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沈傲被周恆咋咋呼呼的叫起牀來,洗漱之後,纔想起今日出徵,事不宜遲,奔襲臨璜府自然是越快越好,水師騎兵已經在城外待命,沈傲看了看天色,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便懊惱昨夜不該吃這麼多酒,心裡便唏噓:“人思起鄉來果然是像黃河氾濫一樣,本王一向沒心沒肺,怎麼突然就思起鄉來呢。”
他稀裡糊塗的亂想一通,胡亂吃了點東西,便精神奕奕打了馬,帶着周恆衆侍衛趕赴大定府北門,到了北門這邊,水師騎兵已經一溜兒列好了隊,磨刀霍霍,旌旗招展,大定以北是一望無盡的原野,從門洞出來放眼看過去彷彿可以看到天邊的盡頭,被大風吹拂的半人高水草高低搖曳起伏不定,策馬其間,讓人生出幾分江山多嬌的豪氣。
沈傲四處張望,卻是滿腹疑竇,對周恆道:“爲何只見騎兵,沒有人來給本王送行,周處那小子在哪裡,還有那些水師的將軍,還有契丹的傢伙都躲哪裡去了?真是太可惡了,居然比本王起的還遲,就算是昨夜喝了酒,也不該這樣。”
周恆苦着臉道:“殿下,周大人清早就叫了人來傳報,說是他昨夜酒喝多了,傷着了胃,已經叫護理校尉去看過,說是要調養幾日,不能來相送了。”
沈傲的臉色有點兒僵:“其他人呢?”
周恆尷尬的道:“劉博士染了風寒,朱指揮昨夜打馬回營的時候摔着了腳,楊將軍犯了舊疾,還有……”
沈傲一時無語,這些居然實在無恥,居然裝病,不過眼下出發在即,原本就耽誤了太多時辰,也顧不得修理他們,只好打斷周恆道:“罷了,他們不來就不來吧,誰叫本王人緣不好呢,走,向臨璜府出發”
一聲令下,傳令兵飛馬將沈傲的命令傳遞下去,萬餘騎兵撥馬北行,向着曠野深處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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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大營。
朔風習習,到了傍晚的時候,天空陡然驟變,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自黑暗的天穹飄灑下來,夜風呼號着灌入帳中,女真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氣一吹,便是平素習慣了風雪的他們這時候也有些吃不消了,不得不熄滅了賬外的篝火,將帳篷捂了個嚴實,縮在帳中喝酒取暖。
祁津府破城在即,可是越是在這緊要關頭,契丹人反而更加頑固,白日的時候完顏阿骨打親自督戰,如流水一般的金軍發瘋似的攻城,眼看祁津府南門已經告破,大量的金軍涌了進去,卻最終還是被擋了回來。
女真人其實早已疲倦到了極點,他們所擅長的是曠野逐殺,策馬提僵呼喝一聲如潮水一般衝殺敵軍,這攻城的戰役實在不是他們的強項,若不是女真人天性勇猛,再加上完顏阿骨打不斷鼓舞,只怕這時候早已堅持不下去。
初冬未至,大雪終於提前到來,這就意味着,未來幾日的攻城戰將更加艱難,因此這城外的大營總是瀰漫着一股蕭索的氣氛,許多人悶着頭坐在帳中喝酒,比起從前少了歡笑,多了一點凝重。
不知是什麼時候,手鼓聲突然傳了出來,咚咚的聲音彷彿在演奏一種一首蒼涼的曲調,帳中的女真人都在凝神細聽,手鼓是女真人的樂器,也是薩滿巫師的工具,這首曲子耳熟能詳,講的是一個叫女丹的女真女人在丈夫死後學習薩滿之後駕着鼓飛去給首領治病的故事。這故事雖然簡陋,可是在這夜半時分用手鼓敲打起來,卻有一種濃濃的思鄉之意。
狂風還在呼號,與大漠遼東的風雪相比雖算不得什麼,可是卻顯得尤其的刺骨,在那金軍的大帳,幾團炭火在帳中生起來,地上鋪了虎皮的毯子,使得整個大帳溫暖如春,金軍的將軍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到了,各自席地坐在毯上,悶頭喝酒,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就是喝酒時都刻意的壓制住咕嚕的聲音。因爲他們的首領,完顏阿骨打橫刀坐的首位,陰沉着臉,始終不發一言,也只顧埋頭喝酒。
通常這個時候,完顏阿骨打一定是在思考,將軍們雖然不知道完顏阿骨打在思考什麼,可是看他表情凝重,雙目赤紅,心裡已經料定一定出了什麼事,大王只有在盛怒之下才會表現出這樣的神態,若只是單純的生氣早就提了鞭子尋了個奴才來鞭撻了。
眼見完顏阿骨打如此,將軍們自然是一個個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生怕觸怒到了這白山黑水的王者。
完顏阿骨打又是將牛角杯中的烈酒喝乾,臉上早已生出醉紅之色,拿手肘抹了抹嘴角鬍鬚上的酒漬,完顏阿骨打終於擡起頭來,他的眼睛通紅,佈滿了血絲,這銅鈴大的眼睛,突然微微闔起,露出一絲兇殘,隨後,狠狠的將牛角杯擲於地上。
牛角杯在地毯上翻滾幾下,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便躺下不動,可是這一下卻讓所有將軍更加提心吊膽起來,紛紛停止動作,不解的看向完顏阿骨打。
完顏阿骨打突然狂笑,這洪鐘般的笑聲霎時將賬外的風聲壓了下去,隨即用手狠狠壓在桌案上撐着有些搖搖欲墜的身體站起來,大口的噴吐了兩口酒氣之後,才道:“我的侄兒,我的宗翰兒,白山黑水的巴圖魯死了”
帳中譁然,所有人露出驚訝之色,完顏宗翰率五萬鐵騎北上救援大定府,而現在,宗翰將軍居然死了,那麼五萬鐵騎在哪裡,大定府出了什麼事?
