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漯河王陵附近的個小山包上,何容冷眼看着幾乎已經成了廢墟的王陵,他的眼底翻涌起了一層肅殺的冷意。
楚雲笙三個字再度在他的腦子裡出現,而他嘴角的冷意更甚,那微微揚起的脣瓣上還帶着幾分諷刺,諷刺的對象自然是他自己。
果然還是不夠狠辣。
竟然會在那種情況下心慈手軟……想到此,何容嘴角揚起的弧度又加大了兩分。
這時候,身後傳來了內侍小心翼翼的通報聲:“稟陛下,月英公主求見。”
聞言,何容保持着負手而立的姿勢未動,然而眼底裡還是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他動了動脣瓣,淡淡的吐字道:“宣。”
得了命令的內侍很快就轉過了身子去,一路小跑着回去報信。
不多時,何容同父異母的妹妹,何月英就被內侍帶到了何容的身後。
待走近,何月英才微微曲身對何容行了一禮道:“臣妹見過陛下。”
何容這時候纔回過頭來,此時他的面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從容和不迫,甚至還帶着一縷溫和的笑意,他虛虛的一擡手,示意何月英起身並道:“邊關戰地危險,你怎麼來了?”
何月英只稍微行了禮就已經站起了身子,在看向何容的時候,見到何容眼底裡的那一抹溫和的笑意,何月英的嘴角微揚,便是一抹嘲諷的笑意道:“我那身懷六甲的皇嫂都能來,怎麼,我就不能來了嗎?”
她的音色本來就帶着幾分清冷,此時再加上這般冷冰冰的語氣,讓人想要聽不出她話裡的厭惡之情都難。
聞言,何容倒是沒有在意她言語間對唐雪薫的冒犯,他眉梢一揚,然後上前一步,走到何月英身邊道:“哦?看來,你對她的誤會還是沒有消除。”
起初何月英的語氣還是冷冰冰的,但是情緒還算是能控制的住,此時聽到何容這般輕描淡寫她和唐雪薫之間的恩怨,何月英就似是瞬間被點燃的火雷,炸了開來,她擡眸直接看向何容並正色道:“三哥說的好輕巧,誤會?一個誤會能將李郎滿門抄斬?一個誤會就根本不會顧及一下他是我的未婚夫婿?誤會?呵呵,三哥還是那般維護他。”
“阿英……”
看到何月英這時候已經完全炸了毛,何容的眉宇間也帶上了一抹清愁,他動了動脣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在看到何月英終於肯冷靜下來迎着他的目光的時候,何容才道:“你好久都沒有叫過我三哥了……”
聽到這句話,剛剛還因爲牽扯到唐雪薫和李駙馬一家的血債而情緒激動的何月英一下子就怔住了,她這才垂下了眸子,低頭循着剛剛何容的目光看過去,看向那一片已經近乎廢墟的王陵,良久,才道:“還不是因爲那個女人。”
“三哥,你也應該還記得,我們之前很好的,在幾個哥哥中,你是最寵我的,而我從小因爲身子弱,再加上母妃的身份低微,所以一直都不受父王的待見,這些年在宮裡沒少受人白眼,是你一直都在幫助我,鼓勵我,這些我都記得的,而我也從小就當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三哥,你知道嗎,只要是爲了你,哪怕是死我都是情願的,因爲你是那座冷冰冰的皇宮裡除了母妃之外唯一給過我溫暖的人,但是……”
說到這裡,何月英已經轉過了頭來,她看向何容的眸子裡已經閃爍着淚光,等到何容也迎着她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她才道:“自從你登基之後,一切都變了,你變得不再是之前那個溫潤如玉體貼善良的三哥了,又或者說……這些年都是我眼拙,之前的三哥纔是一直在僞裝,而現在的纔是真正的你?不過已經都不重要了,無論你是哪一種,你都是我的三哥,這一點永遠都改變不了,但是……唯有李郎的事情上,你我都心知肚明,李郎他們三代爲官,其父親也曾經是父皇倚重的大臣,他們一家都懷着赤誠之心,絕無半點謀逆之心,可是……爲什麼你就不能放過他們,甚至連我跪在殿外求了你一夜,你都不肯放過李郎一條性命,你可知道,他對於我來說的重要性?你可知道當初爲了求父皇將我嫁給他,我費了多少心思,眼看着我就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可是……這一切都被你,被唐雪薫毀了!”
