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好像沒有聽見身後的動靜。
他只是抱着懷裡的人,耐心地把路線又跟她講了一遍。
最後指着眼前的一小路,道:“你個兒小,從那邊爬出去,知道嗎?”
寧昭昭渾渾噩噩地看着他。
慶王的大手落在她腿上,按住她發抖的腿:“我知道你很累。可我不能再帶着你了。你自己爭氣。”
我心愛的人,不會死。哪怕我死了,她也不會。
寧昭昭顫聲道:“那,那你呢?”
“我啊……”他笑道,“你就別管了。”
下一瞬,他突然把她用力推了出去!
我了個大擦!
寧昭昭一站出去還沒站穩就被人看見了。
“是寧氏,放箭!”
那一切發生得太快,寧昭昭眼睜睜地看着密密麻麻的箭朝自己紛涌而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竟是避不開!
直到有人用力把她拽了下來!
寧昭昭摔倒在地上,顧不得疼,回過頭,一個人沉沉落在她身邊。
“殿下!”
遠處有人幾乎撕心裂肺地嘶吼。
寧昭昭瞪大眼睛看着身中數箭的慶王,反應過來他剛纔把她推出去做餌,最後一瞬間卻把她拉回來然後自己迎了上去!一時之間只覺得心肺俱寒!
他還沒有斷氣,微微側過臉看着她,動了動脣。
寧昭昭用力捂住脣,無聲痛哭。
他想擡手給她擦去眼淚,可無奈連手都擡不起來,只能溫柔而靦腆地看着她。
“昭昭……別傻,快跑。”
寧昭昭邁不開腿。
他的眼睛開始看着那條他剛剛指給她,幾乎是費盡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嘶吼:“走!”
寧昭昭含淚又看了他一眼,終是順着那條小路爬走了。
慶王帶她走這條路是做了準備的。在最容易被堵截的地方,果然就被堵了。可是這條路卻也放了一線生機。
寧昭昭很快爬入密林,不見蹤影。
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慶王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有一羣人圍了上來,似乎手忙腳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搖晃着他,呼喊着他的封號。
可是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那一切已經與他無關了。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彷彿又看到那一晚,她像個林中的精怪,黑暗中模糊又清晰的輪廓,慢慢走向他。
然後他生命的最後一段,她陪他走完,安然如夢。
……
此時寧昭昭只覺得手腳發涼,幾乎是沒命的拔足狂奔。
慶王跟她說的路線她已經死死記在了腦海裡,想忘也忘不了。
她的生機是慶王拿命換來,哪怕她此刻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要裂開,也不能停下來。
跑得渾身大汗,渾渾噩噩,她突然撞進一個人懷裡。
一擡起頭,見宋顧謹滿臉焦急地看着她:“慶王呢?”
寧昭昭聽到這個名字,再忍不住,失聲痛哭:“他死了!”
宋顧謹身後還跟着幾個公孫氏族人,此時聽了這個消息都是一愣。
“怪我們來遲了……”宋顧謹低聲道,“您莫太過傷心,這也是他求仁得仁的結果。”
慶王早早給宋顧謹寫了信,讓他上京。
他上京的目的,本來就是爲了……給慶王收屍。
慶王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征戰沙場,錚錚男兒,本是蓋世英雄。可是心若軟弱,鐵甲又豈能護?
他終歸還是無法拋下自己的生母遠走。
除了死,他還能怎麼樣?
宋顧謹本以爲總有機會可以救下他。可是沒想到他竟一語成讖,自己果然只能趕來給他收屍。
“殿下莫哭了,我先送你回去。”宋顧謹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
身後公孫氏一族人插嘴道:“忠王已經要瘋了。遍尋您不見,您再不回去,只怕他要大開殺戒了。”
寧昭昭回過神,愣愣地看向他。
……
京城已破,宋氏帶人固守皇宮,皇城哀鴻遍野,卻依然一陣混戰。
成功唾手可得,顏清沅卻儼然已經瘋魔。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和榮王周旋,弄了半天那人卻根本不在他們手上!
既然敢這麼做,那他們自然就要承受他最瘋狂的報復!
榮雅二王眼睜睜地看着顏清沅不顧一切地發動內戰,利落圍營,幾乎是傾盡全力屠殺西北和東南軍。
京城他不管,端王也勸不住!
終於他的耐心要告罄,心中的魔性叫囂,找不到昭昭,他要拿榮雅二王祭旗!
齊川已經出逃沒有捉住,榮王始終不肯吐口自己的孫子去了哪裡。
此時要被抓住祭旗,蘭芝卻先瘋了,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道:“我告訴你,我都告訴你!我告訴你齊川去了哪裡!”
這位俊美剛毅的年輕王者,此時看在她眼中,簡直如同地獄來的修羅。
怎麼會有人……這樣瘋狂?
