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邱凜凜早晨一從夢中清醒,便腹痛難忍。邱凜凜一把拍醒身邊的陸威風,五官都疼得皺了起來。“陸威風!陸威風!我好像要生了!”
陸威風一聽到那個‘生’字,就恍惚從夢中驚醒,渾身血肉都凝滯了起來。陸威風從榻上躍起,一溜煙便跑去廚房燒熱水,然後準備乾淨的巾子與剪刀。他沒有接過生,使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手忙腳亂。
“陸威風!陸威風!好疼啊!你過來陪陪我嘛。”邱凜凜疼得在榻上直打滾。
陸威風往竈膛裡又丟了許多木柴,焦急地等待着水燒開,他一聽見邱凜凜的叫聲,便立即跑了回去,驀然半跪在牀沿,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好凜凜,我還要去燒水。你可不要這樣打滾,這樣更疼。”陸威風輕撫她額上的汗,心中慌亂。他也是人生頭一次,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摸索。
“轟隆隆——”天邊忽閃起雷電。
邱凜凜驚了一跳,腹中竟是越發生疼,一股熱流從她身下流出,讓她越發驚怕。
“不怕,不怕。”陸威風安撫着邱凜凜,心裡卻放不下廚房裡燒着的水。
“我不怕,我不怕!”邱凜凜大聲講着話,自己給自己壯膽。“你去燒水,你去燒水。”邱凜凜鬆開陸威風手說道。
陸威風起身,跑向廚房,鍋裡的水已經咕咕冒泡。陸威風拿起木盆,一勺一勺將鍋中的熱水盛起。
天邊電閃雷鳴,偶有金光閃過。陸威風手中動作一頓,恍惚擡頭,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向了那天邊異象。
上一回出現此異象的時候,還是兩個月之前。陸威風忽然想到他剛到這深山的那一夜。那時天邊也是如此異象。陸威風知道那時天神在封印三界之門。
那今日,那些天神又在做什麼呢?爲何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陸威風恍然搖了搖腦袋,他現在可不是關心別人在做什麼的時候。
陸威風端起熱騰騰的水,備好巾子與剪刀,快步走到臥房。
邱凜凜額間汗津津。這夏天苦熱,而這天又好像要下雨,竟是讓這人世更加悶熱。神界動盪,其後苦果竟是由人間承擔。
陸威風給邱凜凜擦汗,卻瞧見她的脣色越發蒼白。
“陸威風,生孩子怎麼這麼痛苦?我感覺我的小命都要沒了。”邱凜凜苦着臉,小聲抽涕。
“別亂說,你怎麼就小命要沒了呢?有我在,我死了你都不會死。”陸威風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邱凜凜,只能這樣寬慰他。是啊,生孩子爲什麼這麼痛苦?
“哈哈。”邱凜凜忽然乾笑兩聲。“要是尋常人家將生啊死的掛在嘴邊,必然要被罵不吉利了。”
陸威風就算是在這深山中過過一段寧和普通的日子,他也絕不會真的就做一個尋常人。邱凜凜確信。因爲他從前的那些經歷,他註定難以安分。
“啊——”邱凜凜話音剛落,腹中的痛楚就又深了三分。
陸威風手忙腳亂,立即給邱凜凜接生。
……
天落急雨,悶熱惱人,周遭溼漉漉、黏糊糊的。
邱凜凜慘叫了一個時辰,纔將腹中小孩兒生了出來,喊到最後,邱凜凜都沒了力氣。
陸威風小心將聯結孩子與凜凜的臍帶剪斷,而後用沾溼的巾子給邱凜凜和孩子收拾。
那小生命落到陸威風手上的時候,不哭也不鬧,只溼漉漉、暖和和的,還有些軟,就是皮膚皺了些,沒有遺傳到他和凜凜的半分美麗。
“讓我瞧瞧她長什麼樣子。”邱凜凜見陸威風看着小孩兒失神,不禁好奇小孩兒的模樣。
陸威風把孩子抱到邱凜凜身前,給她逗弄。
邱凜凜微微直起身子,且將她瞧了瞧。
“怎麼長得這樣皺啊?她不會一直都這樣皺吧?”邱凜凜面露擔憂。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孩子怎麼跟他們不像呢?甚至都不像個人,就像只猴子。
“應……應該不會吧。”陸威風也沒有經驗,這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外頭的雨勢漸漸停下,一抹陽光照入窗,清風徐來,散了些許悶熱。
“你一來天都晴了。以後我們就叫你晴牽好了。”邱凜凜輕輕逗弄晴牽的臉頰,她卻忽然哭了起來。
邱凜凜一驚,立即收回手,擔心是不是自己把她弄疼了。
陸威風看着邱凜凜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發笑。真是小孩子逗弄小孩子。
晴牽啊,情牽。
一縷相思情愁如夢,百般消解不得。
陸威風將晴牽抱在懷中,輕輕搖了搖,她便不再哭鬧了,邱凜凜與陸威風二人相視,緩而發笑。這個小生命,真是神奇。
邱凜凜披上衣衫,踉踉蹌蹌走出茅屋。
“凜凜。你現在需要休息,不要亂跑。”陸威風握住她的手,不想放開。
“許久沒有曬曬太陽了,我想出去曬曬太陽。”邱凜凜輕笑道。
“那我陪你去。”陸威風說道。
邱凜凜擡手,觸摸陸威風懷中晴牽的小手。“她這樣小,這樣軟,萬一跟我一起出去曬壞了怎麼辦?你就在家裡,好好帶着她。”
邱凜凜流下兩行清淚,怎麼也不敢抱抱晴牽,只怕自己抱過她之後,就捨不得了。
陸威風心間一慟,神色忽然慌張,好似想到了什麼。
邱凜凜現在說的話,意思不就是:我要離開家了,你好好照顧晴牽。
也許是清閒安寧的日子過多了,陸威風也在這悠悠的歲月中忘卻了離別、悲傷這些令人苦痛的事情與情緒。可如今邱凜凜的一言一行,竟是忽然喚起了他心中的種種悲痛。
陸威風握住邱凜凜的手,不敢再放開。
邱凜凜掙開陸威風的手,同他道:“我從小就沒見過我孃親,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她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繼任了山神,化爲了山間清風。今日,我也會那樣。”
陸威風聞言微怔。
他心裡多少是有數的,只是在邱凜凜挑破之前,從不敢承認罷了。從他們初見,邱凜凜就曾對他說過,她要在她孃親回來之前,回到這無名山。
彼時陸威風不知她的孃親要從何處回來,現在想來,那個‘回來’,或許也是‘歸去’。
邱凜凜緩步走到院中,陸威風雙足微僵,他覺得自己往前走了許多步,但回頭看時,竟是不過三兩寸。
四處飄來晶藍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