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臉帶不悅的從大理寺出來,坐上了一頂密不透風的轎子,穿了便衣的禁衛、宮人擁簇着他往宮城方向走。
楊戩跟着轎子小跑,卻是心事重重,好不容易陛下給了沈傲一個機會,這沈傲居然不承這個情,這場官司就真的打的贏,那鄭家和李邦彥誰知道會不會還留着後手?沈傲這小子實在太混賬了,到了這個份上居然還發愣,到時候想後悔都來不及。
正胡思亂想着,轎中的趙佶道:“今日宗令府是不是開審那些刺客了?”
楊戩立即跑到轎簾子邊來,道:“陛……王相公,差不多已經開審了。”
坐在轎子中搖搖晃晃的趙佶噢了一聲,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楊戩看了看天,道:“未時三刻了。”
趙佶道:“天色還不算太晚,來人,去宗令府,朕要去看看朕那皇弟如何審案。”
楊戩心裡不禁叫苦,那晉王斷案有什麼好看的,說不準晉王又發起什麼瘋,惹得陛下不高興,於是忙道:“陛下,時候也不算早了,宗令府離這兒又遠。”
轎子中的趙佶打斷他:“朕只是去看看就回,你放心便是。”
楊戩無奈,只好讓擡轎的禁衛調轉了方向,又往宗令府過去。
宗令府是管理宗室的機構,親王、郡王、皇子、駙馬、以及一些皇親國戚都在管轄範疇之內。不過這衙門說起來全力大的駭人,連親王都要受其統轄,其實只是一個空架子,平時誰願意得罪皇親國戚?所以太祖在的時候,雖然頒佈了許多宗令府的法令,以及皇親國戚要遵循的規章,可惜遵守的少之又少,宗令府也一向不管,懶得理會。
不過話說回來,宗令府在管字上懈怠,可是另一項差事卻勤快的很,就是每月皇親國戚的俸祿和賞賜,都是按時發放的,一點兒都不敢懈怠,有時候哪家忘了派人來領,府裡頭也專門派人送過去。
所以這宗令府更像是皇親國戚們的錢袋子,尤其是對一些不在朝中任職的郡王、國公們來說,少了這份俸祿,是要餓肚子的。因此這宗令府平時總是一團和氣,誰見了誰都是一張笑臉。至於說處置皇親國戚,斷案訴訟之類的事,幾乎是很遙遠的事了。
今日總算難得正經了一下,數百個禁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正堂裡頭一片肅殺,這堂外頭的長廊上倒是有不少看熱鬧的,原本尋常百姓是不許進宗令府的,偏偏晉王好熱鬧,說是尋常的衙門斷案也要有人來看,宗令府也不能例外,這消息傳出來,倒是有不少人特意趕來看,頃刻之間便人山人海了。天子腳下畢竟閒人多,閒的沒事,當然就關注起這汴京最了不得的大事了。
趙宗坐在公案之後,威風凜凜,坐在他兩側的,一個是刑部派來的右侍郎,姓齊,名泰。這齊泰天生就生了個判官臉,整個人顯得莊嚴肅穆,一絲不苟,就像是木墩子一樣,一動不動。不止是他是木墩子,便是坐在他左手的一位副審也是如此,這位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姓文名白,文大人雖然臉上一團和氣,卻也是一句話不說,一動也不動。
動靜最大的自然是晉王趙宗,趙宗不止是手沒閒着,不斷的拍打驚堂木,連腿都是架起來的,架在上頭的腿還在不斷的搖晃抖動,得瑟到了極點。他的表情很是豐富,一下子冷笑,一下子板臉,下一刻,又是怒吼,大叫一聲:“放肆!”
這一聲大喝,立即惹來鬨堂叫好,外頭的人就看個熱鬧,一聽這位晉王爺勁頭十足,可比聽戲好聽,於是都是放開喉嚨歡呼。
換做是別人,早就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偏偏趙宗臉皮厚,一聽有人叫好,反而勁頭更足,驚堂木又是一拍,朝着下頭跪了一地的人犯道:“大膽,你們當本王是三歲孩童嗎?無人指使,是誰給你們的刀,你們又爲何一起闖入平西王府,實話告訴你們,答了,還留你們一個全屍,不老實交代,便是抄家滅族,再不老實回本王的話,本王教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坐在兩邊的兩位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心裡都是苦笑,想,世上哪有這般問案的,像這樣的人犯,怎麼能一起審,應該分開了纔是,這樣才能防止竄供,更何況這般窮吼有什麼用,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得先打一頓,立了威,就什麼內情都能問清楚了。只不過他們心裡雖然不以爲然,可是晉王喜歡這樣,他們也沒有辦法,更不敢攪了晉王的興致。
下頭的人犯都是唯唯諾諾,口裡叫着冤枉,卻還是沒有一個肯招供的。
趙宗已經怒極了,道:“你們這是自己要找死了?來人,統統拿下去,斬了!”
