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這邊熱鬧非凡,可是這時候,一名內侍騎着快馬過來,官員們見了,知道是太子帶話來了,紛紛讓出路來。這內侍是東宮裡的內侍,從前聲名不顯,如今太子監國,身份地位自是不同,更何況帶着太子的口詔,頗有幾分如太子親臨的架勢。
大搖大擺的下了馬,朝着人羣大叫一聲:“誰是平西王?”
碼頭裡的衆官員停止與沈傲寒暄,沈傲淡淡一笑,道:“本王就是。”
內侍昂首道:“太子有口詔,平西王到京,立即覲見,不得有誤。”
沈傲卻充耳不聞,朝身邊的楊真道:“楊大人,今日有廷議嗎?”
楊真道:“今日廷議已經散了,就算有事,那也是明日再說。”
內侍見沈傲不理會自己,便放開喉嚨,高聲道:“平西王殿下,太子有請,不要耽誤。”
沈傲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笑吟吟的對楊真道:“明日廷議,是誰要通賊媾和。”
內侍見狀,臉色變得又青又白,心裡想,我帶着太子口詔過來,平西王不來理會,雜家怎麼回去覆命?到時候肯定是說雜家辦事不利的,這罪名可擔待不起。他猶豫片刻,高聲道:“監國太子殿下有令,平西王還不速速入宮?”
沈傲才注意到這內侍,兩側的官員一時鴉雀無聲,沈傲慢慢踱步過去,眼眸閃過一絲冷冽,朝這內侍道:“你叫什麼名字?”
內侍見沈傲的眼色駭人,不禁身體微微向後傾了些,吊着嗓子道:“奴才來喜。”
沈傲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自己是奴才,一個奴才,也敢用這種口氣和本王說話?”
內侍嚇了一跳,想求饒,又覺得自己是太子的人,丟了太子的份,回去肯定要被責打,只好硬着頭皮道:“奴才不過是奉太子之命……”
沈傲揚手狠狠打在來喜的左臉頰上,啪的一聲,來喜後頭的話就被截斷了,他連忙捂住火辣辣的臉,期期艾艾的道:“殿下……殿下……”
沈傲惡狠狠的道:“太子又是什麼東西,他叫本王回京去見他,本王就去見他?”
來喜被打蒙了,更沒想到沈傲說出這種話,不止是他,連一旁的官員都覺得這句話犯了忌諱,不管太子有沒有監國,畢竟還是儲君,一句太子是什麼東西,不是大逆不道是什麼?
沈傲卻是按着腰間的尚方寶劍,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來喜,嚇得來喜後退一步,沈傲道:“你就是站着本王說話的?”
來喜徹底被打服了,忙不迭跪下磕頭,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沈傲居高臨下的冷眼看他,淡淡的道:“回去告訴太子,本王沒功夫,就算是有功夫,到了這汴京,第一個要去見的也輪不到他。”沈傲朝身後的校尉吩咐一聲:“備馬,進宮,本王要覲見太后他老人家。”
說罷,回頭朝諸位大人拱手:“多謝諸位盛情,明日大家講武殿裡見吧。”
回過頭,直接向前走,那來喜跪在沈傲的腳下,一看沈傲擡腿,立即側過身去。
這些文武官員,一開始還覺得平西王膽大包天,可是聽了後頭的話,又不得不佩服平西王的智慧,太子當然不算是東西,也確實不配讓平西王剛剛抵京就去拜謁,因爲在這汴京,真正至高無上的,確實輪不到監國太子,而是太后。在太后面前,說太子是什麼東西,誰又敢說什麼?
只不過道理歸道理,平西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打了這來喜的臉,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就等於是沈傲徹底將自己的立場擺了出來,他和太子……沒完!
楊真闔着眼,看到沈傲帶着校尉騎馬朝宮中方向過去,若有所思的捋着須,朝身邊幾個要好的官員道:“明日廷議,只怕有樂子瞧了。”
……………………沈傲徑直入宮,叫人先尋了敬德通報,敬德笑吟吟的迎了沈傲,道:“殿下怎麼這麼早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沈傲笑吟吟的道:“太后這時候在做什麼?沒人陪她打葉子牌嗎?”