完顏阿骨打大吼道:“宗翰兒幼時隨我起兵,強壯的像一頭小牛犢一樣,比白山上最兇猛的海東青更加勇敢,可是現在,漢狗殺了他,那個叫沈傲的,先是殺了我的兒子,用奸計俘虜過我的母親,現在,他又殺死了宗翰兒”
帳中更加躁動,所有人皆是駭然,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除了宗翰兒,還有我大金國的五萬兒郎,五萬勇敢的戰士,都被那沈傲用奸計誆騙到了大定,將他們活活燒死”完顏阿骨打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攥着拳頭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來的:“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消息才傳遞過來,宗翰兒全軍覆沒,一個人也沒有逃出,所有人全部死在了大定府,除此之外,完顏宗雋也落入了那沈傲的手裡,宋軍截斷了我們的後路。”
將軍們到吸一口涼氣,終於爆發出低吼,七嘴八舌的道:“報仇”“殺死沈傲。”
完顏阿骨打任憑將軍們叫喊,無動於衷,壓了壓手,才讓將軍們重新安靜起來,完顏阿骨打厲聲道:“我們女真人的仇敵,早晚有一日會用我們的弓箭,會用我們的戰馬去報答。不殺沈傲,我完顏阿骨打又有什麼面目對得起自己的族人,又有什麼面目給我的兄長一個交代。”
一名將軍道:“請大王立即下令,我們這便殺回大定去,爲宗翰將軍報仇”
“報仇”帳中傳出一陣低呼。
完顏阿骨打的臉上陰晴不定,一雙眼眸宛若禿鷹一樣,隨即,他惡狠狠的道:“傳我的王令,明日本王繼續攻城,宗翰兒的事誰也不許透露出一句半句,誰敢透露,本王就用十匹馬踩死他。”
將軍們霎時鼓譟起來,先前說話的將軍道:“大王,宋軍截斷了我們的退路,現在軍中的糧食至多堅持一個月,再加上寒冬將至,許多勇士的冬衣都沒有備齊,祁津府再不能打了,現在趁着這個機會,殺回大定府去,既可以爲宗翰將軍報仇,又……”
完顏阿骨打厲聲打斷道:“胡說,女真的男兒哪裡有前功盡棄的道理,先拿下祁津府,再回去收拾瀋傲,這就是本王的命令,誰也不許再勸”他的眼眸閃動一下,昂首道:“這時候就算是回去攻打大定府,也需要糜費時間,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力拿下祁津府,現在契丹人已經人困馬乏,破城只是時間問題,只要我們徹底消滅了契丹人,再以祁津府作爲後路,慢慢收拾漢狗不遲”
衆人見完顏阿骨打態度堅決,也都默然。
完顏阿骨打顯然不是個容易被憤怒矇蔽理智的人,他當然清楚,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正如那女真將軍所說,大軍的糧食至多堅持一個月,若是大軍去大定府,沿途就要耽擱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之內若是拿不下大定府,女真大軍就要被活活困死餓死,與其如此,倒不如將賭注放在祁津府上。
打發走了衆將,完顏阿骨打整個人像是癱了一樣坐在椅上,大帳之中空無一人,只剩下一罈罈空空如也的酒罐,起兵到現在,完顏阿骨打只吃過兩次虧,一次是沈傲,第二次還是沈傲,這個沈傲,就像是他的剋星一樣,讓他不得安生。
雖然從來沒有與沈傲正面較量過,完顏阿骨打已經深信,此人必將是自己最大的對手,自己雄心萬丈的最大絆腳石,可是完顏阿骨打卻也不斷的在告訴自己,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要忍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先拿下了祁津府再說。
沉思了良久,完顏阿骨打突然又坐直了身體,鐵塔般的身軀像是重新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眸閃動着比任何時候都閃亮的光輝,他惡狠狠的獰笑起來,遊戲纔剛剛開始,宗翰兒會麻痹大意,女真鐵騎會中沈傲的奸計,可是完顏阿骨打深信自己不會輸,這個自信來源於他自己,他纔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梟雄,是天下的主宰,既然別人對付不了這沈傲,那麼早晚有一日,完顏阿骨打會親自去收拾這個難纏的對手,就像當年他帶着幾千人去對付十萬遼軍,去直搗黃龍府一樣。
“我,完顏阿骨打,有海東青一樣的敏銳,有惡狼一樣的機智,有猛虎一樣的力量,不管是任何敵人,都將死在我的弓箭之下,那些不服從我的女真酋長是如此,遼國的天柞帝是如此,下一個,就是你這漢狗了”
完顏阿骨打心中道出一句誓言,隨即,他低呼一聲:“來人。”
賬外一名親兵踱步入賬,躬身道:“大王……”
完顏阿骨打慢吞吞的道:“去洗乾淨本王的鎧甲,餵飽本王的戰馬,明日清晨,本王要親自攻城”
女真大營一如既往的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除了少數的將軍知道來自大定府的消息,大多數人仍然矇在鼓裡,一夜過去,到了第二日拂曉的時候,完顏阿骨打披掛上陣,出現在了陣前,他穿着古樸的皮甲,戴着一頂插着海東青羽毛的皮盔,整個人如鐵塔一般坐在馬上,一雙眼眸延伸到了祁津府的城頭,這座堅固的城池已經露出了不少破綻,而現在,完顏阿骨打所要做的,就是將這破綻不斷擴大,再以勝利者的身份打着馬走進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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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到,咳咳,居然又到月底了,算了一下,老虎這本書居然寫了十個月,不容易啊,三百萬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