差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時候反倒無所適從,他們都是刑部調來的,可是問案沒這規矩啊,這才問了幾句,怎麼說斬就斬?怎麼跟演戲一樣?
這時候那大理寺的少卿文白坐不住了,咳嗽一聲,道:“殿下,現在還不能殺,且先問出案子來再說。”
趙宗這時也醒悟了,又不好改口,嘴脣哆嗦了一下,像是癟了的皮球。那刑部右侍郎齊泰道:“殿下,昨日不是派了差役去尋找這些人犯的身份嗎?何不如將昨日派出去的人叫來問問。”
趙宗臉色有點尷尬的道:“快叫。”
齊泰對身邊的押司耳語幾句,那押司立即去了,過不多時,一個都頭進來,朝趙宗行了禮,道:“殿下,小人帶來了個人證。”
所謂的人證,不過是個六旬的老翁,這老翁微顫顫的拄着柺杖進來,斷斷續續的道:“見過晉王殿下。”
趙宗便問:“這裡頭的人,你認識哪個?”
這老翁也不打話,灰白的眼眸朝跪在地上的人犯一路看過去,指着其中一個道:“小人認得他,他叫李茂才,偶爾會在小人的店裡沽酒吃,小人只聽說他在鄭家做事,具體做什麼,就不知道了。”
趙宗抖擻精神:“哪個鄭家?”
老翁不由道:“這汴京還能有幾個鄭家?”
齊泰問道:“可是鄭國公嗎?”
老翁道:“正是。”
齊泰就不敢再說話了,攀扯到了鄭國公,另一邊又是平西王,這兩家誰都得罪不起,還是讓晉王來問的好。
趙宗倒是不客氣,便大笑道:“看你們還如何抵賴,你們是受鄭家指使的對不對?哼,你們要瞞也瞞不住,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既然把你們拉到這裡來,你們還想負隅頑抗?”
下頭跪在最前頭的就是鄭武,鄭武只是冷哼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身後的人也都是一陣沉默。
趙宗大怒,道:“來,拉下去,打!”
案子審到這個地步,天色也已經有些晚了,雖然有了些眉目,可仍然沒有頭緒,就算是在鄭家做事,也不能肯定是鄭家人指使的,人犯都拉下去,趙宗也顯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不耐煩的道:“罷了,罷了,今日就審到這裡,明日再說。”
齊泰和文白二人心裡都是苦笑,不得不站起來,對趙宗拱拱手:“殿下何不一鼓作氣……”
趙宗臉色一板,道:“這是什麼話,本王累了,你們這是在折騰人犯還是折騰本王,本王說不審了,退堂!”
撞到這麼一個人,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齊泰和文白腿腳倒也麻利,拱拱手,立即帶着人退到一處的耳房去查驗卷宗。
趙宗伸了個懶腰,見人羣散去,心裡卻在笑,審當然是要審的,不過要審到水落石出,卻還要有一個合適的契機,這麼早審出來有什麼用,正如太后偷偷給他授意的一樣,要在最恰當的時機把結果審出來纔有用。
他一副慵懶的樣子,便退到後堂去,喜滋滋的喝了口茶,口裡喃喃道:“都以爲本王瘋瘋癲癲,其實在本王心裡,你們纔是傻子、呆子。”
過了一會兒,文白拿了一份方纔問案的抄錄給趙宗看,趙宗隨手看了看,不耐煩的道:“沒錯,大致問的就是這個,立即入呈中書省備份吧,明日還要審,文大人要記得早些來。”
文白道:“那下官就告辭了。” wωω◆ ttκan◆ C○
正說着,外頭有人急匆匆的過來,道:“殿下……殿下……陛下來了!”
趙宗呆了一下,道:“你是說本王的皇兄來了?”
來人道:“是,是,陛下吩咐我們不許聲張,他馬上就來,有話要和殿下說。”
趙宗點點頭,哂然笑道:“皇兄難得出宮,原來方纔是在看本王審案了。”正笑着,趙佶已經方步進來,負着手道:“平西王府的案子審問的如何了?”
趙宗站起來,朝趙佶作偮,笑嘻嘻的道:“皇兄來的巧,哈哈,有臣弟出馬,自然……自然不在話下。”
趙佶朝趙宗笑了笑,叫趙宗坐下,自己也坐在椅上,道:“這案子干係重大,你要細心的審。朕來這裡,是有一句話要和你交代。”
趙宗道:“請皇兄明示。”
趙佶吁了口氣,淡淡的道:“這案子審出來之後,第一個讓朕知道,其餘的人,暫時都瞞住。”他幽幽的看着趙宗,一字一句的道:“便是母后那邊……暫時也不要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