越往後說何月英的情緒越發的激動,她看着何容的眸子裡已經不止是委屈的淚意那般簡單,還多了兩分恨意。
對於面前這個曾經幾次救她於危難,給過她溫暖的三哥,她雖然是愛着的,但也因爲李駙馬一家的慘痛而恨着的,然而,即便是刻骨的恨,在這麼多年的兄妹之情橫亙在中間,她始終是恨不起來,也下不了手,這也是爲什麼她寧願不惜重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想殺了唐雪薫,但是對這個也曾參與到李郎一家慘案甚至是一手操縱了這起慘案的三哥,她卻不知道該要如何報復。
明明知道她最應該恨的就是面前的這個人,然而被情感所左右的她卻恨不了,這種矛盾和恨意無處發泄,最後只得加倍的轉移到了唐雪薫身上,她自己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轉移。
何容一直都靜靜的站在一旁,認真的聽何月英將她藏在心底裡的不甘和恨意道了出來,等到何月英再說不下去了的時候,何容才上前一步,擡手覆在了何月英的肩膀上,然後擡手屏退了左右的人,只等着周圍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何容才低聲道:“阿英,你真的懂三哥嗎?”
何月英還沉浸在自己的悲憤中,冷不丁的聽到何容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她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何容到底是想要表達什麼意思,所以她沒有開口,只是擡眸看向比自己高了還要有一個頭的何容。
何容也垂眸,迎着她的眸子,然後認真道:“正如你所言,在登上這個皇位之後,三哥變了,但你也要站在三哥的立場想想,如果三哥不變,那麼等待三哥的將會是什麼?如果當初三哥心慈手軟那麼一點點,那麼現在陪在你身邊聊天的三哥早已經成了你另外兩個皇兄的刀下亡魂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他們想要殺我,我就不得不爲了自己的安全而奮起反抗,然而,當初,我跟你是何其的相似,父皇並不待見我,即便是將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給我做,然而手握重權的,被他依仗和驕傲的依然是他另外的兩個兒子,而他們也時時刻刻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只等着有合適的機會將我處之而後快,而我既得不到父皇的寵愛,又沒有實權,不過是在朝中有些好評罷了,但是那有有什麼用,在面對兩個皇兄的步步緊逼的時候,我別無他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而那時候,恰巧有了燕國小公主唐雪薫的出現,因爲她,也因爲有她身後的燕國做爲支撐,所以才讓我在趙國的朝局中能掙得一席之地,所以,對於你三哥來說,唐雪薫是當時能救我出囹圄的及時雨,爲了能在皇權爭鬥中活下去,我不得不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後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但是,還有一點你不知道的,即便是李駙馬一家忠心爲了朝廷,但是他們忠心的對象也是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兄和父皇,在私下裡他們已經在跟太子密謀暗殺我,所以對於曾經這些想要將我處之而後快的人,即便是在我登上了皇位之後,他們也未必見得安穩,而我的手下密探也掌握了他們謀逆的確鑿證據,不過當時我才登上皇位,大局初定,這些消息不宜散播出去,以防動搖民心,所以這才趁着唐雪薫也正好對這一家子有成見的機會將他們除去,讓這個惡名落到了唐雪薫的身上。”
何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再看何月英,她的眸子裡的恨意雖然還在,但卻已經減退了幾分,然後見到她脣瓣微動,有些不敢置信的道:“三哥說的是真的?他們一家那時候當真已經參與到了謀逆中去?那麼李郎呢?”
