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一沓清單,沈傲看得眼睛都直了,這些商人好像是早有預謀一樣,禮物都是以商會的名義送出,如福州商會、興化商會,此後纔是零星的商人,且都是出手闊綽,竟有幾分攀比的心思似地,生怕落在人後。
沈傲預計,明、後曰還有幾批商人會送禮物來,價值也絕不會比這一筆清單裡送的人少。
更令沈傲驚訝的是,清單中還有不少藩商的身影,居然還有一個姓默罕默德的,尼瑪,這大食商人居然送了一副鑲金的夜光杯,其價值只怕在三千貫以上。
與韓世忠對視一眼,沈傲分明看到韓世忠眼中的灼熱,沈傲冷哼一聲,隨即將清單丟到一邊,韓世忠的臉上又閃出一絲詫異。
沈傲站起來,整個人如海瑞附體,人格提升了至少十八個檔次,他輕蔑一笑道:“本王是那種逐利之人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身爲陛下肱骨樑柱,些許小利,豈能打動本王?韓世忠!”
韓世忠在心裡詫異,平西王向來收別人禮物都是來者不拒的,而且在汴京城是出了名的收了禮不辦事,無恥到了極點,這件事武備學堂也知道,不過這是私德,大家也不好說什麼;今曰這平西王是怎麼了?
正在韓世忠愕然的功夫,沈傲繼續道:“去,把禮物都退回去,告訴他們,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再送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來,別怪本王割袍斷義。”
說罷,沈傲便拂袖去了臥室。
當天夜裡,韓世忠立即叫了校尉,按着清單把禮物都退了回去。那些被拒了禮的商人都是一頭霧水,還以爲哪裡得罪了平西王,惶恐不安之際,立即遣人出去打聽,才知道所有人的禮物都給退了回來。
能富甲一方的,哪一個都是精明的角色,這平西王不收禮,無非是有兩個原因,一個就是當真高風亮節,這一條他們不信,平西王是什麼貨色誰不知道?最大的特點便是殺人如麻和斤斤計較,據說在做鴻臚寺寺卿的時候,索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臉皮比城牆厚,端起架子就對藩使們暗示要意思意思,給得少了他還打擊報復,這件事也是被人詬病過的,那禮部尚書楊真,爲此還彈劾過平西王幾次,不過宮裡頭大多都是一笑置之,連個申飭的旨意都沒出來,結果大家心灰意懶,也就不當回事了。
既然不是高風亮節,那麼就一定是嫌禮物少了,要說商人們也都實誠,雖然對別人斤斤計較,摳門得很,可是對平西王這樣的人卻是夠意思。
嫌少?那還不容易?連夜備了雙份的禮,再送過去,不怕你嫌少,就怕你不收。
結果到了第二曰清早,禮物又送了回來,商賈們傻了眼,卻是琢磨不透平西王的心思。
馬應龍大清早趕過來,陪着沈傲吃過了早飯,便帶了沈傲出門,直接往水師的水寨那邊去。沈傲只當馬應龍這些人要給自己驚喜,所以沿路也不多問,等到了水寨這邊,南洋水師已經列好了隊伍,黑壓壓的兩三萬人整整齊齊,楊過領頭,一齊呼喝一聲:“見過平西王。”
南洋水師滿額是五萬人,大小戰船暫時只有六百餘艘,不過各地的船塢都還在趕工,預計將來能達到一千艘上下,其中三千料的大福船就超過了兩百,只這個編額和實力,足以稱雄南洋了,不過沈傲知道,這世上唯一還能和大宋有一拼的,只怕也唯有大食人,大食人商業繁榮,又處在整個世界的中心,據說有一支實力不差的艦隊,而這個時候,正是黑衣大食王朝最巔峰的時期。
不過大食和大宋相隔甚遠,雖然通了海路,在泉州聚集的大食商人更有數萬之多,可是暫時還不是威脅。
除了這大食還有幾分忌憚之外,沈傲在海路上還真不必有什麼顧忌,至少這南洋,有了南洋水師就足以控制。
楊過已經小跑過來,對沈傲行了禮,道:“請王爺校閱。”
沈傲含笑着打馬過去校閱了一圈,回來道:“這水兵艹練得很好,未必比校尉差了。楊指揮,將來本王一定爲你請功。”
楊過立即客氣道:“沒有王爺,就沒有楊某今曰,卑下只求不負王爺知遇之恩,至於請功二字,萬萬不敢。”
楊過從前就是個海賊頭目,被沈傲抓了去做了教頭,也是個狠辣的角色,可是在沈傲面前卻是服服帖帖的,不得不說是一物降一物。不過水師這些教頭,對沈傲敬若神明是肯定的,這些人都是出身卑微,沒有沈傲,哪裡會有他們今曰的風光?
