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表態,不過他的臉色實在有些不好看,這麼多劣跡,都是下頭人做的事?哼,一件兩件倒也罷了,眼下何止數十上百?
其實這些事,都只是小錯罷了,甚至難登大雅之堂,朝廷根本沒有必要討論,可是螞蟻多了可以咬死大象,這一樁樁‘小事’,已經讓趙佶感到非常不悅了。
趙佶是個感性的人,用市井中的話來說就是一頭熱,他若是這時候對鄭家不悅,那麼往往會把鄭家往最壞處去想。
沈傲抓住的就是這一點,當然,這些只是鋪墊,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沈傲不由地看了驚愕的李邦彥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在失魂落魄的鄭楚身上,心裡不禁好笑,他們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自己會選擇這個突破點出手,這一拳,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也打亂了李邦彥和鄭楚的方寸,而接下來纔是要命的。
李邦彥這時也漸漸定下心來,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小罪,要動鄭家這棵大樹還早得很,再者說,鄭家現在是受害人,死了人,這道理還是牢牢站在鄭家這一邊。
至於殿堂中的羣臣,不少人心裡也在嘀咕,感覺事態有點不太對頭,或者說完全出乎了一些人的控制。
這時候,太子趙恆突然笑道:“御史和邊將奏陳的這些事,兒臣倒也聽說過一些,鄭家確實驕橫了一點,可是兒臣卻知道鄭國公的爲人一向是好的,他素來深居簡出,從未與人發生什麼糾紛,便是同鄉的士子入了京城,他也極盡照顧,懷州上下,都說鄭國公乃是我大宋的孟嘗君。不過話說回來,鄭家的家業實在太大,那些邊鎮的奴僕天高皇帝遠,仗着鄭國公的身份做一些枉法的事也算不得什麼。父皇,人無完人,鄭國公並非什麼聖賢,可是現在被平西王枉殺,這件事若是不能給鄭家一個交代,只怕又要滋生非議了。”
趙恆這時候適時地站出來說話,倒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自從上一次太子在沈傲面前吃了鱉,一下子安份了許多,如今突然冒出頭來,也不知是早有計劃,還是方纔在衛郡公手裡吃了虧,而臨時起意。可是不管怎麼說,太子的表態讓稍稍有些頹勢的李邦彥精神大振。
趙佶淡淡地道:“太子說的也有道理。”
李邦彥趁機道:“陛下,平西王擅殺鄭國公,已是不容置疑,還請陛下裁處。”
“且慢!”沈傲這時候從錦墩上豁然而起,道:“還有一件事沒有弄清楚。”
李邦彥看了沈傲一眼,冷冷道:“殿下還想說什麼?”
沈傲淡淡一笑,道:“本王殺的是鄭國公,還是逆賊?”
鄭楚大怒道:“沈傲,你先殺我父,又屢屢污衊,到底是什麼居心?”
沈傲呵呵一笑,抿着嘴並不說話。隨後,荊國公站了出來,淡淡地道:“平西王所說的並非是空穴來風。”
荊國公地位超然,李邦彥和鄭楚見他突然出來說話,都是微微一愣。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站出班來,茂國公正色道:“陛下,老臣有事要奏。”出班的足有七八十個之多,居然都是朝中的清貴。
金殿上的趙佶這時候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端正坐姿道:“有事直陳即可。”
茂國公道:“老臣平素不涉朝政,只是今日要奏陳的事,事關我大宋安危,不得不報。其實鄭家在邊關所作所爲,並非只是驕橫這麼簡單,老臣聽說……”
內幕終於抖落了出來,朝中駭然,殿中到處是嗡嗡的竊竊私語,許多人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通敵……而且還是出售武器給女真人,若是這罪名坐實,滿門抄斬也不出人意料之外。況且站出來揭露此事的是荊國公、茂國公等清貴,好端端的一個御審,如今竟拐到了通敵上頭,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鄭楚一呆,眼睛已經祈求地向李邦彥看過去,李邦彥臉色蒼白,道:“茂國公只是聽說?”
茂國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是聽說。”
李邦彥道:“道聽途說之詞,也能登上這大雅之堂?”
沈傲呵呵笑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道:“本王殺鄭國公,李門下可曾親眼所見?”
李邦彥呆了一下,來不及多想,道:“並不曾見。”
沈傲冷笑道:“這麼說李門下也是聽說來的?既然本王殺鄭國公的事能登上大雅之堂,爲何鄭家通賊,卻不能在朝中議論?門下未免也太武斷了吧。”
李邦彥大叫道:“殿下殺鄭國公,人證物證俱全,何止聽說二字?”
荊國公這時候插言道:“鄭家通敵,人證物證也有,門下要不要看看。”說罷正色向趙佶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有邊將作證,此前在邊關,還查抄了一次鄭家的貨物,非但有刀槍劍戟,更有火炮兩尊,現在還存在庫房,當地官員害怕引火燒身,是以不敢奏陳,老臣懇請陛下徹查!”
