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春兒的舅舅寒暄一番,送了聘禮,和春兒的親事算是定了。
天已漸黑,春兒在閨閣裡是不能見的,只好怏怏不樂地帶人打道回府。
訂了親,沈傲的心也收了起來,國子監那邊可以不急着去,反倒在家裡自己做些文章,更能學到些東西;另一邊晉王府來請了幾次,都是叫沈傲去參與蹴鞠社訓練的,沈傲回絕了,其實他的訓練方法很簡單,有吳教頭在,督促他們加緊體力鍛鍊即可,等到大賽時點撥下戰術,便不妨事。
幾日下來,眼看到了二月,寒意逐漸驅散了一些,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宮裡傳出消息,叫沈傲入宮當值,侍讀學士本就是陪皇帝做些書畫的,這是沈傲的分內事,什麼時候皇帝有了興致,便要召見。
這是皇命,他推拒不得,穿了緋服、翅帽,繫上了銀魚袋子,立即叫馬伕送他到宮裡去,結果到了宮門口,才知道官家在萬歲山,只好又沿着護城河繞過去,往東武門進宮,這東武門距離萬歲山是最近的,宮門之後,巍峨的山峰起伏連綿,頗爲壯觀。
汴京城地處開闊之地,本就沒有什麼名山大川,就是土丘也難得一見,這萬歲山乃是趙佶突發奇想,徵發民夫建的人工山,沈傲對萬歲山早有耳聞,可是想不到這人造山也如此的巍峨,皇帝老兒果然會享受。
進了東武門,沿路穿過幾道牌坊,又轉過一條長廊,穿過月洞,纔到了山腳,順着山腳下的石階上去,沿路都有內侍站班,沈傲欣賞着這人造山的美景,還有沿途稀奇古怪的奇石怪木,心中一凜,原來那花石綱主要供應給這裡所用的。
到了山腰,有閣樓、涼亭,天色還早,霧氣還未散去,薄霧籠罩着閣樓,彷彿置身於仙境,楊戩遠遠看到他,笑吟吟地打招呼:“沈學士,快來,官家正等着你呢。”
沈傲過去行了禮,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稱呼的好,叫岳父?說不出口啊,叫公公,好像又有點兒失禮。
正在踟躕,楊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大喇喇地道:“我還叫你沈公子,你叫我楊公公便是。”
沈傲連忙喚了一聲:“楊公公。”
楊戩引着沈傲進了閣樓,上了二樓,這閣樓的窗臺正對着山下,從這裡看下去,山下的景象蔚爲壯觀,薄霧之中,景物壯麗。
趙佶正在提筆作畫,聽到身後的動靜,也不回頭,口裡道:“沈傲,你來看看朕的畫作得如何?”
沈傲走過去,這是一幅山水圖,描繪的是羣山之中煙霧繚繞,山中堆滿假山奇石,讓人一看之下,就知道這畫中所作的景物是萬歲山了。
沈傲抿嘴一笑,趙佶的花鳥畫足以進入天下前三,可是山水畫卻差了許多,尤其是佈局,少了幾分疏密的層次感;其實這和趙佶生長的環境有關,畢竟這汴京沒有什麼名山,他的一生都在汴京度過,哪裡見過什麼名山大川,不身臨其境,又如何去感受那連綿千里、峰巒疊嶂的奇異景色?
沈傲咳嗽一聲,道:“王兄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趙佶擡頜一笑:“自是要聽真話。”
沈傲搖頭道:“不好,官家的畫筆過於細膩,筆風與畫景相沖,沒有畫出山水的壯麗,反而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趙佶也不生氣,哈哈一笑,擱下筆,帶着一絲遺憾地道:“哎,原以爲有了萬歲山,這山水之作應當會有長進,誰知還是如此。”
沈傲靈機一動,道:“陛下,萬歲山畢竟是假山,看上去有無數奇石怪木堆疊,但比起真正的名川來,還是差之萬里啊”
“哦?”趙佶不由地笑了起來,道:“你說的這些話,朕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朕的萬歲山收集了天下的奇珍異寶,爲何比不得名川大山?”
沈傲道:“陛下認爲這世上最好看的風景是什麼?”