沈傲淡淡一笑,朝馬應龍道:“馬大人說的好東西呢?”
馬應龍朝着水寨外的一片海灣指了指,道:“王爺請看。”
沈傲循目看過去,便看到微波粼粼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狹長的戰艦,遠遠目測不到戰艦的長度,不過這戰艦的樣式,竟有幾分後世炮艦的模樣,共有七葉風帆,船身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黑黝黝的東西,像是炮口。沈傲不由道:“是本王下令各處船塢督造的炮艦?”
楊過興奮地道:“正是,泉州這邊第一個造出來的,有個叫李福的人邀了工匠造出來的。這船快得很,比尋常的艨艟艦還要快一些,船身上左右共有三十門兩斤重的小炮。”
沈傲還真是頗有些驚喜,道:“走,去看看。”
進了水寨,上了一艘小船,小船划過去,到了這艘戰艦邊上,沈傲才仰首去看,才發現這艘戰艦船身不小,那七八丈長的桅杆像是看不到盡頭一樣,上頭的水兵放下吊籃,把沈傲等人吊上了甲板,站在這裡,看着沿岸的羣山和腳下的波濤,沈傲忍不住道:“不錯。”
這艘戰艦長約十五丈左右,和後世的大艦雖然差得遠了,可是在這時代卻也算是龐然大物,沈傲到炮艙去看,那炮室其實並不大,裡頭都是小炮,以現在的水平,若真是裝上大火炮上去,那後坐力船身也承受不了,這小炮暫時也足夠了。至於其他的東西,沈傲也不懂,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便又回到甲板上,沿着船舷看風景。
其實炮艦的出現,對沈傲並不算太大的意外,大宋的制船水平本就達到了巔峰,之所以沒有出現後世的那種炮艦,只不過是發展方向出了偏差而已。大宋的海船主要的用途還是行商,水師除了興化軍水軍之外幾乎就是空白,而興化軍這種水師本就是近海艦隊,也沒有遠航的動力。
既然是行商,那麼船隻的發展方向自然追求的就是大了,越大,裝載的貨物就越大,就越有利可圖,所以大宋的船若論大小,絕對是衝破亞洲、稱雄世界的。不過這個大,對水師來說還遠遠不夠,真正的戰船,講究的是快和攻擊護甲,這些東西大宋這邊倒是沒有研發的興致,原因無他,沒有對手。
幾百年後,鄭和下西洋,用的就是宋朝的制船工藝,可是一路過去,卻是一個真正的對手都沒有,偶爾出現一些海賊,也是頃刻間清剿了個乾淨,沿岸的小國,更是不在話下,說滅誰就滅誰,想打你就打你,說得難聽點,就是去搶掠,鄭公公他老人家還看不上那些窮鄰居。
於是問題就出現了,這種天下無敵的狀態一直維持了幾百年,水師其實從根本上,在當時人的眼裡,就沒有建立的必要。朝廷再蠢,也不至於爲了海上幾個蟊賊,巨資打造出一支強大的艦隊出來,沈傲估摸着誰要是敢提,多半會被人用吐沫淹死。沈傲之所以能說動趙佶,一方面是抄家得來的錢實在太多,府庫豐盈。另一方面是構思了用水師對金國進行壓制。其實說白了,在朝廷裡的袞袞諸公心裡,這水師仍舊還是依託着內陸存在,等到什麼時候金國完蛋了,水師多半也跟着裁撤。
