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幾多風雨,張邁在牢裡卻是過得非常滋潤。
宋顧謹知道兇手不是他,不可能對他用刑。相反,因爲他是太子妃的人,還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這昭獄,冬天是陰冷要人命一般難受,夏天卻是比外頭涼爽許多。
甚至龍姬再來看他的時候,他還樂呵呵地吃上了西瓜。
龍姬:“……”
張邁啃了一嘴西瓜,擡頭看她,過了一會兒纔有些尷尬地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訕笑道:“你來啦。”
龍姬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來是告訴你,今天主子把彈劾太子妃的摺子當衆都燒了。你這兒,再走個過場,就能出來了。”
“……我知道。”
龍姬又看了他一眼,見他端着個西瓜皮,可憐兮兮地坐在那看着她。
抿了抿瀲灩的脣,她心中有些懊惱。
張邁不能碰……
她一早就知道。
可怎麼,就沒忍住呢。
這麼多年來,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的是什麼心思,龍姬其實比誰都清楚。
他不像那些人……玩玩倒罷了,沾上,可能就甩不脫了。
龍姬這輩子都沒想要定下來。守着富庶的西域,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她過得好極了。
實在是沒必要……跟這樣認真的人,牽扯太深。
雖然張邁的眼神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龍姬還是定了定神,轉身要走了。
“……龍姬!”張邁把西瓜皮甩去一邊,扒着欄杆道,“你不進來坐坐嗎?”
龍姬的腳步頓了頓,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龍姬!龍姬你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
隨着他的叫聲,龍姬反而越走越快,最終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張邁頓時暴跳如雷,連踢了欄杆好幾腳,發狂似的咆哮了幾聲,然後卻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愣愣地嘟囔:“什麼玩意兒……有本事一輩子冷着爺,爺也就不動那心思了。偏生,給點餌兒,又跑了!”
這時候,不知道躲在哪裡偷聽的左頌耽冒了出來,毫不留情地恥笑他,道:“那婦人一看便是風月高手,你要是聰明呢,就別往上湊,否則頭破血流也是你活該。”
張邁惡狠狠地道:“關你屁事!”
左頌耽笑道:“是不關我的事兒。不過我看那婦人,應當是最怕你這種纏得厲害的。她應當是急不可耐地要離開京城了吧?”
張邁猛地擡起頭看着他。
左頌耽揮了揮手裡的一張蓋了紅戳子的紙,笑道:“釋令可在我這兒,不過依律,我能再扣你一天。”
張邁:“!!!”
“怎麼着,你剛剛對我這般不客氣,現在,你便是叫我爺爺,我也不……”
話音還沒落,急不可耐的張邁就一聲吼:“爺爺!你快放我出去!”
左頌耽:“……”
張邁扒着欄杆,昔日俊俏嫵媚的眸子此時也充了血那般,道:“你快放我出去!我不能讓她再走一次!”
左頌耽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打斷了。
“爺爺!”
“……”
最終左頌耽服氣了,慢吞吞地開了門,一邊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那樣的婦人,你玩得過她麼……”
他的絮絮叨叨,張邁一句也沒聽進去,等他一開了門,就衝了出來。
左頌耽眼睜睜地看着他旋風似的跑出去一大段,突然又掉了個個兒回來。
“快,快,給我燒水,我要沐浴!再幫我買一件像樣的衣服,要白色的!”
左頌耽:“……”
“對了,聽說你最近和那個蘇府的小姐眉來眼去的。我這還有不少上好的紅珊瑚首飾,到時候隨你挑!”
左頌耽啐了一聲,道:“你當我是你呢,成天挖空了心思哄女人。”
但到底還是大聲招呼了人去給他燒水,買衣服。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一身白衣,勉強束好了頭髮的張邁出了大牢。
他的出現,讓路過的男男女女都眼前一亮。
原因無他,從昭獄裡出來,除了驚爲天人的宋大人,清秀的左大人,實在是再也沒有像眼前這樣俊俏又邪魅的男人了。
張邁的相貌自是頂尖,穿着白衣更是多了一種清雋的氣息。他的眼睛彷彿天生多情,輪廓圓潤又微微上挑,極美。那樣一種氣質配合他那身白衣……
最純淨,最魅惑。
誰能想到這麼天人似的一個男子,剛剛弄了一身西瓜水,撕心裂肺地叫人家“爺爺”?
張邁看了看衆人的反應,心下滿意。一邊想着待會兒遇見龍姬要怎麼應對。
恰在這時候,他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張邁想得入神,此時被嚇了一跳,回過頭,突然見韋玉樂呵呵地站在那兒看着他。
“喲,出獄了,還整治得這麼道貌岸然的?”
