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一個主事模樣的人急促促地過來,門房這邊剛想攔住,那主事立即道:“在下是程大人府上的,有急事要見太子,請通報一聲。”
門房不敢怠慢,飛也似地去了;過不多時,門房返轉回來道:“殿下在正殿見你。”
這主事只是點點頭,眉宇擠成了川字,急匆匆地進去。
到了正殿這邊,便看到一個老公公在門口等着,見了他,劈頭便問:“出了什麼事?”
主事哭喪着臉道:“老爺被姓沈的帶走了,說是他蓄養士人,妖言惑衆,非議國政,擾人視聽。眼下府上已經亂作了一團,四處去託人,可是哪裡都碰了壁。平時交好的幾個,這時都閉門謝客,不得已,主母只好請小人到太子這邊來,看看太子能不能想個辦法。”
老太監皺起了眉,道:“太師那邊怎麼說?”
主事道:“還能怎麼說,說是病了,沒有出面,出來說話的是蔡絛蔡大人,他只是說會想辦法,可是老爺人都被抓去武備學堂了,這該怎麼辦?”
老太監道:“你先進去,將這事稟知了太子再說。”
主事立即進去,正看到趙恆臉色鐵青地喝着茶,皺着眉問他:“怎麼,又是什麼事?”
今日在殿上,非但沒有傷到沈傲分毫,反倒被人倒打一耙,差點牽連到了反賊,趙恆的心情自然不悅,足足發了一日的牢騷。想到趙佶那淡漠的語氣,心中更是焦灼。
主事跪下行禮道:“殿下,我家……我家老爺被沈傲拿了,帶去了武備學堂,還說要治罪,求殿下想個法子,老爺年邁,哪裡吃得了那個苦,到時姓沈的隨便折騰一下,身子骨就要垮了。”
趙恆霍然而起:“他是吏部尚書,沈傲憑什麼拿人?姓沈的是什麼東西?真真是沒有王法了。今日殺這個,明日殺那個,現在連吏部尚書都不放在眼裡,想拿就拿,明日,莫非是要拿本太子嗎?”
這時,趙恆想起沈傲半年之前帶兵圍定王府的事,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後脊發涼;蒼白着臉道:“他瘋了,這是要做什麼?這天下還是不是姓趙的?他……他……”
此後的話突然斷爲一截,趙恆打了個冷戰,突然道:“你說,把前因後果說清楚。”
主事不敢擡頭,連忙將事情的起因添油加醋地說了,卻也不敢有什麼遺漏,說是清風館裡大家正在說話,門房那邊突然來了大隊的校尉,竟是將整個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門房要理論,立即被人推開,接着沈傲便帶着一隊人直接衝進去,到了清風館,還說什麼挑撥天家和東宮的干係之類,此後連帶着程江,所有都被沈傲的人帶走。
趙恆深吸了口氣,喃喃道:“莫非是父皇的意思……”他呆坐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再次想到今日在金殿上趙佶對他的淡漠,不由道:“宮裡頭怎麼說的?有沒有旨意出來?”
主事道:“這個不知道,姓沈的說有欽命,卻又說沒有聖旨。”
趙恆不耐煩地道:“你先出去,本太子先想想。”
接着繼續呆坐,那主事想再勸說,可是這時候也不敢打攪,乖乖地躬身退出去,過了一會,那老太監小心地奉着茶盞進來,慢吞吞地道:“殿下,喝口茶順順氣吧,這事或許只是姓沈的在胡鬧也不一定,是不是該下個到武備學堂去,把程大人保出來?”
