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把玩着手裡的瑪瑙戒指,細看了戒指上的痕跡和色澤,心裡就有數了,這戒指非同一般,至少有百年以上的歷史,瞧這樣式,應當是唐朝時期的古物,有一種開放豁達的工藝,在唐朝之前,古人並沒有戴戒指的習俗,因此戒指指環並不普遍,工藝在相當一段時期內踟躕不前。到了唐朝,風氣逐漸開放,再加上異域的習俗融合,戒指逐漸成爲飾物,也正因爲如此,許多工藝逐漸開始完善。沈傲手中這枚瑪瑙戒指相當的精細,鑲嵌在戒指上的瑪瑙也很爲罕見,只怕是大食商人從異域帶來的。
通過這些信息,沈傲隱隱猜測出這極有可能是宮廷或者王侯留下來的珍寶,價值應當在五百貫以上。沈傲瞥了曹公公一眼,心裡想,這曹公公從哪裡弄來的戒指?很快他就明白了,曹公公是教坊的副使,權力不大,油水卻是不小。那些官妓們供官員們玩樂,多少會有些官人送些禮物,而這些禮物到了官妓手中往往最終輾轉入教坊司的大小太監們手裡。
這戒指不管是那官人、歌妓還是曹公公,都沒有看出它的文物價值,只是單這瑪瑙,應當也在百貫以上,曹公公騷包,所以戴在手上炫耀。若這死太監知道自己戴的還是個古玩,只怕更要捶胸頓足了。
沈傲把瑪瑙戒指收好,財不可外露,這是至理明言,更是藝術大盜的守則。
咳嗽一聲,沈傲笑嘻嘻的對曹公公道:“後衙就不去了,我還有事,改日曹公公和通判大人再請我喝茶吧。”說着走到那婦人身前,道:“你就是潘夫人?”
潘夫人沒了依仗,此時畏畏縮縮的望着沈傲,嚇得不敢說話,心驚膽跳地點頭。
沈傲嘆了口氣道:“我並沒有騙潘仁,是他自己願意拿自己的身家來換我的房子,我聽說邃雅山房的東家人很好,也是潘仁的好友,現在潘仁瘋了,你的生活沒有了着落,每個月到邃雅山房去,到那裡領些錢度日吧。”
潘仁傷天害理咎由自取,可禍不及妻兒,總不能教他的妻兒都餓死吧!
沈傲恩怨分明,雖然潘夫人要找他的麻煩,若是自己沒有這幅官家的畫,只怕現在已進班房了,可是仍免不了同情。他心裡想着:“每個月讓吳三兒支十貫錢給她,也足夠她度日了。”沈傲的三觀還是很正的,他是大盜,不比那些下九流的樑上君子,沒錢對他來說是萬萬不能的,可也不是萬能的。拿錢出來幫助應該幫助的人是沈傲的原則,他可以無恥,可以陰險,可以耍詐,但是有一點,他不能泯滅自己的良心和原則去做事,對壞人他可以更壞,對無辜的人他硬不下心腸,更何況這個女人淪落到如今也有自己的原因。
有一句老話,叫做盜亦有道,這是大盜之間的守則,雖然看上去迂腐可笑,卻是沈傲的基本職業道德。
潘夫人微微一愕,原以爲沈傲會藉機報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是該感激還是怨恨,頹然在地默然無語。
沈傲已經擡腿走了,到了衙口朝那京兆府的都頭點點頭,道:“不知都頭貴姓?”
這都頭連忙恭恭敬敬的道:“免貴姓張,沈公子叫我張萬年即可。”他心裡很唏噓,還好方纔沒有難爲沈傲,否則吃不了兜着走是一定的。
沈傲朝他頜首,笑道:“改日請張都頭喝茶吧。”說着擡腿走進衙外的人羣。
看熱鬧的人已經鬧開了,自古沈傲這樣大膽的人他們見得不多,尤其是後一段最爲精彩,那通判和曹公公吃癟的模樣讓許多人感到暢快淋漓,紛紛叫好,只不過這種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各人便紛紛散走。
沈傲一看,噢,陳濟走了,這個便宜老師想來是不會來湊這個熱鬧的,他的名聲太大,在這裡礙眼,不過這樣做也太沒義氣了,自己都被官差拿了,他就這樣放心地走了?