趙佶這時候已經完全亂了套,開始是審沈傲,而現在,整個局勢已經發生了逆轉,平西王殺鄭國公的事漸漸顯得不太重要了,而這通敵二字,已經成爲了萬衆矚目的焦點。他這時候還有些疑惑,心中想,鄭家是國戚,應當不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吧?
趙佶沉默了片刻,道:“朕會徹查。”
李邦彥這時候也顧忌不到其他了,朗聲道:“陛下,鄭家的事是鄭家的事,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裁處平西王爲好。”
沈傲笑道:“李門下又錯了,要裁處本王,若是不能分清本王殺的是鄭國公還是逆賊,又該如何裁處?”
“殺鄭國公就是大罪,鄭國公若是知法犯法,自有朝廷處置,平西王多此一舉,就是大不敬之罪。”
“本王方纔似乎還說過一句話,叫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李門下還記得嗎?”
“……”
講武殿裡已經是七嘴八舌,到處都是爭吵聲,眼下已經全部亂套了,好端端的一個御審,變成了相互攻訐,懷州黨這時候也是情急,心知若是這時候不快刀斬亂麻就要全盤皆輸,於是紛紛站出來,轟然道:“請陛下裁處平西王,以正國體。”
又有許多人站出來,道:“鄭國公若是通敵,非但無罪,反而有功,要裁處何必急於一時,諸位莫非是要殺人滅口嗎?”
趙佶此時也是一時失了神,再看殿中亂哄哄的樣子,不禁大怒,拍案而起,道:“肅靜!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胡鬧,胡鬧!”
聲浪立即被強壓了下去,所有人都住了嘴,看向金殿之上的趙佶。
趙佶惡狠狠地道:“通敵?鄭家通敵?若真有其事,朕一定要徹查清楚,混賬,混賬!”
混賬二字,不知是說下邊的人在胡鬧,還是說鄭家混賬。
趙佶的火氣已經勾了起來,若說一開始聽到通敵二字他還有點不信,可是看到李邦彥等人心急火燎的樣子,心裡已經有了數,冷冷笑道:“來人,立即命有司去查,人證在哪裡?物證又在哪裡?誰參與了此事?鄭國公是否知情?這件事,一定要水落石出!至於平西王……”趙佶看向平西王,道:“今日的御審就此作罷,平西王繼續看押,待鄭家的事交代清楚了,再審!”
沈傲道:“陛下,已經不用審了。”
趙佶狐疑地看着沈傲,道:“爲何?”
沈傲吁了口氣,終於亮出了自己的殺手鐗,道:“微臣有一樣東西,要上呈御覽,陛下看過之後,太原城的是是非非,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
沈傲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從殺鄭克的那一刻起,這個圈套就已經開始;趙佶的性子,他太清楚了,不被人逼到牆角,是絕不可能打起精神去做事的。若是直接將鄭國公的罪證呈報上去,依着趙佶的性子,再加上宮中還有鄭妃這個變數,以及李邦彥等人的極力迴護,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不了了之,鄭家就算有罪,至多也不過虢奪掉爵位。
沈傲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殺掉鄭克,將這件事擡升到萬衆矚目的地步,而趙佶也因爲鄭克的死不得不出面釐清太原發生的事。只有在這個時候,風口浪尖上的鄭家和沈傲,才能做一場生死搏鬥,勝者生,敗者死。
沈傲先讓人揪出一些鄭家的小辮子,讓趙佶生出惡感,沖淡掉趙佶對鄭克枉死的同情。而檢舉鄭家通敵,則是一塊千斤巨石,狠狠地壓在鄭家的頭上,將鄭家釘住。而現在,沈傲要拿出來的東西,將是壓死鄭家的最後一棵稻草。
這個計劃,可以叫引蛇出洞,讓鄭家的勢力全部跳出來,出現在萬衆矚目之下,就在這天下的中樞講武殿裡,決一雌雄。
沈傲深吸了口氣,朝趙佶作偮道:“陛下,東西在衛郡公手裡。”
石英這時候才站出班來,道:“陛下,老臣確實有一樣東西,要送呈陛下御覽,東西就在宮外。”
趙佶見二人如此神秘,一時也生出好奇之心,道:“來人,去拿來。”
李邦彥的臉色已經慘白,他當然明白,沈傲突然要拿東西給趙佶御覽,這件東西必然非同小可。老謀深算的李邦彥這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一開始就鑽進了平西王的圈套。殺鄭國公,絕不是平西王意氣用事,而是這個圈套的開端,鄭國公一死,讓李邦彥看到了整倒沈傲的希望,於是毫不猶豫的跳出來,打算趁着御審,一舉將沈傲萬劫不復。
李邦彥全部的心力,都在籌劃着如何將沈傲的罪名坐實,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沈傲真正的意圖並不是洗脫罪名;或者說,洗脫罪名只是他的次要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只怕都在那即將送呈御覽的東西上。
鄭楚這時候也感覺有些不對,到底不對在哪裡?卻有點想不通,他只是感覺,這平西王準備得實在太充分,這御審明明審的是平西王,可是真正的目的卻像是在審問自己,審問鄭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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