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龍覺得這幾日的氣氛有些不同,平時要好的同僚一下子斷絕了來往,便是那摯友周如海,也再不肯來他這裡談歡了,他隱隱覺得這事兒或許和沈傲有關,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事兒也沒法去解釋,心裡鬱鬱不平,白日仍舊去工部當值,到了夜裡也不出去會客,閉在書房裡參詳炮艦圖紙,這圖紙他給不少工匠看過,工匠們做了個小模型來,發現圖紙裡許多東西難以實現,比如將火炮擱在艙中,只留炮口在船身上,不說別的,大宋的鐵炮就算再如何改進,其體積也絕對不小,鐵炮一開,艙裡的結構能否承受得了還是未知數。
最讓成龍感興趣的是這船的風帆,七八個風帆用起來,船體又是狹長,船速想必比笨重的福船要快得多。
他大致研究了一些細節,差不多敲定了修改之處,這纔想起自己已是幾日閉門不出,便伸了個懶腰,叫人備了轎子要去拜謁周如海,好歹也是十幾年的交情,總要去見一見纔好。
到了周府,叫人進去通報,門房那邊笑呵呵地過來道:“大人,真是不巧,我家老爺赴宴去了。”
“赴宴?赴什麼宴?”
“小人也不知道,只是說蔡府那邊下的帖子。”
于成龍愣了一下,坐在轎子裡不動了,冷聲道:“打道回府。”
這一路上,于成龍的臉色都不好看,在以往,若是蔡府下帖子,周如海有沒有份說不上,可是他于成龍是保準有的,他好歹是工部郎中,比周如海那欽天監裡職事更響亮一些,眼下蔡府那邊請人赴宴,自己竟是矇在鼓裡,這不是要故意疏遠自己嗎?
回到府裡,轎伕請他下轎,他咬了咬牙,道:“起轎,去沈傲沈大人的府上。對了,順道去我的書房把桌上的圖紙拿來。”
轎伕去府裡取了東西,立即啓程,于成龍坐在轎子裡搖搖晃晃,心裡卻是翻江倒海,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忌諱的了,他自認沒有對不起蔡家和周如海的地方,如今刻意疏遠,他也無話可說,既然如此,倒不如心甘情願去給沈傲辦好職事的好。
……………………沈傲剛從武備學堂回來,這幾日學堂招考,實在累得忙不過身,雖說招考的事有下頭的人去辦,可是身爲司業,許多事還得是要他來敲定,再者如此大規模的考試,武備學堂這邊也籌辦不起來,還得和國子監那邊商議,借個場地來用用;國子監那邊當然好說話,老丈人二話不說,便點了頭。
除此之外,水師教頭的身份也順道兒敲定了,從朝中回去,沈傲又下了個條子送到兵部,他也考慮清楚了,這一次兵部要是再敢拒絕,就直接以肅王同黨的身份把兵部來個一網打盡,反正他不在乎被人多叫一聲楞子。
好在這一次兵部這邊學乖了,拿了沈傲的條子立即拿到蔡絛那裡去請示,蔡絛想了想,原想置之不理,卻被兵部的主事們哀告祈求,說是沈大人那邊既然下了條子,咱們就順着他去辦,再和他對着幹,天知道又會捅出什麼事來。
這些人心裡一個個的想法都很簡單,蔡絛有個好老子,可是他們沒有,沈傲看在蔡太師的面上不能拿蔡絛如何,可自己這些人還不好收拾?侍郎大人都黯然致仕了,他們還不是隨那姓沈的揉捏?
蔡絛咬咬牙,只好道:“按着條子裡的話去辦吧。”據說從兵部回去,蔡絛足足摔碎了兩個青花瓷瓶。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今招考的事算是了結,現在就等成績出來。沈傲疲倦地回到家,已經做好了打算,趁這個空歇息幾天,其他的就是天大的事,他也不管了。
剛剛在廳中歇下,就有門房來報信,說是工部郎中於成龍求見。
沈傲只好打起精神待客,請人叫于成龍進來,于成龍見了沈傲立即恭謹行禮,此後將自己修改了無數遍的圖紙拿出來,交給沈傲道:“沈大人,下官回部堂裡和幾個督造商量了一些,又請了一些匠人琢磨了不少功夫,這是炮艦的修改圖,請沈大人看看。”
其實沈傲對所謂的炮艦隻停留在後世的影視作品中,拿了圖紙看了下,發現和自己之前所希望的相去甚遠;笑了笑道:“對這個我也不懂,不過看你這圖紙,倒像是費了不少功夫的。先試製一下,成與不成,都記你的功勞。”
于成龍受寵若驚地道:“下官哪裡敢邀功。”
沈傲和于成龍商量了一下造艦的事,問他船坊設在哪裡方便,于成龍沉吟道:“海船與尋常的船隻不同,船坊靠近良港會更便利一些,再者將來水師操練,也需尋覓一處港口,何不如現在先未雨綢繆。”
沈傲頜首點頭,想不到這工部郎中有這見識,便笑吟吟地問:“那你說說看,哪處港口最好。”
于成龍道:“本來呢,泉州、蘇杭都不錯,我大宋但凡建了市舶司的地方,大多都不成問題,水深也足夠,造艦也方便一些。只是……”
沈傲端起茶吹着茶沫,見於成龍突然不說話,擡眸道:“都說了但說無妨,不必有什麼顧忌。”
于成龍道:“那下官先說泉州,泉州距離北地太遠,而我大宋新建的水師主要的敵人是契丹、金人,這一來一返,既延誤戰機,又糜費甚大。至於蘇杭,倒是不至離得太遠,可是下官斗膽要說,蘇杭的商船往來甚多,若是將水師設在那裡,擾民不說,水師通行也難免會有阻礙。”
沈傲點頭:“這倒是沒錯,難得你能想得如此周到,只是這麼說,哪裡最是合適?”
