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棧橋,萬歲山的腰腹便開闊起來,沿路的白玉欄杆,鵝卵鋪就的石路,霧氣在山腰升騰,在這山腰的石路上行走便如騰空而起一般,不遠處的涼亭清晰可見,楊戩心中一喜,加快碎步,低聲呼喚道:“陛下,陛下……”
七八個內侍拱衛在側,趙佶吹着茶沫,坐在涼亭下望着山下出神,春雨濛濛,似是沒有盡頭,帶來幾分颯爽,他今日穿着件尋常的圓領錦衫,一柄漢白玉製成的紙扇隨意放在案前,一雙眼眸似是穿透了雲霧,往那金碧輝煌的禁宮深苑望去。
回過神來,才發現楊戩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身旁,趙佶微微一笑道:“你這麼興沖沖地來,莫不是有什麼喜事?”
楊戩嘿嘿一笑道:“陛下是最知道奴才的,奴才有什麼心思都瞞不住您。”他頓了一些,繼續喜滋滋地道:“請陛下過目,這是最新一期的遂雅週刊。”
說罷,楊戩捧出一方捲成桶狀的報紙來,小心翼翼地鋪在趙佶的案前。
趙佶曬然一笑,帶着幾分興致的意味道:“一份週刊也能教你高興成這樣,你不妨直接告訴朕吧。”
楊戩笑呵呵地道:“那沈傲又有新消息了,說是官家體恤民間疾苦,教邃雅山房施捨粥水,要教百姓們都感念陛下的恩德呢。”
趙佶噢了一聲,便去看週刊,許久纔將週刊放下,眼裡添了幾分疑惑,看着楊戩道:“朕問過你汴京流民的事?”
楊戩呵呵笑道:“回稟陛下,並沒有。”
趙佶狐疑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戩道:“陛下難道還不知道?這個沈傲是想做善事,卻又不願留名,因而便將它歸功到陛下頭上來了。”
趙佶的眼睛換上幾分睿智之色,帶着讓人難以猜摸的笑意道:“依朕看,他的心思並不是這樣簡單!”
接着,趙佶微微地嘆了口氣,又道:“殿試的事已經揭曉了,沈傲連續考中了四場,兩場的頭名,這個人當真是古怪得很,一個少年,卻爲何是事事皆通,什麼事都有他的份似的;楊戩,朕問你,你曾聽說過如此有才名的少年嗎?”
楊戩深思了一下,搖了搖頭地道:“除了這位沈公子,古往今來,只怕再沒有人有如此才名了。不過官家卻也不差,吹彈、書畫、聲歌、詞賦無不精擅,古往今來的天子之中,陛下是最厲害的。”
趙佶顯然讓楊戩的話哄得高興了,哈哈一笑,擺着手道:“你莫忘了朕還會蹴鞠!”
楊戩訕笑,神情卻是十分的認真:“對,還有蹴鞠,官家的腳力除了高太尉,無人可擋。”
趙佶緩緩地收起了笑意,換上正色道:“好啦,奉承的話就不必再說了,朕倒是聽說蔡太師與那個沈傲不和的,是嗎?”
楊戩左右張望,低聲道:“這件事只怕還和陛下有些關係呢!”
趙佶擡了擡眼,問道:“這又是爲了什麼?”
楊戩微微一笑,提醒趙佶道:“陛下莫非忘了,上一次在邃雅山房,那個叫蔡倫的書生,便是蔡太師的曾孫,蔡倫不知天高地厚,與陛下發生了口角,是沈傲挺身而出,羞辱蔡倫一番,自此之後,沈傲與蔡家便不睦了。”
趙佶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朕竟是忘了,說起來,這還真是朕的不是了,找個機會,朕來做個和事老吧。蔡太師的品行還是極好的,就比如這一次他作爲書試的主考,他就不計前嫌,仍是讓沈傲做了頭名。”
楊戩笑呵呵地道:“蔡太師的品行自是沒得說。”
望着那霧雨,趙佶起身伸了個懶腰,心情愉悅地道:“殿試的事,你要過問一下,今次的殿試一定很精彩,朕要好好地看看這一出好戲。”
………………再過一日便是殿試,沈傲很是清閒自在,玩鬧了兩天也沒有收下心來;這一日清早起來,門人送來請柬,說是石夫人有請。
石夫人?衛郡公的夫人?
