,打橫抱起不停捶打自己的小七,再一次跳到樹上,濃密的樹葉蓋住他們大半的身體,坐在樹丫之上,見王芷瑤淚水盈盈。小心翼翼的賠不是,“別生氣了。”
“討厭你!”
“你再生氣,一會真把女鬼找來啦。”
“你又不是文弱書生。女鬼哎不喜歡你呢。”
王芷瑤抹去眼角的潮溼,鼓着兩腮道:“不許再嚇我。”
“我以爲你會喜歡,每次都把神鬼故事說得似模似樣。”顧天澤的胸口又被懷裡的人用胳膊肘頂了一下,悶笑道:“既然你想見鬼怪,我就幫你咯,誰知你不領情。”
王芷瑤磨牙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氣。明明是情調,被顧天澤一攪和。什麼都沒了。
“不同你這個不懂浪漫的人說。”傲慢的甩了甩腦袋,高冷極了。顧天澤硬是掰過她肩頭,低頭吻上她的嘴脣,“不許。”
除了他之外,小七的好,誰也不配知道。
兩人就再樹上磨蹭到太陽落山,他們在一起哪怕互相牽手,玩着彼此的頭髮都不覺得厭煩。
“今晚陛下一定又會讓你準備齋飯。”
“哎。”
王芷瑤嘴角耷拉下來,抱怨道:“我算看明白了,皇上帶我過來就是爲了使喚我。”
雖然滿口的抱怨,但王芷瑤心情很愉快,她只需要給乾元帝和阿澤準備飯食就行,侍衛的飯菜不用她忙。
祁山之行除了能同阿澤甜甜蜜蜜在一起外,還可以變相的刷刷乾元帝的好感度,起碼現在乾元帝看她越來越順眼,對她也越發的親近。當然指望一個皇帝永久的欣賞,疼愛不現實,總好過不曾得到皇帝青睞。
天大最大,皇帝最大的國朝,討得皇帝的喜歡總不是壞事。
人和人的關係在相處,無血緣的顧天澤同乾元帝都能處得跟父子似的,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要是累就同我說,我去同姑父說。”
“給你準備飯食,我永遠不會累。”
王芷瑤臉紅紅的趴在顧天澤肩頭,雙手扣住他的脖子,對着他紅紅的耳尖吹氣,“看三少吃得好,我很歡喜。你若是吃不慣,我纔要傷心呢。”
“嘴抹了蜜?這麼甜?”
“你不喜歡?”
“喜歡。”
顧天澤揹着她,腳步卻不見任何沉重,在夕陽的映襯下向山下走,餘暉把天地染成了金紅色,一切都比平時多了幾分暖意,在他身邊,王芷瑤很有安全感,彷彿不需要操心任何事,真的只需要享受……享受盛世的繁華就好。
“我很慶幸……”王芷瑤臉頰貼着他寬闊的後背,涼涼的甲冑並沒讓她臉上降溫,緩緩的合上眼睛,“三少?”
“嗯?”
“慶幸在楓華谷遇見了你,慶幸因一時不服氣設計了你。”
在王芷瑤風華正茂的時候,不會有君生我未生的遺憾,“其實我們之間一直是我主動的。”
“錯了。”
“嗯?”
顧天澤眯着眼睛看天邊的落日,染紅了半邊天的晚霞格外的漂亮,“就算是你不設計我,我也會去找你的。”
“爲什麼?”王芷瑤詫異的問道,當時顧天澤什麼樣的閨秀沒見過?從未聽說他主動接近誰。
“感覺。”
顧天澤握緊了扶着她腿的手。想起那時一會生氣一會失落,脾氣要比往日更暴躁易怒,原來是動了心,“就是喜歡了,而我喜歡的人會牢牢的抓到手中。所以你不來挑釁我,等我想明白,也會去尋你。”
“可那時我是肥妞,沒人喜歡。”
“是胖松鼠,蹦來蹦去的胖松鼠。”
顧天澤還清晰的記得她在楓華谷山間跳來跳去的樣子,一蹦一跳的辮子上綁着紅紅的頭繩。在墨綠的山間,她是唯一的亮色,吸引着他,讓他無法轉移目光,“我一直不覺得胖松鼠很醜。所以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
這句話簡直太讓人喜歡了,雖然王芷瑤對真實性表示懷疑,但她的心裡暖洋洋的,眼淚不由得落下,嗚咽道:“傻瓜,你該說看重得是我的內在美,心靈美……我的靈魂……”
越說聲音越小。幾乎不可聞。
顧天澤大步向別院走去,慢慢的奔跑起來,負重一人。完全無損他的速度,風聲劃過耳邊,王芷瑤展開雙臂,微合着雙眼,“帶我飛。”
乾元帝在山上的家廟抄寫了一整天的太祖高皇帝回憶錄,好不容易熬到下山。結果……便見到他百般疼愛捨不得傷害一點點的好外甥,揹着王芷瑤在田野裡像是個傻小子一樣的奔跑着。
“不忍直視。朕不忍直視。”
“陛下。”懷恩公公顯然比較欣賞顧天澤的傻了吧唧的樣子,低笑道:“先皇后一準喜歡。”
“……”
乾元帝本來心疼傻小子的心思一瞬間平復下來。嘴角微彎起,喃喃自語:“父皇有沒有這麼背過母后?”
