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因爲在那一剎那,對面那個看似羸弱的少年眼底裡的那一抹自信,更因爲那種萬事篤定成竹在胸的隱隱霸氣像極了一個人……
李晟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想將那少年的容貌看的更清楚,想將那少年眼底裡隱藏的譏誚看清楚,然而對面的少年卻已經對他揚起了嘴角,笑道:“只是,凡是都還是要講個理字,公主殿下曾說過,要以法治國,以禮相輔,想不到,二公主這才離開衛國短短几個月,衛國朝野上下,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好大的膽子!”李晟還未開口,主座上的李月容已經呵斥道:“不過是仗着有玉相給你撐腰,你就當真欺我衛國無人了嗎?就憑你口出狂言藐視朝堂的這幾句話,本宮就可以下令將你杖斃,來人——”
李月容一聲呵斥之後,立即就有兩個御林軍將領自殿外走了進來,她眉梢一挑,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他面色凝重,似是在思考什麼事情,但也並未對她的處置有任何意見,於是,她對那兩個走近殿裡行禮的御林軍將領道:“將這個狂妄的小子拉下去,杖斃。”
最後兩個字,她說的極慢,帶着冷意和殺機。
在這道命令一下達之後,站在殿中的李月怡的嘴角已經揚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她轉過眸子來,用勝利者的姿態,揚起了下巴,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的目光一樣,瞥着楚雲笙。
然而,讓她驚訝的是,都到了這種時候,楚雲笙的面上依然沒有半點驚慌之色,她筆直如玉的站在原地,消瘦的背脊挺得筆直,那雙含笑的眉眼裡哪裡有半點頹敗和惶恐。
就在李月怡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楚雲笙已經從位置上走了出來,站到了殿中,跟李月怡並肩,但她卻看也不看身旁後的李月怡,而是擡眸看着高高在上的李月容,“我不是哪兒來的黃口小兒,也並非是在口出狂言,更不是因爲有玉相爲我撐腰而欺衛國朝中無人,皇后娘娘,這個印鑑,如果您不認識的話,我相信在座官員的包括監國大人在,都不會陌生。”
此時,明明李月容在高高的主座之上,楚雲笙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要擡眸仰視她,然而,在殿中的衆人卻只感覺,那個有着一身凌厲尊貴的氣場的瘦弱少年纔是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掌權者,即使是皇后李月容在她面前,也讓人感覺是矮了一截去。
而這時候說完這幾句話,楚雲笙直接無視李月容那雙可以將人生吞活剝的兇狠目光,轉過了身去,越過李月怡的肩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李晟,含笑道:“監國大人,您說是不是呢?”
一邊說着話,楚雲笙已經將揣在懷裡的那枚印鑑拿了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拿在手中晃悠了幾下。
而自那印鑑一出現,李晟的面色已經有些不善,在殿中的其他臣子一時間都開始不知所措起來,紛紛把目光落到李晟的面上,等着他發話。
而李晟輕笑道:“僅憑一枚印鑑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公主殿下已經和親去了趙國,而且因奸人所害,現在不知所蹤,天知道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枚印鑑。”
雖然面上這枚說,但是李晟的心底卻忍不住疑惑,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會憑空拿着公主的印鑑出現?要知道當時他派人幾乎將整個後宮都翻找了過來,都沒有找到,卻如今,出現在這少年身上。
楚雲笙顯然已經料到了他會如此一說,聞言,她擡手將印鑑收好,放在懷裡貼近心口的位置,笑着對李晟道:“監國大人也承認了,這就是公主的印鑑不是?”