沈傲望着燙金的名帖,卻是苦笑,這位石夫人一直在惦記着給他介紹老婆的事,這一次相請,莫非是有了合適的人選?
這位石夫人有請,沈傲想不去也得去,只好叫馬房準備了車,獨身一人前去拜望。
馬車駛到景城坊衛郡公的府邸,郡公府除正門外,東西各有兩轅供車伕出入,這車伕乃是周府的駕手,經常駕車帶着周正來石府的,因而輕車熟路,徑從西轅門進去,駛過長百米的石路,在一處垂花門樓前停下。
沈傲下了車,便有石府的主事過來相迎,微笑中帶着恭謹地看着沈傲道:“尊下便是沈公子吧?沈公子請,夫人已等候多時了。”
沈傲便問:“不知石夫人叫學生來有什麼事?噢,差點忘了,還未請教兄臺大名。”
主事笑呵呵地道:“沈公子客氣,鄙人姓鄧,你叫我鄧主事便是了。這件事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他的臉色頗有些焦急,嚇得沈傲再不好追問,加緊了腳步。
這一路上鄧主事絮絮叨叨地將事情說出來,原來是晉王妃來訪,與石夫人閒聊幾句,便唏噓說晉王府的後園裡的花兒不知是染了什麼病,竟是枯黃了一片,自是黯然傷神,六神無主。
石夫人古道熱腸,便說既然花匠尋不出病根,不如去叫沈傲來,又說了沈傲千般的好處,少不得還說了幾句沈傲無所不能的話,譬如吟詩作畫,譬如治病救人,這些事多半是周夫人向石夫人提及的,石夫人轉述給晉王妃,晉王妃心裡焦急,便覺得讓沈傲試一試也好,因此心急火燎地請人來了。
沈傲聽罷,腳步不由地放慢,心裡在苦笑,石夫人所說的那個沈傲是自己嗎?怎麼聽着倒像是超人沈傲一樣。
哎,樹大招風啊!可是事已至此,他就算想逃也逃不過了,心裡唏噓一番,跟着鄧主事過了垂花儀門,只見眼簾庭院幽深,四周栽種着梅樹和細竹,一座翹角飛檐的三層閣樓座北朝南,巍峨俊美的矗立在花叢綠樹之中。
“沈公子,到了,我這便進去稟報。”鄧主事匆匆進去,過了一會兒,便又出來,道:“沈公子請。”
步入閣樓,樓內的裝飾並不精美,原本似這等內府重地,尋常的客人是很難進入的,便是周正來了,也必須有郡公陪同;不過沈傲在石夫人眼裡只算是小輩,小輩的規矩多,但是有時候束縛也少,這小廳裡幽靜雅緻,只見石夫人陪着一個雍容婦人坐着說話,這婦人約莫三十餘歲,皮膚白皙,穿着錦簇的大紅禮服,盈盈而坐,自有一番端莊,擡眸見了沈傲,便問道:“他便是沈公子?”
沈傲小步過去,道:“回稟王妃娘娘,學生便是沈傲。”
石夫人笑道:“你這麼多禮做什麼?來,快拿一個錦墩來請沈公子坐。”
晉王妃搖頭道:“還是先別坐了,時間耽擱不起呢!還是請沈公子到王府去看看我的花兒吧。”
石夫人掩嘴笑道:“沈傲,你不要見怪,這位是晉王妃,是最愛植養花草的,那些花兒便是她的命根子,眼下她的後園裡許多花兒都枯黃了,她也是心裡着急,因而纔會如此。”說着又想起了一件趣事,道:“上一次清河郡主拔了後園的玫瑰花兒,就因爲這個,王妃還傷心了幾天呢。”
玫瑰?清河郡主?
