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等到季清菱醒過來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眼見早過了寅時。
她急忙翻過身,伸手去把牀幔一撩。
不遠處的書桌上,昨夜自己放在上頭的藥方冊子已被收走,屋子裡頭靜悄悄的,角落的漏刻上顯示的時辰,如今已是卯時一刻。
居然睡到這個時候……
“秋月。”
季清菱忍不住叫道。
早間輪值的秋月立時從外間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盞熱水,口中應了一聲,問道:“夫人醒了?可是要喝水?”
一面坐到牀邊,把牀帳掛了起來。
季清菱這才發覺自己身上的內衫已是重新穿了回去,身上乾淨清爽,除了使不出力氣,身體裡邊還有些消不掉的不自在之外,其餘與平時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官人什麼時候走的?”她接過秋月遞過來的熱水,喝了一口。
“寅時正就出發了,因怕您不好休息,便不讓鬧出動靜來。”秋月答道,“官人說,叫夫人好好睡一覺,若是中午還起不來,再來叫您起來。”
又道:“夫人餓了未曾?官人吩咐廚房燉了雞湯,叫用那湯給您下個細細的麪條,如今湯已是好了,不若讓她們這就把面給煮起來?”
季清菱昨夜一直在忙着抄藥方,並沒怎麼好好吃飯,又被折騰了一晚,此時肚子已經餓得過了頭,雖然沒什麼感覺,卻知道必須要好好吃一點東西了,便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句,道:“煮軟一些。”
話剛落音,她的臉便微微發起紅來。
昨晚……實在是鬧得太過火了……她現在連吃東西都不想使力氣去咬……
喝完一盞熱水,季清菱把杯子遞迴給秋月,靠回牀頭髮了一會呆。
此時此刻,她才慢慢感受到了“五哥已經外出平叛”這個事實。
有點想他……
察覺到心裡泛起這個念頭,季清菱不由得自嘲一笑,爬起來換了衣服,打算去看看柳沐禾。
這一陣子她忙着給五哥打理去廣南的行李,只能先把杜家的事情放在了一邊,只每日打發人過去問一聲,雖然回回那邊都答說無事,她還是有些放不下心。
這一邊才梳洗完畢,廚房的雞湯麪便端了上來,季清菱吃過早食,正要出發,秋爽卻進得門來,行禮道:“夫人,大相國寺中來了一個和尚,問您方不方便見客。”
季清菱奇道:“上回說要獻的銀錢不是已經送過去了,他們還跑來作甚?”
前幾日爲了見智信大和尚,請他幫着澄清柳沐禾不能生育的謠言,季清菱舍了兩千貫,然而後來雖然見着了人,雙方卻沒能談攏。
既是說出口的話,她並不打算出爾反爾,是以回來之後便着人把原先許諾的銀錢都照着數目給齊了。
秋爽面色古怪,似是在憋笑,只道:“這一回便是爲了上回的銀錢來的。”
她憋了一路,此時終於笑出聲來,道:“夫人,您是沒瞧見那和尚的臉色,好生精彩!那聲音!我算是服了,都說大相國寺的和尚個個都是練過的,出門講經,做水陸法會,化緣,人人都有好口才,原我還不信,今日當真是長見識了!”
秋爽眉飛色舞,只差手舞足蹈了。
秋露立在季清菱的後頭,忍不住催道:“你被鬆節帶的,竟還會賣關子了!還不快說!”
秋爽嘻嘻一笑,道:“早上不是下頭幾個丫頭小廝都去了城外,沒有人用了,我見夫人就要出門了,怕趕不及,便自己去門房那一處要催馬車,誰曉得正正遇得那和尚,也怪門上胡咧咧,說我是什麼‘夫人身邊得臉的大丫頭’,那和尚就湊上來,把我誇得好像觀音菩薩身旁的玉女一般,又請我過來給夫人回話,說上回自家不曉事,胡亂壞了寺中的規矩,竟收了咱們家的銀子,如今已是被訓斥過了,這一回他是親自來把銀子送回來的!”
秋露聽得莫名,問道:“什麼時候大相國寺還不收外頭贈的香火錢了?”
秋爽便道:“我也不曉得,再問那和尚,他便不肯說了,只問夫人方不方便,如今人還在門房坐着。”
季清菱本待要不理會,聽得是來退善銀,倒是不能不去了,否則要顯得自己仗勢欺人。
她在偏廳見了大相國寺的來客。
才進門,便見得裡頭坐着一個低頭撥佛珠的大和尚,旁邊又立着一個和尚,看着還有些面熟——
旁邊立着的原是上回那個接引她的知客。
季清菱便上前同對方行了一禮。
坐着的那一個大和尚幾乎是立刻便站起身來,口中先念一聲佛號,緊接着自報了法號,這才道:“女施主善心,前幾日給寺中獻了好一筆善銀,今次貧僧便是爲着這事來的。”又轉頭叫了旁邊那知客一聲。
那知客一臉的羞愧,上前單手行了一禮,道:“還請女施主不要怪罪,原是小僧疏忽,漏了一樁要事,倒叫府上好心又生波折。”
又道:“前幾日宮中下了旨意,原來這一回寺中修佛殿,宮中聖人賜了金銀,因不能越過聖人,是以只要是善男信女獻銀的,最多都只能收一貫錢,只圖個衆人的向善之心罷了。”
再道:“正巧寺中說這事的時候,小僧出去做法會了,是以不曾知曉,回來竟也未有聽得信,倒收了女施主這樣多善因,如今爲着寺中規矩,只得送回來,全是小僧的錯。”
他口中說着話,手上卻是不停,只把一旁桌上放着的托盤託了起來,又將上頭蓋着的紅布給掀開了,呈到季清菱面前,左手持托盤,右手指着上頭兩隻符,道:“小小賠禮,還請女施主海涵。”
竟是把上回季清菱遣人送過去的善銀折成金銀銅錢又送了回來,還搭上了兩枚平安符。
季清菱見得兩人這般行事,簡直是由衷地生出一股佩服之心來。
大相國寺的和尚,消息當真是靈通,也當真是夠能扯了。
昨日下午智信才被請去了城外的軍營,那時已經天色不早了,一夜的功夫,他們就探明瞭爲何智信會被點去廣南,還能找出這個藉口,把善銀給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