“是公主的印鑑不假,但是老夫剛剛也說了誰知道你是從哪裡得來?說不定公主被害就與你有關聯,來人,將他押下去,嚴加審問,定然能尋到公主殿下的下落。”
說着,李晟對殿中那兩個早已經被皇后李月容喚進來的御林軍將領下了指令。
而不等那兩人行動,楚雲笙已經擡眸,盈盈笑道:“不用監國大人審問了,我這就告訴你公主殿下的下落。”
話音才落,立即引得滿殿唏噓。
到了這種時候,衛國的朝臣們早就以爲公主已經遇害,否則不會在去趙國和親之後就沒有了消息,更何況趙國來使明裡暗裡都意有所指,然而到如今,這少年不僅帶着象徵着公主親臨的印鑑而來,更說知道公主殿下的下落,這讓滿殿的文武臣子們,如何不驚訝,而這時候,大家看向李晟的目光這更復雜了。
“住口!我衛國朝堂上,豈容你等小兒胡言亂語!來人!還在等什麼,將這豎子帶下去,老夫要親自審問他!”眼見楚雲笙動了動嘴角就要說出下一句話來,猶怕她脫口而出的就是公主的下落,或者對自己不利的消息,李晟手中的拳頭緊握,再維繫不了自己的風度,對着還愣在原地的兩個御林軍將領暴喝。
而即使是面對李晟這般怒斥,那兩人卻身子未動,低頭站在原地。
惱羞成怒的李晟這時候才稍稍冷靜了下來,不等他思考爲何這兩個人聽了他的命令不見行動,大殿之中的楚雲笙已經對他擺了擺手,淡淡道:“沒用的,監國大人可看清楚了,他們是誰?”
一聽這話,一種不好的預感驀地自李晟的心底裡升起,他後背有些發涼,但還是擡眸向殿門口站着的那兩個人看去。
而隨着李晟和殿中其他人看過去的目光,那兩人才擡頭,對楚雲笙跪拜了下來——
“末將趙勳見過特使。”
“末將宋忻州見過特使。”
這兩聲叩拜,直讓殿中的臣子們都驚掉了下巴!
而李晟更是氣的鬍子都有些歪了,他擡手指着那兩人道:“你們這兩個亂臣賊子,怎麼會在這裡!”
而這一問題,也是除了楚雲笙和玉沉淵之外,其他人都想知道的。
已經獲罪並被罷免了在兩天前就下令執行死刑的前御林軍統領趙勳,和虎威大營的副指揮使宋忻州怎麼會一同出現在這裡?!
再怎麼氣到跳腳,李晟也知道今夜的事有蹊蹺,而且這少年顯然是有備而來,在大聲質問他們的同時,他已經對對面席上坐着的京兆府尹做了一個手勢。
而他的這點小動作哪裡能逃得過楚雲笙的眼睛,她轉過身子,看着正要打算從末席偷偷溜出去的京兆府尹和另外一名李晟的貼身護衛,冷冷道:“今晚,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活着走出這大殿,不信的話,兩位大可一試。”
這話說的輕飄飄的,然而卻帶着能將人凍死在原地的冷意和殺氣,本來已經提起了步子的京兆府尹項英下意識的停下了步子。
也是因爲他停下了步子,所以跟他並肩的那個李晟的貼身護衛則先一步邁出了大殿的門檻。
然而,不等他後腳跟跨出去,不知道從哪裡射出來的一支箭呼嘯而來,攜帶着凌厲的殺意,在那人才意識到的瞬間,菱形箭頭已經沒入他的身體,並自他的心口穿過,那箭力道之巨大,直接穿過他的身子將他連人帶箭射回了大殿,直退到殿中,才倒地氣絕而亡。
“啊——”
跟那人屍體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李月怡那一聲被嚇到了而下意識的衝破了喉嚨的尖叫聲,因爲那屍體不偏不倚,正落到了她的腳下,隨着落地的那一下碰撞,他心口上插着的那箭羽一攪動,自那個窟窿裡噴涌而出的大片的血液不僅濺到了他身上,身邊的地攤上,就連旁邊的李月怡都未能倖免,她那一襲鵝黃色繡金雲紋紗裙的裙裾上已經噴滿了血跡,怵目驚心。
而就在李月怡那一聲尖叫劃破喉嚨之後,本來還站在原來楚雲笙之前坐着的位置後邊暗影裡的春曉已經提起了輕功,兩步越到了楚雲笙身邊,擡手對着李月怡的穴道一點,立即就讓她住了聲。
而隨着春曉從暗影裡走出,殿中的人這纔看清楚這個從進殿之後就一直低着頭跟在楚雲笙和玉沉淵身後的丫頭……這一看,衆人不由得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爲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幼就被公主殿下帶在身邊養大的貼身女護衛,更是公主殿下的左右手春曉姑娘!
