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嚇灘了,那七個字自陛下口中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時候,他就感到不對勁,等到沈傲一番話喋喋不休地說出口,蔡攸最後的一點神智都變得渙散起來。
蔡攸現在才知道,自己設下的妙策,竟早被沈傲化解於無形,他心裡恍然大悟:“是了,沈傲早在禮物中發現那枚雀兒印,也早就有了安排!”
只是……蔡攸難以置信地繼續想:“那雀兒印如此古樸,尋常人哪裡能看出他的來歷?便是那些鑑寶的高手,只怕也需花費幾天的功夫查閱古籍、辨明真僞,早就聽說姓沈的精通鑑寶,就算如此,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發現雀兒印所暗藏的玄機?”
“除此之外,短時間之內,沈傲居然還製作出了一枚贗品以假換真,哪有這般容易!”蔡攸的心沉到谷底,忍不住噓唏:天亡我也!
蔡攸臉色羞憤,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他自詡聰明,誰知別人早就看穿了他,他自以爲天衣無縫的詭計,在別人眼裡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虧得他在此之前還洋洋得意,自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王八蛋……啊,不,蔡大人,你自己說說看,你是不是栽贓?沈某人隨便雕個雀兒印自己拿來把玩,你卻說這是周世宗的御寶,還要陷沈某人一個謀逆的罪名。這一樁罪,我們暫且記下。”
沈傲看向金少文,笑吟吟地道:“金大人是最通刑名的,可知道陷害栽贓大臣,又貪墨瀆職,數罪併罰的話,依律,該如何處置?”
開始聽沈傲胡言亂語時,全場鬨然大笑,金少文也有些忍俊不禁,可是後來沈傲居然口不遮攔地說蔡攸的爹是個王八,金少文頓時噤聲,立即板起了臉,蔡攸的爹不就是蔡京?蔡京乃是他的靠山,身爲蔡京的門生故吏,別人指桑罵槐地罵蔡京是王八,這還了得。他雖然不敢去辯駁,卻也絕不敢再露出笑臉,只好咬着脣,將眼前的笑話憋在肚子裡。
見沈傲將難題甩到自己身上,金少文猶豫了一下,道:“依律,當斬!”
沈傲抿了抿嘴,笑吟吟地退到了一邊,等候趙佶的處置。
趙佶厭惡地看了蔡攸一眼:“拖下去,關押起來,先削除他的官爵,廢爲庶人,永不敘用,至於如何處置,朕再思量思量。”
雖是對蔡攸已經生出了厭惡,可是蔡攸畢竟是蔡京的長子,趙佶處置起來,不得不留下一線生機,如今沈傲這傢伙活得好端端的,也不必去爲他報仇了,所以趙佶做起決定來,倒是保留了幾分清明。
“至於造作局督造馮鹿……”趙佶不客氣地看了那嘴巴稀爛的翻着碎肉的馮鹿一眼,道:“斬立決!”
馮鹿徹底地癱倒在地。
“蘇州知府常洛,罰俸一年。”
常洛很是慶幸:“下官願意領罰。”
“其餘的官員,都去了枷鎖,各自回去公幹。”
這一棒高高揚起,最終因爲沈傲的死而復生,最終還是輕輕放下,所有人都不由慶幸地吁了口氣。只是蔡攸和馮鹿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馮鹿丟了性命,連後悔的心思都沒有了。至於蔡攸,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身爲太傅,坐掌軍機,如今卻一下子廢爲庶人,官爵悉數剝去,就如失去了蛋殼的蛋清,已經明白那榮華富貴和自己再無緣分,數十年的辛勞毀於一旦,欲哭無淚。
其餘人盡皆散去,趙佶與沈傲在寢臥裡相對而坐,趙佶板着個臉,絲毫沒有方纔的慶幸,嘴脣打了個哆嗦,便是一聲痛斥:“你就算要玩這一套回馬槍的把戲,爲何不事先知會朕?哼,你真是越發大膽了,下不爲例,若還有下次,朕一定不會輕饒你。”
沈傲低眉順眼地說:“是,是,陛下教訓得對。”
“對?對個什麼,你口裡應得歡,朕的話你哪一句真正聽進去過?”