于成龍想了想道:“登州蓬萊縣可以。那裡距離燕雲十六州若是從海路走也不過一日往返,可要是走陸路,卻是漫長無期,沒有一個月功夫也不能抵達,這即是說,就算有朝一日契丹、金人從陸路南下,蓬萊也絕對安全。況且,蓬萊一面臨海,西有蹲狗山,南有萊山、岠嵎山,東有之罘山,一面環海,三面環山,是絕好的屏障,只要調一隊軍馬駐紮在隘口,便是賊軍取了登州,水師也可安全無虞。”
“蓬萊……”沈傲嘴角微微一笑,這個縣大致處在威海衛附近,與後世北洋水師的海港倒是不遠。距離汴京若是快馬加鞭也不過三五天時間就可到達,在那裡設港口倒是不錯,他沉思了一下,才道:“在那裡設立水師指揮衙門也不錯,不過泉州、蘇杭那邊也要有水師駐紮,你是工部郎中,怎麼知道這麼多事的。”
于成龍訕訕道:“下官就是蓬萊人。”又忍不住問:“沈大人,水師還要駐紮泉州、蘇杭?”
沈傲喝了口茶,發現茶已經涼了,入口有點不爽,將茶盞放下,笑呵呵地道:“這是肯定的,這麼大的水師,單靠陛下從內庫裡的撥錢?這還不夠,得另開財源才行,蘇杭和泉州纔是生錢的地方。”沈傲也不好和他透露太多,欣賞地看了他一眼,轉而道:“你倒是個很乾練的人,一個工部郎中倒是委屈了你。”
于成龍謙虛地道:“沈大人客氣。”
只是談了一些公務,于成龍便告辭了,回去的路上,他卻想起自己方纔說了太多的話,不知沈大人那邊聽了這些話是真的留了心還只是虛假的客套,搖搖頭,忍不住想,都說他是沈楞子,可是今日和他一番話,倒不像是個莽撞之人。
秋去冬來,武備學堂三千個二期校尉正式入學,和去年的校尉不一樣,今年的校尉踏入這學堂,多少帶着幾分喜悅,能從這麼多人裡脫穎而出,確實很有成就之感,雖然及不上科舉,卻也有幾分躊躇滿志了。
老校尉們看到這些興高采烈的新校尉,卻一個個同情地看着他們,他們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可是入學時的那種煎熬卻是歷歷在目,見了他們,少不得想到一年前的自己。
各科的教官、教頭也都做好了準備,步軍科這邊新增了四十多名教頭,也都是精挑細選來的。水師教頭那邊如今已多了一重官身,再加上這一個月的打熬操練,總算也有了幾分樣子,惡習改沒改掉不知道,反正他們也沒有機會再去觸犯。至於隊列之類的基本學科,他們也漸漸地適應,倒也有幾分精神,這個時候倒是念起沈傲的好來,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人,表面上自由瀟灑,其實也是有苦自知,常年漂泊海上,有親眷也難得見幾趟,旁人又看不起,雖然攢了許多財富,散得也快,如今成了教官、教頭,這身份上就有了差別,雖說告別了從前,也不失是一件喜事。
馬軍科的校尉漢番都有,也是刻意精挑細選的,這些人大多是從邊鎮調撥過來,也都看好這裡的前途,摩拳擦掌。
操練仍是按部就班,也革新不出一朵花來。沈傲有空閒時會去那兒走一遭,只是隨意看看,督促慰勉一下,少不得要去武備學堂一處角落,這裡用高高的圍牆圍起,門口還有禁軍看守,步入其中,四周便洋溢着藥香,這裡是專門設置的護理科,裡頭只有二十多個護理校尉,倒是教頭不少,大多都是老軍醫之流,上午仍舊是要她們隊列操練,只是其他校尉頭頂着烈日,承受着雨淋,她們的待遇會好一些,一般都在屋檐下操練。到了下午,就是教她們辨別藥草、處置傷口了。
沈傲走進去時,都是昂頭擴胸,負着手,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等進去了,便少不得用眼睛去瞄一瞄,看看顰兒女俠是不是曬黑了,其實曬黑不曬黑無所謂,只是慢慢地成了一種習慣,改不了。
有時韓世忠也會悄悄地來,他不敢昂首負手,卻也是一副署理公務的正經模樣,撞到了沈傲,立即覺得很尷尬,過來打一聲招呼:“沈大人也在啊。”
“啊……是啊……四處轉轉。”沈傲臉皮厚,架子拿得更大。
韓世忠搓着手,在別的地方見了面,那是一點也不生疏的,唯獨到了這裡,就彷彿被人窺視的小白鼠,很是不安。
這一來二去,兩個人的默契也就來了,臉皮就是這樣練出來的,韓世忠又如何,有個忠字不代表忠厚,就算從前忠厚不代表現在忠厚,反正後來見了沈傲,只是會心一笑,意思是你懂得,我和大人各有所好。
顰兒和梁紅玉學得最認真,操練時她們也堅持得住,都是習武出身,這點苦也吃得。倒是其他的護理校尉雖然用功,卻及不上她們,沈傲也不苛求什麼,來一趟也只是看看就走。
這邊清閒下來,那安寧下嫁之期也越來越近,沈傲被召入宮的數次也越加頻繁,有時候竟到了一天三次的地步,太后又有了什麼想法,官家那邊有什麼吩咐,還有安寧母妃那邊也要走動,沈傲當作是入宮去散心,權當了忙裡偷閒,一點都不覺得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