而她對着殿中的少年都是這般極力維護的模樣,再加上已經跪在殿中待命的趙勳和虎威大營副指揮使宋忻州,在座的人,對楚雲笙的特使身份,再沒有了半點懷疑。
那個在聽到楚雲笙的一席話而堪堪停住步子的京兆尹這時候看到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生機瞳孔渙散的人的慘狀的時候,不由得雙腿發軟,渾身再使不出一分力氣,他急急的擡手扶住殿門的柱子,再不敢挪動分毫。
而楚雲笙卻面無表情的擡手,從懷裡摸出來之前在來皇宮的馬車裡春曉給她的兩個耳墜子和一個長命鎖,並拿着它們對京兆尹項英搖了搖道:“這些日子,項大人可沒少爲監國大人做跑腿的事兒,這是你最後救贖自己和家人的機會,要不要把握住,就看你的了。”
一看到那耳墜子和長命鎖,本來就已經被嚇到的項英臉色唰的一下變的慘白。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自己卻是清楚,那耳墜子和長命鎖代表着什麼,代表着他此生最最重要的兩個人。
他的夫人和那個放到他心尖尖上的寶貝——他的還不滿一歲的兒子。
那長命鎖還是他百歲那天,項老爺子親自給他帶上去的,上面刻着兒子的小字——若昀。
而在這時候,這少年卻拿出了這樣兩件可以要他命的東西,意味着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項英的額頭已經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沁了出來,他的身子已經有些顫抖,但他還是鬆了扶着殿門柱子的手,站了起來,也不去看此時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李晟,而是對殿中那個看起來雲淡風輕,但是談笑間就能決定所有人生死的少年跪了下來,哽咽道:“項英願意將功贖罪。”
楚雲笙看了看他的反應,滿意的點了點頭,對他擺了擺手道:“去吧,出殿後,會有人告訴你做哪些,怎麼做。”
聞言,項英這才站起來,擡頭又看了一眼楚雲笙手中把玩着的耳墜子和長命鎖,再不遲疑,提起步子就小跑着出了大殿。
而這時候,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皇后李月容擡手猛的一拍案几,怒斥道:“大膽!堂堂衛國皇宮,豈能容你在這裡撒野,你以爲僅憑藉御林軍這個叛賊就能說明什麼問題嗎?御林軍統領李越清何在?”
李月容大聲的對着殿外傳喚,整個大殿裡只有她因爲氣急而拔高了的聲音,卻遲遲不見殿外有人進來回應。
楚雲笙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譏諷道:“皇后娘娘還不明白嗎?不過,現在我很忙,也懶得跟你解釋。”
說着,楚雲笙再度從懷裡拿出了那枚印鑑,對着滿殿的文武大臣道:“見此印鑑,如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已經在回衛國的路上,擔心她不在衛國的這段期間,有奸臣賊子趁機作亂霍亂朝綱,所以特派我作爲特使來傳個口令——清君側。”
譁!
剛剛已經安靜到了極點的大殿裡,霎時間又起了喧囂。
再傻的人也明白了過來,這少年此番的目的就是爲了李家而來。
而此時,到底是站在這少年的身邊,還是像這一次被李家把持朝野以來選擇明哲保身,跟在李家的身後苟延殘喘?
殿中的臣子們,這時候心情是極其複雜的,有些人已經目光中隱隱帶着激動並堅定不移的對着楚雲笙跪拜了下去,而有的人卻僵持這身子,遲遲不敢做出選擇。
就在這時候,殿中突然傳來一聲冷笑聲,所有人循着那笑聲看去,才見那在笑的人,居然是監國李晟。
他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並越過面前的案几,朝着楚雲笙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笑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扳倒我李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