懷恩公公想了半天,輕聲說:“許是有的。”
先帝和先皇后之間的恩怨癡纏,外人很難明白,誰也不明白本來好好的兩人,爲何先帝會重寵皇貴妃,幾乎動搖太子的地位……而先皇后面對皇貴妃的咄咄逼人,依然不肯向先帝低頭,祈求先帝垂憐,用她的方法保護着,教導着還是當年還是太子的乾元帝。
先皇后死在先帝懷裡,當時他們說了很多,只是先帝從沒同任何提起過。
顧天澤越跑越快,身後飄蕩着銀鈴般的笑聲……突然,他挺了下來,王芷瑤穩住身子向前一看,乾元帝近在咫尺,訕訕的想要從顧天澤後背上跳下來,顧天澤卻穩住她,低聲說:“沒事,你不是累了?”
“朕看該累得人是你!”
乾元帝雖然理解,但還是心疼瘋跑的傻小子,明知道王芷瑤的重量對顧天澤而言不算什麼,可乾元帝就是心疼吶。
王芷瑤直接用顧天澤寬闊的肩頭擋住自己的身體,“陛下……”
“姑父,我不累。”
“……好。”
乾元帝狠狠的敲了顧天澤的額頭,“傻小子。”
他轉身向別院走,走出幾步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你是不是還想揹着她到處亂跑?不用晚膳?”
顧天澤略帶幾分遺憾,沮喪的跟在乾元帝身後,小聲道:“下次再帶你飛,真正的飛起來。”
“你還是先放我下來吧。”
“我說沒事,姑父纔不會爲這點小事生氣呢。”顧天澤快走幾步,跟上乾元帝,嬉皮笑臉的說道:“是不是,姑父?別嚇到小七,笑一個嘛。”
“……朕不想理你!”
“姑父。”
乾元帝最受不了顧天澤軟綿綿的聲音,側頭一看,這對小冤家還挺般配的,嘴角勾笑,“朕沒生氣。”
“其實回去我會給三少按摩……”王芷瑤小聲道:“您不懂……他心疼我,我也心疼他,情趣,情趣。”
乾元帝笑容更弄了幾分,“朕有滿後宮的妃嬪,沒人跟朕說過情趣。偏偏就你們兩個懂得情趣。”
“您別用宮妃同小七比。”顧天澤臉上露出一絲不悅,“虛僞的要命,她們才把您當成好色的人看呢,哪個對您是真心?”
“朕不求她們真心以待,玩玩罷了,如果都是真心。朕可受不住。”
乾元帝伸手揉了揉顧天澤頭盔上的簪纓,“傻小子,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朕的樂趣,你不懂。”
眼前這個皇帝真是蠻有趣的。精通人情世故,甚至曉得後宮妃嬪沒一個對他是真心卻有拼命的表現出真心來,他不僅不失落,反而盡情享受妃嬪的‘真心以待’,同王芷瑤認知的帝王沒有一點相像的。
該說他是聰明通透還是風流好色?
只怕後世人都很難說清楚乾元帝。
一進別院客廳的門,王芷瑤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動了動鼻子,“哪來的香味兒?”
懷恩公公道:“前兩日陛下新得了幾盆花,讓奴婢擺在臥房,今日奴婢特意讓人擺出來,給顧大人和夫人看看。”
乾元帝點頭道:“朕挺喜歡這幾盆花。阿澤來看看,旁人朕還捨不得,你隨王謹之學了詩詞歌賦,阿澤,做一首詩詞給朕欣賞欣賞。”
“……臣不會。”顧天澤悄悄的瞄了王芷瑤一眼,拜師只是爲了接近小七跟名正言順。
“不會?”
“臣又不是三頭六臂,每日練武,操練屬下已經很費功夫了。哪有時間學做詩,您若喜歡詞臣,該帶幾個來別院。”
“只有你纔敢同朕這麼說話……瑤丫頭。你……”
乾元帝喚住靠近花盆的王芷瑤,“你是……”
“陛下,這不是花,是藥。”
“什麼?”