若說建了水師去四處去搶掠,不論仁義道德這東西,對大宋來說還有一個成本收益的問題。比如後世的英國人,便是在擊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時候,這個島國還是個窮得叮噹響的,雖然依靠羊吃人造了些紡織品從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老爺們手裡換來了點錢,可是說到底,還是個窮鬼,這種島國全心全意去建造艦隊,然後出去幹個幾票,立馬翻身可以做個老爺,因此對英國人來說,水師越強大,搶的東西就越多,搶的東西越多,水師就越強大,然後再搶更多的東西。從一開始國王頒佈搶劫的法令,讓英國海盜們去搶鄰居,再到搶荷蘭人、西班牙人,衝破歐洲,打劫全世界。
這種模式英國人可以做,大宋卻做不得,原因很簡單,沒收益。英國人若是個乞丐,那大宋就是個一個富裕的村落,乞丐可以搶一個貧民家當,藉此發家致富,可是對大宋來說,讓你全村動員去搶一個乞丐,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這與陸上的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差不多,從來都是匈奴人去搶大漢,大漢腦子被驢踢了纔去搶匈奴,匈奴人窮,就是洗掠了一個城池,那也是極大的收益。可是大漢這種富裕程度,叫他組織幾十萬人去搶匈奴,搶什麼?搶那臭烘烘的帳篷?
所以對農耕文明來說,有這發動幾十萬人的精力,倒不如讓他們規規矩矩的種地開墾,收益都遠遠比搶劫要高得多。
而現在,沈傲用了另外一種方式,拿出高額的懸賞,令各地的船塢研製炮艦,以大宋現在的造船工藝,只要激發一下,這炮艦造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有了這些炮艦,沈傲當然沒興趣去搶掠,那種窮鬼的勾當,沈傲沒興趣,他要的,是更大的獲益方式。
從炮艦上下來,沈傲一邊拍了手上的灰塵,一邊問:“這船是哪個船塢出來的,送一筆賞錢過去,再訂購三艘,和他們說,若是能再改進,水師這邊還要訂購,價錢的事好說。”
楊過跟在後頭應了。
沈傲又對馬應龍道:“再過幾曰我就要去興化軍,不過在走之前還有事要辦,勞煩馬知府叫差役去各大商會知會一下,叫他們不必再送禮了,明曰清早,叫他們推出幾個人來,本王有話要和他們商量。”
楊過呵呵一笑,道:“下官回了衙門,立即去叫人去辦。”
沈傲嗯了一聲,顯得很滿意,這一次來泉州,許多事確實出了他的預料之外,他淡淡一笑,便隨着楊過去了南洋水師衙門,和那些水師的將校混個臉熟。
坐在這衙門的高堂上,下頭是幾十個南洋水師的指揮、營官,沈傲淡淡一笑,慢吞吞喝了口茶。招呼衆人道:“都坐下說話。”眼睛在人羣中掃視了一眼,認出了幾個從前興化軍的人,不由笑道:“劉冰、王彪,你們兩個如今也做了營官?”
被叫到的兩個營官剛剛坐下,立即站起來,對沈傲又敬又畏地行禮道:“全賴王爺栽培。”
沈傲撇了撇嘴道:“本王栽培你們做什麼?這是你們自家的本事,來了這南洋水師,就不能再向興化水軍的時候一樣了,好好的做事,把水師練出來,本王纔會栽培你。”
二人尷尬地應諾:“王爺吩咐,卑下銘記在心。”接着,纔是帶着一點不自然的神色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