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密、楊奎兩位重臣過世的消息,其實是一個多月前傳到邕州的了,因爲顧延章與張定崖正帶兵去廣源州,是以直到今日才知曉。
兩人駕鶴西去自然是哀事,然而無論對廣南西路,還是對顧延章、張定崖二人而言,卻是陳灝的病更爲要緊,尤其還是在如今交趾叩邊,已破欽州的時候。
陳灝病得很突然。
顧延章同張定崖二人收到消息便急忙去了後衙,等見得病榻上的陳灝,幾乎都是嚇了一跳。
不到兩個月的功夫,陳灝已經瘦得脫了形。
見得二人進門,他勉強支起身來,問了幾句樑炯叛部的事,待得知走了樑炯之後,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只把幕僚喚了過來,吩咐對方執筆寫摺子送往京城,好早些把數千叛兵及其家眷的去處給定下來。
等吩咐好這一處,他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卻是面上突然露出了極不舒服的表情,頭上也開始大滴大滴地冒着汗,連忙打鈴召來一名隨從的老兵,在對方的攙扶下去了後頭。
顧延章看得心頭大震,把立在一旁的親兵召了過來,問了一回陳灝的病情。
對方一臉的憂色,躬身答道:“節度乃是痢疾,先只是腹瀉,本以爲無事,誰曉得後頭越發嚴重,連忙請了御醫來看,連着今天,已是吃了五日的藥了,還未見好,前兩日更是已經開始發熱了。”
聽得親兵這般回話,一旁的張定崖急忙問道:“御醫怎的說?”
那親兵又道:“說是外感疫毒,內傷飲食,致邪蘊腸腑,氣血壅滯……”
他照着御醫寫的醫案才背了一半,張定崖已是聽得腦殼暈乎乎的,只覺得自己頭都有些發疼了。
顧延章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痢疾本就不是容易治癒的病,尋常時候還罷了,如今正正遇上交趾叩邊,陳灝乃是廣西經略使,領着廣南西路的兵事,又有便宜行事之權,如今欽州被破,也不清楚其中情況如何,正是緊要關頭。
他這一病,簡直太不是時候了!
好容易聽那親兵說完,張定崖憂慮地看向顧延章,問道:“這脈案,不要緊罷?”
太醫院的御醫不愧是正經出身,寫的醫案咬文嚼字,他好似在聽唸經一般,雲裡霧裡的,幾乎搞不懂幾個字,也不好意思再問那親兵,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顧延章。
顧延章搖了搖頭,道:“不好說,不過節度身體底子好,又有御醫看護着……”
他記得很清楚,兩年前自己離開延州的時候,陳灝纔是天命之年。
楊奎治兵很嚴,自律更嚴,一向喜歡以身作則。陳灝是他的嫡系,行事作風自然如出一轍。
當時陳灝過生,明明是整歲,可礙於就在陣前,軍中也只多做了一碗長壽麪而已。保安軍的部屬想要去賀,卻也知道規矩,並不敢做什麼出格的舉動,不過衆人一齊給他說一聲祝詞。
爲着這個,轉運司中那些個小吏還背地裡議論紛紛,說楊奎同陳灝這等做官的,最擅於做表面功夫,私底下不曉得撈了多少,說不得肚子裡頭都流黃油膏子了,面上卻做得一副兩袖清風的模樣,只裝給外人看。
從那時到得今年,滿打滿算,也就過了三兩載。這個年齡放在民間也許是上了年歲,可在朝中,無論從文從武,都是正當時,在樞密院裡,更是算得上“年紀輕輕”了。
陳灝是武人,身體強健,只要御醫好生用藥,應當不會有事,只盼他快些好起來才行。
兩人坐着等了好一會兒,陳灝才被人攙着又從裡間出得來,他坐回牀榻之上,本想就這般直坐着,可惜腰腿無力,還是隻能靠回了牀頭。
他面色蒼白,整個人都十分憔悴,簡直叫人不敢相信這是從前那一個陳灝。
“去把前日的急報拿來。”靠在牀上歇了一會,陳灝纔對着立在一旁的親兵道。
顧延章第一個接過,草草看了一回,遞給張定崖。
是欽州的求援信。
“欽州城雖然已破,卻說不好是什麼情況,如今交趾封了路,消息不通,難知欽州城內景況如何,我燒得厲害,只得把事情交給吳益打理,後來才知曉他接了求援,卻只派了三千兵馬過去支援,如今並無半點回信。”
陳灝皺着眉頭道:“吳益畢竟沒有當真帶過兵,不知道事情厲害,我如今十分不放心。”
又對着張定崖道:“樑炯叛部既是已經歸降,廣源州便已是安穩下來,你且帶三千保安軍去一回欽州,看那一處究竟如何,屆時見機行事。”
才說了短短几句話,陳灝已是有些氣力不繼的模樣。
顧延章看得越發擔心。
“延章……”休息了一會之後,陳灝又對着顧延章道,“你去搭手一把劉平,他若是沒有空閒,你就接過來,三千將士在外,糧秣軍需都少不得。”
顧延章聽得一怔。
劉平乃是廣南西路轉運使,也負責邕州城中物資調配事宜,陳灝的話表面雖然加了一句前提,說劉平“若是沒有空閒”,可那意思,分明是讓自己直接把事情給接過來。
才兩個月功夫而已,邕州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竟到了陳灝這個廣西經略使要直接插手州衙裡頭的正常事務。
陳灝身體狀態極差,只勉強同顧、張二人吩咐了幾句話,又讓幕僚去擬了文書,就再沒有多餘的氣力了。
然而就在這短短的小半個時辰當中,他又去了兩回裡間。
等到陳灝出得來,顧延章忍不住問道:“節度,若是一直不好,還是請個邕州本地的大夫來看看罷。”
陳灝搖頭道:“都看過了,只說是水土不服才發的痢疾,先吃藥撐着罷。”
***
軍情似火,張定崖纔到得邕州,便又立刻點兵點將,急急去往欽州馳援。
顧延章則是按着陳灝的吩咐去了邕州州衙。
如今邕州知州喚作吳益,是去歲纔來上任的官員,原本在潮州做知州,通判叫李方同,得官才五六年,也一直在廣南西路各州當中轉來轉去。
這二人連同廣南西路轉運使劉平,是邕州城內官職最高的三名官員。
顧延章離京前查過廣南二路官員的履歷,對後頭兩個卻沒有太深的印象,想來是他們都沒有什麼大建樹的緣故。
然而邕州知州吳益,卻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