榮王雙手被縛,狀如老狗,可聞言還是用力踹了她一腳,憤道:“賤人!”
蘭芝哪裡還管他?她上京是爲了享受榮華富貴,是爲了得到巔峰的權力,可不是來陪這兩個糟老頭子送死啊!
她只是殷切地看着顏清沅,希望他大發慈悲饒她一命。
“黃泉孤冷。可是你放心,他很快就會下去陪你們。”最終,他冷漠地道。
蘭芝和兩王要被拖下去,驚恐已極,哭喊道:“你不能殺我們!不能殺我們!若是我們死了,西北東南哪怕剩下殘兵,也會拼死復仇!難道你爲了一個女人,就要眼睜睜地看着皇城萬劫不復,屍橫遍野嗎!”
顏清沅冷漠地看着她,絲毫不爲所動。
蕭佐就在他身邊,有心想勸,可又不敢。
爲什麼要帶走王妃?
他們以爲那是他的軟肋,拿捏住了就能控制他?可是,沒有了王妃,他就會變成放出籠的猛獸!
現在誰還攔得住他?哪怕要背上萬古罵名,他也不在乎吧!
最終榮雅二王並一個蘭芝,被捆上斷頭臺。
瘮人的號角聲響起,劊子手已經磨亮了鋼刀。
蘭芝猶不死心,大喊道:“縱是你殺了我們!她也不會回來了!”
顏清沅只是冷冷地看着,道:“我殺你如同殺一螻蟻,何須理由?”
雅王垂頭喪氣,似乎還沒有從顏清沅突然變了一個人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倒是榮王骨頭硬,啐了一聲,冷笑道:“好小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殺便殺。你說黃泉孤冷,老子等着你來做伴!”
顏清沅擡起手,然後,往下一揮!
眼看就要動刑罰,突然有個如洪鐘的聲音傳來:“慢着!”
若是換了別人,那砍刀已經斬下。可偏偏來的,是端王。
他匆匆而來,蘭芝鬆了一口氣,彷彿看到一線生機。
“好小子,小外孫不見了,本王也憂心似焚。可你斬了這二人,皇位你還想不想要?還要死多少人,你才甘心?!”
顏清沅看着他,道:“皇位不要也罷。便是用西北東南陪葬,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端王倒抽一口冷氣,道:“胡說什麼,什麼陪葬?本王的小外孫這樣機敏,必定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不發瘋了成嗎?把人放了!”
顏清沅不理,依然準備動刑。
蘭芝絕望地閉上了眼。
這時候,突然有人高聲道:“殿下!殿下!”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卻見是墨珠,跑得狀如瘋魔,臉色興奮得潮紅!
“殿下!我主子回來了!殿下!我主子回來了!”
頓時一片譁然。
顏清沅冷酷的面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卻僵在原地,半晌不能動彈。
端王大喜過望,連忙越過他,道:“是本王的小外孫?人在哪兒呢!”
此時寧昭昭卻還是在營門口跟宋顧謹道別。
“已將您安全送到,我還需去給慶王收屍。”
寧昭昭渾渾噩噩,道:“收屍……怎麼收?”
“偷也會偷回來了。我會帶他回邊關。”
宋顧謹溫和地看了她一眼,終是低聲道:“您不必自責,他的死也不完全是爲了您。只是……希望您以後,有空的時候,能偶爾想想他。”
寧昭昭苦笑。
宋顧謹說完這話,就和公孫氏的人一起離開了。
她還在發呆呢,突然聽到有人的聲音打雷似的響起:“小外孫!本王的小外孫!”
寧昭昭一個激靈,頓時熱淚盈眶:“外祖!”
她蓬頭垢後,鞋子都跑掉了一隻,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的,臉色蒼白得像個鬼。
端王看得心酸又心疼,道:“小外孫,你快過來,給外祖看看!”
寧昭昭幾乎是飛奔,奔入他懷裡,哽咽道:“外祖,我回來了。”
端王也顧不得避六親的規矩,摸了摸她嶙峋的肩膀,禁不住也要老淚縱橫:“這羣……天殺的混蛋!”
寧昭昭連忙擦了擦眼淚,從他懷裡直起身子,啞聲道:“外祖,阿沅呢?他……”
聞言端王眸中一黯,道:“他啊,他就跟瘋了似的。養了他那麼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
不過好在人總算是回來了。他看着小外孫有些浮腫的蒼白小臉,嘆道:“你去看看他吧。能勸,就勸住他。榮王和雅王,暫時殺不得。”
寧昭昭愣了愣。
她剛纔一路走來,只覺得戰場屍橫遍野,似乎比她離開的時候,還要慘烈不下百倍!
顏清沅他……
“他說,皇位不要也罷呢。”端王有些生氣地跟她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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