趙佶捋須踟躕,卻是一時答不上來。
沈傲道:“真正的美景存在於自然,是上天曆經萬年之久精心雕琢而成,至於這萬歲山,雖收集了無數的珍寶,可是在沈傲看來,更像是個嬌揉造作、胭脂粉底的婦人,雖作出百般妖嬈,卻終究還是落了下乘。”
趙佶沉思,覺得沈傲的話頗有道理,心裡不由懊惱,自己讓人將花石從各州路運到汴京,原來竟還是比不上那些渾然天成的風景;想着想着,頜首點頭道:“沈傲說得不錯。”
趙佶去淨了手,與沈傲坐下說話,沈傲深知花石綱的壞處,心知一時也說服不了趙佶,於是乾脆說些各地名川大山的風景,他在前世所見識的名山不少,一個個盡力描繪出來,口若懸河。
趙佶聽得極爲認真,忍不住感慨道:“若有機會,朕倒也想見識見識這般的美景。”
沈傲心念一動,不由自主地道:“陛下偶爾出去散散心,巡幸天下也是好的。”
趙佶搖頭苦笑:“巡幸的糜費太大,這往來接送,只怕驚擾了百姓。”
沈傲心裡忍不住破口大罵,驚擾百姓,你的花石綱那纔是真正的擾民,一塊石頭,原本不值幾個錢,從嶺南等地運來,沿路的花銷便要數千貫之多,還要佔用道路和河道,那些花崗使們一路的吃喝才教糜費驚人;這萬歲山中的奇石何止千萬,單這筆花銷,就足夠掏空你的國庫了;虧得你還好意思說擾民兩個字。
與其去弄花石綱,還不如抽空到處走一走,花的錢或許還少一些。
沈傲微微一笑,便不再說話了,有些話現在說起來還不成熟,急於求成只會適得其反,對於這種心理的掌握,沈傲還是很精通的。
不多時,有內侍進來道:“陛下,禮部那邊的上疏來了。”
趙佶皺了皺眉,頗覺厭煩地道:“呈上來。”
那內侍將奏疏遞交給楊戩,楊戩將奏疏交在趙佶手中,趙佶展開奏疏看了看,臉色更是晦暗不明,待將奏疏看完,忍不住道:“契丹人這是藉機發揮,哼……”
他雖是冷哼,卻沒有再說下去。
沈傲見他臉色不好,按規矩,他只是書畫院侍讀學士,國政是不能過問的,於是站起來道:“陛下,微臣告辭。”
趙佶招招手,道:“你不必走,就坐在這裡。”他似是想了想,將奏疏交給沈傲道:“你來看看。”
沈傲一時有些激動,按道理,這是朝務,是政治,趙佶將這緊要的奏疏給自己看,是對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只怕趙佶也是想聽聽自己的意見。
原來是遼國的使臣四天前已經抵達汴京,正與禮部商討歲幣的事宜,這歲幣,乃是當年宋遼開戰的產物,遼國在初期屢屢進犯中原,宋真宗以寇準爲相,竭力抵抗,並且取得了保衛戰的勝利。遼國見宋朝一時難下,於是乾脆選擇議和。這議和最後議出來的就是這歲幣,當時規定,宋朝每年贈送絹二十萬匹和銀十萬給遼國,以換取兩國的和平。
絹二十萬和銀十萬,對於當時的宋朝來說並不算多,每年也送得起。只不過這個先例一開,遼國自是獅子大開口,年年滋事,要求增加歲幣,到了如今,這歲幣已高達絹八十萬,銀六十萬。若這還是太平盛世時倒也罷了,可是現在朝廷因爲前幾年圍剿方臘,再加上趙佶奢靡無度,國庫已是十分緊張;原本拿出這筆歲幣已是相當不容易。
可是這一次遼國的使臣昨夜卻鬧出了一出事故,這使臣帶着奴僕去汴河花船遊玩,上了船,恰巧與上高侯發生了衝突,這上高侯也是汴京城中的顯貴,哪裡受得了氣,一怒之下將人打了,遼國使臣倉皇回到萬國館,受了些小傷,除此之外,一個隨來的奴僕也被打死。
鬧出這樣的事,到了今日清早,使臣立即去禮部,以受辱爲名,要大宋交出打人的兇手上高侯,此外還要求追加八十萬銀的歲幣,方能罷休。
上高侯家世不小,其母乃是神宗皇帝的三女,如此顯赫的身份,豈能說交出就交出?更何況這使臣藉此機會要求追加歲幣,平白又添了八十萬銀,相當於八十萬貫錢鈔,如此鉅額的數字,也是讓人難以接受的。
“這使臣莫非鑲了鑽石,挨頓打就要八十萬貫?”沈傲心裡暗暗腹誹一番,繼續去看禮部那邊的註解,一般奏疏,都分爲兩個一部分,一部分是道明事情的原委,下部分則是該部堂的意見,如此一來,皇帝看了意見,便能作出更好的決斷。
禮部的意思是可以和遼國使臣再商量,所謂徐徐圖之,就是儘量把他的要求壓低一些,比如不交出上高侯,再將八十萬銀壓低到三十萬。沈傲將奏疏放下,心裡總算明白趙佶爲何爲難了,遇到這麼個檔子的事,這皇帝當的也忒憋屈了一些。
擡眸看了趙佶一眼,見他又怒又憂,板着臉左右爲難,似在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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