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什麼事這麼高興?”
沈傲進到文景閣的時候,目光落在那地上的地圖上,不禁莞爾一笑,悄然落座,趁着趙佶失神的功夫,慢悠悠地問。
趙佶拉回神來,瞥了沈傲一眼,不由淡笑道:“朕等你許久了,來,給你看樣東西。”他返身去撿了御案上的一份奏疏,遞到沈傲的手裡。
沈傲只略略一看,將奏疏合上,道:“大食國遞來的稱臣奏疏,爲什麼是大越國引薦?這倒是奇了。”
趙佶不以爲意,道:“大食人許是覺得生分,不過他們這時候送來奏疏,朕倒也不能薄待了他們,他們若是有心接受我大宋的沐化,大宋也要作出天朝上邦的樣子來。”
與沉浸在臆想中的趙佶不同,沈傲卻是皺着眉,大食國一向是橫跨亞非歐的霸主,其國力並不在大宋之下。一方面控制了東西方絲綢貿易的通道,另一方面海貿也是極其發達,若不是近年大宋突然興起了海洋貿易,單論海貿這一方面,大食人就比大宋要強大許多,甚至有多次使用艦隊征戰的經驗,並不必像南洋各國一樣仰大宋的鼻息。可是這時候突然稱臣,對不可一世的大食人哈里發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太體面的事。
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沈傲依稀想起了泉州那邊傳來的許多消息,腦海裡漸漸有了些印象。大宋的海貿開始向南洋傾銷的同時,大食人那邊也發生了危機。其實早在大宋與南洋貿易之前,大食人就與南洋的聯繫很是緊密,尤其是大食商人,幾乎遍佈了整個南洋,甚至在泉州也是大食人主要盤踞的區域。
而現在大宋的傾銷,只怕也讓大食人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一方面,大宋的海運能力逐漸增長,使得大食人一度壟斷的海洋貿易開始動搖。另一方面,大宋的商品日益增多,也讓大食人的許多貨物滯銷。在與大宋強大的競爭壓力之下,原先只是發售毛毯等商品的大食人不得不開始與大宋競爭,在紡織品、陶藝、鐵器方面學習大宋的一些技藝,向南洋銷售。
於是,整個南洋,就出現了後世英國和法國競爭的局面,大宋與大食人爲了競爭,不斷地壓低商品的價格,大食人雖然製陶工藝遠遠及不上大宋,他們的商品比較粗陋,但價錢卻更爲低廉,也確實搶走了泉州海商不少的生意。
再加上大食通過對印度的入侵,已經掌控了印度北部的不少土地,可以說,大食人對南洋的影響並不小。
若說天下有兩個在世上最強盛繁榮,文化也最爲昌盛的王朝,那麼除了大宋,也唯有大食國能出其右了。
突然之間,原本的競爭對手,現在大食居然稱臣了,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沈傲滿頭霧水,實在不理解大食的行爲,便向趙佶道:“陛下,大食人的奏疏,是他們親自派出使者傳遞的嗎?”。
趙佶含笑道:“是大越國國王代爲投遞,大食人的使者現在就在占城,只要朕頒佈了金冊國書,他們再北上與朕會商。”
沈傲頜首點頭,只好道:“恭喜陛下,大食人若是稱藩,到時再滅了女真人,則我大宋必然是一番萬國來朝的景象。”
趙佶現如今的眼界也開闊了許多,不禁笑道:“這一趟去泉州,萬國展覽會只是其次,安撫各邦纔是正道理,朕信得過你,你不要疏忽了。”
沈傲點了頭,饒有興趣地看到御案上居然擺着一份邃雅週刊,週刊恰好翻到了末頁,想必趙佶也是剛剛讀到。其實邃雅週刊的分版很有趣,一刊出來大致是十六頁左右,除了故事、詩詞、和各地的風土人情,這最末頁就是各邦的趣聞了,譬如越國的習俗,西夏人的趣聞,還有南洋諸國的各種見聞。
原本在大宋人心裡,大宋即是天下,至多再加上西夏、大理、契丹而已。可是週刊的推廣,也漸漸地讓人的眼界開闊許多,再加上海貿的興起,出海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從前以爲遠在天邊的蠻邦,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趙佶雖然深處深宮,也難免受其影響,偶爾也能說出三佛齊、真臘、蒲甘之類的國名出來。
沈傲想到這個,突然覺得自己的到來並不算什麼壞事,人的眼界開闊了,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而且由於交往越來越頻繁,對整個國家的方向,都有着極大的影響。
沈傲信步過去撿起那份週刊,今日週刊裡的末頁寫的是真臘國的佛法,真臘國與大宋佛學不同,不過佛學確實比大宋興盛的多,早已將佛教立爲了國教,大加推廣,前些時日,有一羣真臘的和尚遠渡而來,在泉州建了一座真臘寺,這寺廟裡的規矩和佛經與大宋有些區別,裡頭的和尚對佛經的講解也有不同。所以這週刊特意出了個專題,專門列出大宋與真臘佛學的不同點,以此來吸引人的眼球。
據說就因爲這個,蘇杭的幾位禪師已經打算動身前往泉州,要和真臘的禪師切磋切磋。
沈傲不禁失笑,道:“如今和尚也不甘寂寞了。”
趙佶興致盎然,他從前對長生的黃老之術有興致,對輪迴之說卻沒什麼心情,因而略帶打趣地道:“爭一爭也好,據說他們是小乘佛法,我大宋是大乘佛法,今日大乘遇到小乘,讓他們爭辯一下,也未必是什麼壞事。”趙佶突然道:“大食人信奉的是大乘佛還是小乘佛?”