“這一次聽進去了,真的!”沈傲作出一副真誠悔過的樣子。
趙佶這一頓火氣,又打在了棉花上,沈傲這傢伙便如那肚子裡的蛔蟲,該硬是絕對不軟,可是趙佶要板起臉來教訓他,他立即又換上一副誠心悔過,後悔不及的嘴臉,讓趙佶想好的措辭,無力再發泄出來。
嘴角抽搐一下,趙佶在心裡安慰自己:“何必要和這渾人置氣。”於是便忍住一肚子的怨氣,道:“那雀兒印是你僞造的?”
沈傲如變戲法一般從袖子裡拿出一枚真正的雀兒印出來,將馮鹿送禮,他發現雀兒印的古怪,隨即又僞作了一件贗品的事一一說出來,隨即將真品送到趙佶的手裡,道:“當時我見他們送來此印,心知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是微臣不和他們同流合污,一定會冤枉微臣謀逆,所以早有了準備,製作了一件贗品,而真正的印,卻隨身帶在微臣的身上,這件東西微臣不敢要,只有陛下才有把玩的資格。”
趙佶接過印,忍不住道:“你僞作的贗品竟是騙過了朕的眼睛,不錯。”
沈傲笑了笑:“陛下過獎,微臣的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趙佶沉着臉站起來,負着手在房中慢慢踱步,漫不經心地道:“朕想不到造作局背後竟如此複雜,連蔡攸都參與此事,這個蔡攸,朕既要重懲,又要留有一線,朕的難處,你能明白嗎?”
“明白。”
“這就好,不過這造作局,還要繼續查下去,至於那蔡攸,該不客氣的也不必客氣,朕已經下了旨,查抄蔡攸的家財,這是他自己做的孽,怪不得朕。”
一番對話,趙佶已是疲倦得再無氣力了,好幾日輾轉難眠、食不甘味,方纔一直在勉力支撐,現在整個人一下子從激動中鬆懈下來,疲倦地搖搖手:“造作局的事,你繼續去查,朕先歇一歇,待朕醒了,還有話和你說。”
沈傲正要走,趙佶突然又在後面叫住他,沈傲回眸,看到趙佶的眼眸中變得殺機重重:“你大可以便宜行事,該殺的殺,該刺配的刺配,就是抄家夷族,也不必怕,朕爲你擔着。蔡攸能僥倖活着,是虧得你還沒有死,否則蘇州大小的官員都要爲他陪葬!”