趙恆麻木地去接了茶盞,吹了口茶沫卻不急着去喝,魂不守舍地搖了搖頭道:“不成,不成,我明白了,這不是沈傲的意思,是父皇要給我教訓,我該怎麼辦?”他一下子渾身發抖,做了這麼久的太子,哪裡不知道聖意是怎麼回事?一件可能與自己無關的事,或許就是危在旦夕的前奏。
趙恆臉色青白地道:“本來好好的,那些士子……哎,都是他們惹下的禍事……”
一開始,清議那邊只是說幾句太子的好話,趙恆聽了,也覺得沒什麼不對,後來這種話越來越多,這倒是讓趙恆緊張了一陣子,可是清議哪裡是他能控制得住的?口長在人家身上,要說你的好話,你若是跳出來教訓,往後還有誰爲你擡轎?到時候肯定是罵聲四起的。
這種事,趙恆只能放任,慢慢地,也就放鬆了警惕,也不當回事了。如今沈傲欽命去清館捉人,又毫不客氣地連程江也捉了,他才突然發覺事態的嚴重。其實這種流言,說大可大,說小也小,再者他也沒有預料到趙佶這般的上心。
雖是捧着熱茶,一雙手卻是冰冷無比,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程江的事,不必理會,把這主事打發回去,和他說,叫他在家裡老老實實呆着,不要四處去託人活動。”
他頓了頓,一雙眸子陰測測地擡起來看着老太監:“立即給我寫一份奏疏上去,就說我病了。來拜謁的,一律擋駕。太師那邊也不要走動了,府裡所有人,都老實呆着,誰也不許外出。”
他惶惶然地不待老太監迴應,便將茶盞放下站起來,不耐煩地負手踱步,時而駐足不動,時而道:“諸位王爺來了,也不要見。”又是嘆口氣,不由怒道:“別人做太子,我也是太子,爲何卻是這般?早知如此,寧生在百姓家。”
老太監嚇得臉都白了:“殿下慎言,這些話,若是讓別人聽了去,又不知是什麼罪狀了。”
趙恆擡眸冷笑道:“罪狀?我的罪狀還少嗎?做得好了,是罪狀,要讓父皇猜忌。做得不好,又說荒誕,那是立身不端、行爲不檢;左右都是被人拿捏着的。沈傲是什麼東西?跳樑小醜罷了,看看他,蹬鼻子上臉,如今已經踩到我這東宮的頭上了。”
老太監輕聲道:“殿下既然知道,就更該謹慎,過了這個檻,這天下還不是您的嗎?若是過不去,又能落到什麼好?”
趙恆嘆氣道:“是啊,不能過去就是死路了。”他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有機會,請宮裡的幾位主事太監喝喝茶,送些禮物,探聽一下口風,看看父皇到底是什麼心思。”
老太監苦笑道:“宮裡的人都是滑不溜秋,如今太子和姓沈的這個樣子,他們會看不出來嗎?沈傲和楊戩一向狼狽爲奸,奴才便是去問,多半也打聽不出什麼,有楊戩在,誰敢胡亂給我們放出什麼風聲?”
趙恆從鼻尖冷哼一聲,道:“楊戩這廝,亦是心腹大患,等着瞧,朕若是能順順當當走過去,第一個就拿他治罪。”他靠在椅墊上,樣子有着說不出的疲倦,一雙眼眸闔下去:“不必怕,這只是父皇敲打我,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否則那些校尉就不是去清館了。你去辦事吧,我再坐一會兒。”
老太監點了個頭,悄悄地退了出去。
趙恆在空蕩蕩的殿堂裡發呆,眼神一時都呆滯住了,鬢角稀須的頭髮,參雜着白絲,眼角也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道魚紋,他抿了抿嘴,突然對着空曠的殿堂道:“過了這個檻,一切都好了……”言罷,闔上眼睛,疲倦地假寐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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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備學堂這邊,戒備森嚴,門口有不少家人在外頭,或提着食盒,或要打探消息,都是焦灼的樣子,這些都是犯事之人的家人,聽到了消息,立即行動起來,四處去打探、活絡,結果都碰在了鐵板上,不得已,只能到這武備學堂來,告饒一下。
能去清談的,大多都有些身家,說是僕從如雲也不爲過,在汴京,大多都有產業,平時遇到了事,打發個小廝去尋些故舊也就是了。可是今日不同,撞到了沈楞子,就只能賴在這兒乞求了。
門口的校尉既不去管他們,可也不放他們進去,一律擋了駕,只說欽命辦差,若有疑問,可去宮裡問。
這一句話真讓人傻眼,去宮裡?真能去宮裡還犯得着來這武備學堂嗎?可是人家這般說,你又能說什麼?只好在外頭站着;也有人提着食盒拿出錢引來往校尉手裡塞,說是通融一下,不求放人,只求把食盒交給某少爺,別讓他在裡頭餓着了。
結果校尉根本不吃這一套,態度反而變壞了,胸脯一挺,鄭重其事地道:“天子門生,也收你的臭錢?拿開!”
這一句天子門生,是用最驕傲的語氣說出來的。
軟硬不吃,門口的人也只有乾着急的份,有的人引頸想透過院牆看看裡頭的光景,可是哪裡能看到什麼?只聽到裡頭一聲聲的號令操練聲,攪得人心神意亂。
到了傍晚的時候,幾頂小轎子過來了,前頭打着燈籠的人,那燈籠的白紙上都寫着大理寺、禮部、刑部的字號,接着後頭的轎子一個個緋色公服的人下轎,先是掃了武備學堂的門口的狀況一眼,便直接由校尉領着進去。
其實別看這些官員個個鎮定,忐忑的心情比之外頭焦灼的家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武備學堂這邊突然來叫人,抓到一個是一個,又不肯說去幹什麼,天知道人家是不是請你去砍腦袋的。對這沈傲,大家是真的怕了,連吏部尚書都被抓了去,據說吏部那邊,已經亂作了一團,都無心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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