聞言,何容嘆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然後道:“他自然也跟他父親站在一起,只不過當初我念在你的情誼上是打算放過他一命的,只是後來這道命令去晚了一步,等趕到的時候,皇后的人已經在牢獄裡將他毒死了,然而,到底是他有錯在先,這一點,我也不能挑出唐雪薫的錯。”
聽到這句話,何月英的面容已經蒼白成了一張白紙,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初的三哥當真是打算放過李郎一條性命,更是沒有想到她的李郎最後果然死於唐雪薫之手,想到此,何月英的嘴角已經掛上了一抹冷笑,她道:“是啊,皇后做的沒錯,三哥怎麼能怪她呢?”
何容自然聽得懂她話裡的嘲諷,然而他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只見他擡手,輕輕的拍了拍何月英的後背,然後輕嘆道:“我對她的這一做法,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那時候李駙馬已死,我再同她撕破臉來,也無濟於事,你知道的,如今的趙國不過是外強中乾,在皇權爭鬥的時候就已經耗損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再加上這些年來父皇的奢侈生活,如果這時候其他國家大軍壓境,趙國必亂,所以我們還得要和燕國作爲盟軍,這也是爲什麼這一次三哥要你嫁給衛王的原因,身爲皇室兒女,你的幸福不止於自己,更要爲趙國的百姓子民想想。”
何容不說這個還好,說到這個,何月英的面色越發難看了起來,她上前一步,緊逼着何容,然後擡眸直視着何容的眸子道:“所以,我是不是能理解爲,你暫時不能得罪唐雪薫的原因是因爲趙國,是因爲擔心燕國作梗?那麼,如果以後我們實力強大了,不再需要燕國了呢,那時候,三哥會怎麼處置唐雪薫,可以將她交給我,讓我爲李郎報仇嗎?”
聞言,何容一怔,他沒有回答。
然而,此時他的沉默對於何月英來說卻是最好的回答。
但在這時候,何月英看到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的何容,她的心底裡才驀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她在揚起頭來看向何容,眉眼裡已經多了幾分之前不曾有的柔和,然後她道:“這纔像是我以前認識的三哥……如果你剛剛回答我可以的話,且不說我會不會信,至少也會寒心,因爲對於唐雪薫來說,是你爲了謀得大權必須用到的工具,那麼如今的我又何嘗不是你爲了謀取衛國而犧牲的工具,如今你大權在手可以犧牲唐雪薫的話,難保不齊今後就會犧牲我,如今看到三哥的回答,我看出來了,你雖然對唐雪薫無情,卻也不會過河拆橋,雖然因爲李郎我對她恨之入骨,但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欣賞三哥的,至於我跟她之間的恩怨……”
說到這裡,何容面上劃過一絲爲難,他搖了搖頭道:“阿英,我知道你恨她,我也知道你已經不止一次的想要殺害她,但是你可不可以爲了三哥而將這仇恨放下,就如之前我跟你解釋的,李家謀逆確實證據確鑿,對他們的定罪也無可厚非。”
聞言,何月英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她冷冷道:“無可厚非……可是,三哥明明可以爲了我而網開一面,不讓他死的,都是因爲她,你叫我如何放得下這股恨意?!我知道你的大局,你的大計,所以,我答應你,現在不會再爲難她,等到燕國再沒有利用價值,也等到她對於來說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那時候三哥即便是攔着我,我也一定會讓她付出她應有的代價的!”
說着,何月英身子一轉就要離開,然而才走出一步,她又驀地回過頭來,看向何容道:“不就是和親嗎?我去就是了。三哥想要做什麼,我儘量做就是了,只是希望三哥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
話音才落,她就轉過了身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直等到她離開走遠了,何容眼底裡之前還帶着的那一抹無奈和惆悵瞬間蕩然無存,他的嘴角微揚,便是一抹嘲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