沈傲咳嗽一聲,掩飾住那閃露出來的一絲感動,點了個頭,便跨步出去。
出了趙佶的寢臥,沈傲揉揉眼睛,口裡說:“風沙很大,吹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咦,難道是我被那臭皇帝感動了嗎?不會吧,哥們的初淚啊。”連忙將頭仰起來,要讓那幾滴眼眶裡的淚縮回去。
“沈傲。”
這一句叫喊嚇了沈傲一跳,有一種做賊被人窺視的羞愧感,立即腦袋一甩,動作看上去很炫酷,卻是故意要將淚水甩幹,擡眸看了來人,才鬆了口氣:“岳父大人。”
楊戩笑呵呵地過來抓住他的手:“雜家還真以爲你死了呢,早該知道你這人詭計百出,死不了的。”
沈傲心裡叫:“岳父大人,求求你不要再感動我了,留給小婿一點尊嚴好不好。”
楊戩吁了口氣,繼續道:“幸好,幸好,若是你死了,雜家回去,真不知該如何向蓁蓁交代,沈傲,你怎麼了?是不是被風迷了眼兒,你還遮眼做什麼,嚇,你遮眼也就是了,怎麼連臉都遮起來了,你別走啊,雜家還有話和你說。哎……”看着某人倉皇逃竄,楊戩不由地嘆氣道:“這個孩子。”
………………一大清早,沈傲雷厲風行地召集禁軍,直接入駐造作局。
造作局上下官員,都已悉數控制,蔡攸倒臺,馮鹿伏法,整個造作局,哪裡還有誰敢對這殺氣騰騰的沈監造有什麼異議?再加上那明火執仗的禁軍的威懾,他們已經明白,造作局大勢已去,任何僥倖都落不到好下場。
沈傲先向他們訓話,聲言他們只要願意招供,奉還貪瀆所得就不追究他們的罪過,非但如此,沈大監造還極爲體貼地爲他們留了後路,只要自願上繳贓物,還可奉還一些銀錢,不至讓他們將來沒有生計。
沈傲傳達的信息只有一個,坦白從寬,既往不咎。
如此寬宏大量的態度,倒是讓不少人鬆了口氣,隨後,一個個人開始過堂,前頭幾個倒是老實,願意退贓,沈傲只叫幾個禁軍隨他們去清點,一擡手,放了他們一馬。到了第四個人進來,此人是造作局應奉,名叫莊嚴,莫看他弱不禁風的身板,口氣卻是不小,翹着腿坐在堂下,慢吞吞地道:“下官爲人清白,一分一釐都未貪瀆過。”
沈傲心平氣和:“你再想一想,或許想起來了也不一定。”
莊嚴笑了笑,故意裝作沉思的樣子,片刻之後才笑道:“想起來了,是有那麼一次,收了一名商戶一角銀子,大人,下官這就退贓。”
沈傲朝着他微微地笑了:“這就不必勞動莊大人了,還是我叫人去吧。”笑容也漸漸地變得冷冽起來,道:“來人,點齊人馬,去這位莊大人的府邸,抄家!”
嚴正以待的禁軍應命,吆喝一聲,立即一隊禁軍迅速揚長而去。
莊嚴大驚失色地道:“沈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官犯了什麼罪?你沒有證據,又憑什麼抄家?嚇,你當莊某人是好欺負的嗎?哼,童公公……”
沈傲氣定神閒地打斷他:“童公公是你什麼人嗎?這好極了,童公公的府邸在哪裡,一併抄了!”大手一揮,從籤筒裡抽出一根籤令去。
周恆在旁拼命咳嗽,好心提醒道:“大人,童公公的府邸離得遠,在汴京呢。”
“哦。”沈傲舒緩了臉色,道:“那就等回到汴京再抄吧,不急,先抄莊大人的,一個個來,要先來後到,這是規矩。”沈傲好像毀人不倦的太學博士,手在半空隨着語速不斷揮舞,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偶爾再停頓一下,很有授課的樣子。
莊嚴臉色鐵青,只是冷笑,二人一直坐着,像是卯足了勁,看誰憋不下去。
一個時辰之後,一個禁軍闊步進來,抱拳道:“炒出來了,銀錢堆積如山,珍寶無數,末將正在清點。”
沈傲的笑容一閃不見,隨即狠狠地盯着莊嚴,一字字冷笑道:“莊大人該怎麼解釋?”
“我莊家本是大族,有些錢財又有什麼稀奇?”
“大族就好,好得很。”沈傲撫着案,漫不經心地道:“那就夷三族吧,反正他們家裡人多,押下去!”
莊嚴一下子唬住了,以爲沈傲是在開玩笑,嘴脣蠕動一下,正要開口,可是如狼似虎的禁軍卻不給他機會,已將他強拉下去。
沈傲對一旁的周恆道:“小恆恆,你是不是覺得姐夫很壞?你記住我今天和你說的話,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殺了一家姓莊的,救的是千家萬戶,到了這個時候還敢如此跋扈,真是活膩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