張邁不耐煩地道:“一邊去,我沒空跟你閒扯。”
“別啊,我可是奉了爺的令來見你的。”
張邁莫名其妙,道:“爺有令,怎麼只派了你鬼鬼祟祟的……”
韋玉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耳語了一番。
張邁:“……”
韋玉拍拍他的肩膀,道:“咱們爺和那位鬥,從來不曾佔着什麼便宜。這次可全靠你了。你要是還拿不下龍姬,一干兄弟也得笑話你……雖說你是個被笑話慣了的。不過京城現在可是塊香餑餑,你不會那麼想不開舍了京城往西域去……就爲了一個婆娘吧?”
張邁一把甩開他的手,憤憤道:“你下了多少注?”
韋玉驚道:“這都讓你知道了?我們私設賭場的事兒你可別說出去。其實也不多,我就下了一百兩……”
話沒說完,張邁就推開他走了。
韋玉嘿嘿笑了一聲,大聲道:“張邁,我可等着你重整雄風啊!現在都一賠十了,贏了這一把,我的老婆本就有了……”
張邁在那陣吆喝聲中,越走越遠。
回到黑市,就遇到一團亂的場面。
其他分舵的人已經陸續離開了京城黑市的地盤,如今知道張邁要回來了,更是走得一個不剩。
這陣子備受打壓的張邁嫡系,早早地就開始喝酒慶祝。
見着張邁,衆人眼前一亮,立刻就有人上去跟他勾肩搭背的。
“掌舵,你可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
張邁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道:“龍姬呢?”
對方愣了愣,道:“龍掌舵?龍掌舵好像在屋裡……”
張邁立刻撇下他,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羣,往裡間走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龍姬手下的絕色侍女,來來去去地在收拾東西。
見他來了,龍姬也只是擡了擡眼皮,道:“回來了。”
“你這就要回西域去?”張邁的臉色很不好看。
“是啊,事情了結了,我要回西域去了”,龍姬清淺一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妖挑,“在那呆着,我才自在。”
張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龍姬猛地擡起頭,神色冷淡:“放手。”
“我留不住你。”張邁急急地道。
龍姬輕哼,道:“知道就好。”
“那不如,你帶我一起走。”
“……”
半晌,龍姬震驚地回過頭,道:“主子的意思,你不是不知道……”
張邁急道:“我知道,我出來的時候,韋玉就在外面蹲着等我,都跟我說了。”
“那你還……”
“我管得了他那麼多。”
龍姬眯起了眼睛。
張邁看了她半晌,才道:“龍姬,在羅山的時候,你跟我說了什麼,你記得嗎?”
“說什麼?”龍姬淡道。
她自認自己那時候就算意識不清,也端住了,絕對沒有留下一絲把柄……
張邁認真地道:“你說了,你這輩子就想守着西域,沒別的念頭。得趣養幾個男寵,聽話的那種。”
“那又怎樣。”
“那你養我吧。把我當男寵養。”
“……”龍姬驚得整個人都懵了,半晌才道,“你瘋了?你哪裡需要我養!現在除了爺,你在黑市也是首屈一指,你難道真要……”
張邁看着她受驚的樣子似乎覺得十分有趣,齜了齜牙,那面容邪魅卻又認真。
“我沒瘋,我要圖這個,早就跟我家老頭子跑船去了。龍姬,八年了。我爲什麼進的黑市,你比誰都清楚!”
張邁的父親,原是沿海一帶的船王。雖比不得他如今顯赫,可也是富可敵國,在一方呼風喚雨的霸主。
見龍姬發愣,他連忙趁着她心防鬆懈的時候,湊過去道:“多個人……就是多雙筷子。你放心,我絕對,絕對很聽話。”
半晌,龍姬回過神,也沒有避開他湊過來的臉,兩人的脣只差毫釐,幾乎就要碰在一起。
在這曖昧的呼吸交纏中,她淡道:“男寵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如果我不只養你一個呢。”
張邁邪魅一笑,道:“你養就是了。到了西域就是你的地方,我都一無所有了,還能攔着你不成?”
張邁心想老子後半輩子什麼都不幹了,就放下身段來爭寵,難道霸不住你?
龍姬眯着眼睛不說話。
“還是說你不敢?”張邁的眸中有淡淡的挑釁。
彷彿在說,龍姬,我拋下所有隻爲你,你難道不敢?
那一瞬間,龍姬看着張邁,彷彿又看到了當年,漫天黃沙裡,駝鈴聲聲,拉住她的腳踝的少年。
他當時的眼神也像此刻,瀕死求生般的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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