我的媽呀!沈傲慚愧地垂頭,心裡默唸,阿彌陀佛,這不正是自己造的孽嗎?幸好,幸好,小郡主還是很講義氣的,沒有將自己招供出去。
晉王妃頜首點頭道:“是啊,沈公子,方纔是我太匆忙了一些,早就聽說沈傲非但書讀得好,還精通各種雜學,便想教沈公子去看看我那花兒到底得的是什麼症,爲何轉眼之間便俱都枯黃了。”
沈傲有苦難言,只好硬着頭皮道:“王妃娘娘不必客氣,既是如此,學生便去看看吧,只是學生雖略懂一些擺弄花草的雜學,可是能否成功,學生也不好保證。”他的腦海裡亂哄哄的,極力地回憶後世一些花草的知識。
身爲藝術大盜,若是不懂花草,那是騙人,只不過他所懂的也只限於一些名貴的花兒,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因此,心裡很是沒有底氣,只不過人家既已求上門來,不管事成與否,他也要去試一試!
晉王妃已經站了起來,道:“石夫人也一道兒去府上坐坐,我們這便走。”
還未在石府落腳,便又要去晉王府,沈傲哭笑不得,心裡又對這晉王頗有些期待,晉王乃是神宗之孫,儀王趙偉的次子,又是徽宗趙佶的嫡親胞弟,原本被封爲和國公,後來趙佶即位,便將其晉爲晉王。
須知這王位之間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在宋朝,最爲親近的宗室,一般是敕爲晉王、齊王、楚王,而地位低一些的宗師,則大多是趙王、越王、吳王,若是地位再次一些,王位就大多有些生僻,什麼穆王、豫王、成王、惠王之類,再遠一些的宗師,就只能封爲國公、郡公、縣公了。
沈傲也是來了這個時代,又生活在國公府,才知道這些宗室裡的八卦。
晉王,這已是位極人臣的最高爵位了,雖說在朝中的影響力不大,卻屬於宗室之首,往往是大宗正司的掌權者,所謂大宗正司,便是獨立於朝廷之外,專門用於約束宗室的機構,此外,還有協助宮中主持祭天、祭祖之類的職責。
沈傲可絕不敢小看這個機構,誰能掌握它,就等於是整個宗室王族的首領,難怪上一次清河郡主來尋自己,那王黼敢得罪祈國公、衛郡公,卻偏偏不敢在趙紫蘅面前放肆,這位小郡主的爹可執掌着整個王族的話語權啊。
試想一下,若是晉王不高興了,帶着一羣王族宗室們一哭二鬧三上吊,要請皇帝處置王黼,王黼雖貴爲少宰,皇帝爲了息事寧人,就是要保全他,最終也不得不將他貶官流放。
這就是王族的威力,雖說有宋一代,王族雖然一直躲在暗處,並不如歷代那樣囂張跋扈,權傾一時,卻也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
馬車跟着晉王妃的車攆到了王府前停下,這王府沈傲是來過一趟的,隨那小郡主來看鶴,其實王妃他也曾有一面之緣,只不過這時候王妃只怕早已忘了那後園裡的一瞥。
沈傲下了車,隨王妃進了王府,王府的佔地極廣,若說衛郡公和祈國公府的建築大多以別緻爲主,那這晉王府就是大張大闔,雍容之中帶有不容侵犯的莊肅,巍峨的殿宇閣樓坐落在鬱鬱蔥蔥之中,四處都是雕樑畫棟的迴廊環繞,猶如一座迷宮。
晉王妃心裡惦記着後園的花草,因而馬不停蹄,一路走到後庭,沈傲隨她穿過一個月洞,眼前豁然開朗,在他的腳下,無數蔓藤、鮮花鋪地,夾雜着春風盪漾着清香,再遠處,便是一處假石小亭,那亭子上亦結滿了碧綠的蔓藤,蔓藤上生出許多黃色小花,在清風中徐徐搖曳。
“大手筆!”沈傲心裡情不自禁地讚了一句,如此大片的花圃,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腳下的花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竟不知有多少個品種。
“不過現在倒是爲難了,這麼多花,倒是不知哪些得了病?怕就怕那些得病的花哥們連見都未見過,如果是這樣,哥們這人就丟大了。”沈傲想着想着,眉頭也不由地皺了起來。
晉王妃在前駐腳,對沈傲招手道:“沈公子,隨我來。”
“還有花圃?”沈傲心裡的震撼更是難以掩飾,這一大片的花圃已讓他開了眼界,若是裡頭還有一個花圃,沈傲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