敬德道:“太后心情不好呢,聽……聽說陛下不還駕……”敬德聲音越壓越低。
沈傲頜首點頭:“請敬德公公幫個忙,去通報一聲,就說沈傲回京來遲,令太后受驚,實在萬死,今日特來請罪。”
敬德按着沈傲的原話去稟報,太后在景泰宮裡既覺得索然無味,心裡又擔心着外朝的事,連皇帝都不敢回來,這不就是明擺着說女真人隨時可能兵臨城下嗎?太后又如何不擔心?聽到沈傲回來,太后不禁吁了口氣,道:“總算他還有擔當,沒有把官家的毛病都學了去。叫他進來,去,上武夷茶來,哀家知道他喜歡武夷茶的。”
沈傲進來,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微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太后這時候更加念起沈傲的好來,這傢伙平素雖然瘋瘋癲癲,可是關鍵時刻總還算頂用,至少還記得,在這汴京,還有她和晉王這孤兒寡母。想到沈傲回來,心事放下了一半,烏雲密佈的臉雨過天晴,道:“你能回來,哀家很高興,哀家與晉王,盡皆託付給你了。”
沈傲道:“陛下不日就要傳來旨意,請太后娘娘移駕泉州去。”
聽了這話,太后若有所思的道:“看來官家還沒忘了哀家,只是……”她繼續道:“哀家也知道汴京現在不太平,只是聽宮人們說,陛下不肯回京,百姓已是議論紛紛,若是哀家也去了泉州,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嗎?哀家是太后,承蒙先帝垂青,敕爲國母,豈可罔顧非議而獨自逃命,這件事……萬萬不成的,要走,就帶晉王走,你的家眷也一併帶去。”
沈傲想不到太后雖然是個女人,卻也有幾分膽魄,臉上露出幾分敬意,道:“太后娘娘聖明。”
太后搖頭嘆道:“有什麼聖明,哀家年紀大了,要死,也要陪着先帝的陵寢,也要死在大宋的宗社裡,逃出了汴京,固然能苟且偷生,卻又能偷個幾時?就是晉王,哀家最是不放心,索性去見他的皇兄吧。”
太后想了想,繼續道:“哀家聽說,現在外朝有人提出與女真人議和,這種事哀家也不懂,不知這議和到底是好是壞,沈傲,你給哀家說說看,若是咱們大宋與金人議和,他們肯同意嗎?”
沈傲斷然道:“金人自然同意。”
太后臉色舒緩,道:“若是能和睦共處,這也是一樁美事。”
沈傲卻是搖頭,道:“契丹天柞帝在的時候,也曾向女真人提議議和,金人向遼人索要財物、軍馬,遼人如數奉上,不出一年,遼都臨璜府便被金人攻破,而金軍的戰馬箭矢卻大多是遼人奉送的,所以,微臣以爲,若是我大宋向金人議和,金人必然慨然准許,向我大宋索要錢糧,可是我大宋雖然富甲天下,也會有滿足不了金人胃口的一天,到了那個時候,金人攻宋,大宋國力已經力竭,又該如何抵擋?所以倡議議和的,要嘛是受人矇蔽,要嘛就是別有用心。”沈傲語氣堅定的道:“雖萬死也不足惜。”
太后這時候其實也是茫然無策,太子那邊雖然經常來問安,卻總是閃爍言辭,今日聽了沈傲這一席話,又知沈傲素來忠心耿耿,辦事得力,心裡自然信了。便道:“可要是與金人打仗,咱們大宋能有幾成把握?”
沈傲道:“若是現在這個樣子,朝中相互攻訐,緊要關頭居然還在爭議議和之事,不能下定決心,只怕連一成的把握都可以。可要是我大宋衆志成城,人人皆有與女真人死戰之心,則以逸待勞,坐擁汴京城池,左右又有各路勤王軍馬,女真人若是敢來,微臣有十成把握,教女真人討不到一丁點便宜。”
沈傲的話講的明明白白,準確無誤,太后哪裡聽不懂,只沉默了片刻,太后擡眸,冷若寒霜的道:“那就戰,誰再言及議和之事,哀家來治罪,誰要是敢倡議與金人媾和,沈傲就代哀家收拾他們,刺配、罷官由着你,我大宋也是馬上得來的天下,便是先帝在的時候,與從不畏與西夏交戰,到了今日,卻爲什麼獨獨怕一個女真?”
沈傲心中大定,道:“若是有太后支持,臣行事就方便多了,太后聖明,微臣歎服。”
太后見沈傲不慌不忙,在這內朝外朝都如熱鍋螞蟻的時候鎮定自若,心裡倒是將他當作了倚靠,心情也略好了些,道:“歎服?你沈楞子原來還曾歎服過人嗎?不是都說,你眼高於頂,見了人都是眼睛看着房樑的?”
沈傲好不容易正經了這麼幾天,差點兒被太后這句話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