沈傲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暗笑起來,道:“大食人信奉的是可蘭經,與我大宋和其他藩國都是不同。”
趙佶淡淡一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是要爭辯,倒不如讓大食人也來爭一爭,讓他們的禪師也來說說他們的道理。”
沈傲直翻白眼,心裡想,人家這是一神教,誰跟你辯論?都是直接操刀子的。抿嘴笑了笑,道:“陛下,這事兒,臣再看看。”
趙佶突然有些黯然地道:“朕愈發覺得心裡不濟了,這麼大的盛會,朕是當真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去看看那些各藩國的使節,去瞧瞧他們的風土人情,現在不能去,往後就更沒有機會。”他坐下來,很是惆悵地道:“朕昨夜做了一個夢,夢到朕去了泉州。”
趙佶臉色又變得恬然起來,道:“有時候做這皇帝當真沒什麼意思,真想拋開一切,將所有事拋諸腦後,去學朕那兄弟,做一次荒唐的事。”
他那兄弟就是晉王,沈傲想到晉王要跟着自己去度蜜月,心裡便不由地泛酸。這時又看到趙佶一副悵然的樣子,也不禁心動,這已是一個垂暮的老人,走一走看一看又有什麼不可以?什麼朝廷法度?難道出去走一走也會禍國殃民嗎?
沈傲忍不住道:“陛下若是實在想去,那便去一趟吧。”
趙佶的眼眸閃過一絲希翼,看了沈傲一眼,道:“怕就怕朝臣阻攔。”
沈傲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壞人就讓微臣來做,微臣到時候上一份奏疏來,就算有人唾罵,大不了罵微臣好了,反正我已經臭名昭著,也不在乎多這麼一條罪狀。”
趙佶道:“天子巡幸,會不會勞民傷財?”
沈傲道:“隋煬帝這樣的昏君,所過之處,督造龍舟,建立行宮,隨行者十萬人,浩浩蕩蕩,遮雲蔽日,自然會勞民傷財。可是陛下若是一切從簡,只帶隨性護衛三千人,不必計較住行,吩咐各地不許迎送,勞民傷財四個字又從何說起?”
趙佶打起了精神,道:“對,你說的沒有錯,朕今次就去一趟,一切從簡,不過……”他沉吟了一下,對沈傲道:“這一趟朕不和你一起去。”
沈傲狐疑地道:“不和微臣去和誰去?”
趙佶呵呵笑道:“平素都是你給朕出主意,今日朕倒是有一個辦法,你先去了泉州,再慫恿各國的藩王使節上疏,就說各國藩臣雲集,急盼朕親臨泉州,與諸卿相見。這般一說,就有了個藉口,朕是天子,效仿太宗皇帝安撫藩國,誰能說三道四?就是有人反對,朕也自有辦法。”
沈傲見趙佶又換上了神采飛揚的姿容,心裡不禁想,我是不是上當了?這算不算打感情牌來糊弄我?
心裡腹誹了一番,沈傲道:“微臣到了泉州,自然爲陛下安排妥當。”
趙佶了卻了一樁心事,心情又變得格外爽朗,興沖沖地道:“朕聽說泉州依山傍海,那裡的風景想必壯闊得很,朕去的時候,要和你比試比試畫藝,若說山水畫,朕不及你,可要說花鳥,你至多也不過和朕比肩,朕去了泉州,揣摩一番,山水畫一定能追上你。”
沈傲聽他豪言壯語,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笑道:“陛下若是有興致,倒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趙佶立即擺手道:“朕不和你賭,你滿肚子的心機,朕肯定要輸的。”
沈傲無語,若說世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只怕也只有趙佶了,於是便道:“不賭便罷,微臣暫先告辭,到時候和陛下在泉州相見吧。”
從文景閣出來,沈傲長吐了口氣,總覺得今日好像被趙佶用話把自己繞了進去,以至於腦子一熱,居然懇請皇上去泉州了。
“泉州……大食……”沈傲陡然想起了那份奇怪的奏疏,一時間又疑惑起來,事有反常既爲妖,這奏疏肯定不簡單,一定有什麼貓膩。
想了片刻,沒有頭緒,已經不知不覺地出了宮。沈傲上了馬,帶着隨來的侍衛在長街上閒逛,到了一處鬧市,遠遠看到一個極大的門臉外頭人流熙攘,那門臉上頭懸掛着‘泉州、蘇杭’之類的牌匾。沈傲不禁放馬過去,對身後的校尉道:“這是什麼店鋪?怎麼從前沒有見過?”
身後的校尉含笑道:“這叫匠鋪,現如今蘇杭、泉州那邊到處缺少工匠,於是便有人做起了這營生,在各府各路設這匠鋪,將所需招募的人張貼出來,如木工、泥匠之類和僱傭的工錢,若是有匠人肯去那邊做事,便立即準備車馬帶到泉州、蘇杭那邊去,一路的車馬費都由這匠鋪提供,不過到了僱人的地方,那邊要給匠鋪這邊繳上車馬費,據說這營生倒是有利可圖,這樣的鋪子不少。”
另一個校尉笑嘻嘻地道:“其實這匠鋪真正賺錢的營生還不是介紹工匠,嘻嘻,說出來殿下肯定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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