“您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王芷瑤幾下把開得正好的花掐下,“搬走,都搬走。”
懷恩嚇了一跳。看了看乾元帝,“陛下……”
“你如果說不出個究竟。朕不會饒過你,阿澤。朕不許你插嘴!”
乾元帝臉色很是難看。
“您曉得我爹給我陪送了許多的書籍,在閨中時,我不喜出門,除了同三少一起玩外,只有兩三個好友,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看書,我不喜歡歷史史冊,也不喜歡詩詞,經文,最喜歡看一些奇談。其中有一本書上就詳細介紹過這種花……”
王芷瑤當時也被花名嚇到了,所以記得特別深,“這叫彼岸花,傳說中盛開在地府的花,看書上的介紹,此花能治病,也能害人,對曾經傷了身體元氣的人來說,彼岸花如同慢性毒藥。”
乾元帝一時臉色大變,天下人都知道,他曾經身染重病,差一點就崩了,不是顧天澤降生,他也許早就埋入皇陵了。
太醫曾經冒死說過,他元氣大傷,身有隱疾,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病,而且一次比一次重,所以太醫勸他輕易不要動氣。
“這是衝着朕來的。”
“陛下。”
乾元帝臉色煞白,莫怪他最近總是覺得累,怎麼都睡不醒,原來彼岸花可以引出他的隱疾。
王芷瑤不懂隱疾什麼的,猜測可能香味聞得多了會破壞人體的免疫系統,染過重病的病人免疫力要比正常人差,免疫系統低下會容易生病,小病沒準也會弄成大病來。
顧天澤打開客廳的窗戶,把花盆一個個踢到外面,隨後單膝跪下:“臣失職了。”
“不怪你。”乾元帝抿緊嘴脣,“朕沒想到他們竟然有如此本事,把彼岸花送到朕面前……不是朕突發奇想把花拿來給你們欣賞,朕不知還得被毒害多久。”
顧天澤果然是他的福星。
當年他瀕臨死地,也是顧天澤的哭聲喚醒了他,把顧天澤留在身邊,乾元帝的身體一日好似一日,十幾年沒有大病。
當然乾元帝對顧天澤很有感情,不單單因爲顧天澤是自己的福星。
王芷瑤看了看顧天澤,看看乾元帝,“我斗膽問一句,陛下,您早知道有人對您不利?”
見乾元帝點頭,懷恩公公在旁道:“總有前朝餘孽對陛下不滿,陛下想……”
王芷瑤沒等懷恩說完,關上了窗戶和門,因爲在別院,乾元帝身邊的是從很少,身邊一般只留懷恩公公,如今客廳裡除了他們夫妻外,再無任何人。
“千金之子不垂堂的道理,難道您不明白?消滅前朝餘孽哪裡不行?用得上您孤身一人冒險?”
“小七……”
顧天澤小聲提醒憤怒的王芷瑤,“陛下……陛下……”
“他還知道自己是天子?”王芷瑤一點也沒客氣,萬一乾元帝有個好歹,她和顧天澤會承受滅頂之災,從安排彼岸花來看,幕後的人做了完全的準備,“我不信三少不明白,別院只怕是已經危機四伏,被歹人包圍了。”
乾元帝臉色不怎麼好看,王芷瑤的關心,擔心,他也明白,“朕有過安排,況且憶苦思甜是母后留下的傳統,朕不想讓母后失望。”
“您明知道有危險還來祁山纔會太祖高皇后失望,她會失望,養出個愛冒險的帝王!”
“您是天子,但也是血肉之軀,不是不死之身。”
王芷瑤越發的焦急,扯住乾元帝的胳膊,“別院,還有家廟有沒有什麼密道?陛下,快點說出來,萬一您暈了,我們也好藉着密道帶護送您平安離開。”
“朕不會暈。”
“是不是當皇帝都很自信?”
刷刷刷,幾根利箭射碎了玻璃,顧天澤起身擋在乾元帝面前,王芷瑤在他身後伸手把發愣的懷恩公公拽了過來,“利箭開路,隨後便是後引發疾病的草藥,還有可能是用火……陛下,您的暗衛裡只怕出了叛徒。”
“這不可能!”
“他們應變如此快速,沒人通風報信能做到嗎?”
王芷瑤話語裡滿是嘲諷,乾元帝突然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朕……去家廟……”
“陛下。”懷恩公公扶住乾元帝,“您……您……”
“朕頭好暈,讓她說對了。”
乾元帝不僅頭暈,眼睛也花了,靠在懷恩身上,“去家廟,阿澤,殺出去,道家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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