很快,沈傲的心理就平衡了,官家的畫陳濟也曾看到,他既知道自己帶着官家的畫,必也知道自己能化險爲夷,也不必來湊這個熱鬧。哎,這個便宜老師看來心機也很深呢。
倒是曾歲安沒有走,迎過來笑呵呵的朝沈傲道:“沈公子有驚無險,無恙便好。”
曾歲安的人品不錯,沈傲有些感激地道:“倒是讓曾公子費心了。”
客套話說了一籮筐,曾歲安約定沈傲過幾日去邃雅山房小聚,這才告辭走了。沈傲獨身一人,行走在街道上,偶爾有幾個面熟的人和他打招呼,大多是他們認識沈傲,沈傲卻不認識他們的。說起來今日真是鬧得有點過火了,先是詩會,又是一場官司,哪一樣都是大放異彩,這螢火蟲金龜子真是想不做都難,太引人注目了。
…………
沈傲被官差拿了的消息瞞不住,在祈國公府已不脛而走,夫人剛剛午休小憩了片刻,教周若到後園亭子裡閒坐,便聽到幾個碎嘴的丫頭說什麼沈書童東窗事發。站在夫人身後的春兒臉色一變,差點兒要暈過去,自那一次騙了潘仁,春兒就一直忐忑,生怕有人找沈傲麻煩,不成想越是擔心就越來什麼,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面容頓時蒼白如紙,扶住亭柱,大口的喘氣。
周若微微蹙眉,卻是不動聲色,心裡也略略有些發急,也不知是擔心沈傲還是什麼,總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又吞不進。在母親面前,她卻是沒有絲毫異色,臉上仍然掛着笑,只是那一雙美眸,掠過一絲擔心。
夫人虎着臉叫那兩個丫頭來,道:“你們方纔說沈書童什麼事發了?”
兩個丫頭不敢瞞,把外府傳的風風雨雨的事說了,其實她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沈傲被官差押去了京兆府,至於其他,也是一概不知。
夫人冷着臉,向周若道:“沈傲這孩子一向好好的,怎麼會惹上了官差。”
她這樣問,倒是有點兒半信半疑,不太相信丫頭們的話。周若道:“母親,或許是有人冤枉他也不一定。”
“是了,沈傲是個好孩子,斷不會做什麼枉法的事,他是公府的人,不能教他被人欺負了。”夫人此刻一改往日的慈容,隱隱之間,竟是異常的鎮定果斷,吩咐春兒道:“春兒,你去老爺書房,教老爺來,這件事需老爺出面,我就不信,誰這麼大的膽子,不把公府放在眼裡。香兒,你去尋趙……”夫人原本想叫趙主事,突然卻是頓了頓,改口道:“叫外府劉文吧,讓他立即去京兆府探聽消息,不要耽擱。”
春兒、香兒應命,各都走了。
周若心中大定,只要母親出面,沈傲只怕就不必擔心了,便笑着說:“母親,這個沈傲也真是,三日兩日的總是要鬧出一些事來,不過他對母親倒是很好呢,前幾日我還見他畫佛像,說是要掛在香堂的。他的畫很不錯。”這叫先抑後揚,先說一句無關緊要的不是,再讚揚一番,不令母親起疑,掩飾自己的心思,周小姐的心機也是很深的。
夫人呼了口氣,蹙眉道:“平日我就喜歡這孩子,今日他遇到這種事,我心裡便總是放不下,哎……”嘆了口氣,又恢復了慈眉善目,隱隱之間,那雙眉之間淡淡的升起一點點憂色。
過不多時,春兒回來稟告,說:“夫人,老爺不在書房。”
夫人咦了一聲,道:“平日老爺用過了飯都在那裡看書的,怎麼今日卻不在了?”她沉吟片刻,感覺有些不對勁,便道:“那去尋恆兒來,讓他拿着他父親的名敕去京兆府,看看京兆府那一邊怎麼說。”
春兒踟躕道:“上午老爺也尋少爺,說是要考校他,少爺晌午回來聽到了風聲,說是去會友,至今也沒見人。”
周恆這個滑頭,一聽周正尋他,又聽是要考校學問,早就溜之大吉了,這個當口是絕不敢回來的。
夫人這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只好說:“那就等劉文回來,看看有什麼消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