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當日由那小李氏做主,將她嫁妝裡頭許多不幹礙的田產、鋪面等等,全數轉手賣得出去,換成了金銀,正要好生鋪張生意,她特從蘇杭等地花大錢挖了不少繡娘,又囤了許多珍稀繡品,布料,爲着這一樁,又將房舍擴了,用於囤放各色物什。”松香道,“等到那小李氏過世,魏家本就是尋常富戶,無人能頂得起門戶,自然也不敢去做那樣大的生意,存的東西就擺在家中,並無人去管,重金挖了的繡娘也漸漸跳了地方,後來走了水,魏家有人出來說,所有資財泰半已經燒了個半乾不淨,家中產業更是十不存一二。”
“因那小李氏與魏家人生的癡傻兒被燒瘸了腿腳並燒壞了眼睛,那一門便常年在外四處延請名醫,說是耗費頗大,隔兩三個月便要賣一處產業,眼下家中已經不剩什麼東西了。”
松香說到此處,還要繼續往下道,季清菱卻是忽然問道:“小李氏是什麼時候賣的田產、鋪面?”
松香說了時間。
“那小李氏同魏家人生的小兒今年幾歲了?”
松香照樣回了。
季清菱心中算了算,將那時間倒推回去,越發覺得說不通道理。
按着這樣來論,那小李氏賣出自家田產、鋪面之時,正正好已是身懷六甲,須臾便要生產,哪怕買賣這等大樁物什從來都要提前許多才有用,從放得消息,到真正賣出去也要數月功夫,可再怎麼早,她做這事情也至少是懷着孩兒三五個月的時候了,怎的有這個精力?
她有心想多問,等到一擡頭,見松香那一張臉,哪怕曬得烏漆嘛黑的,此時洗乾淨了,仔細辨認,也能勉強看出是個嫩仔,如何知道婦人家的情況,至於一旁的秋月、秋爽,俱是沒有成親的,反倒沒有自家通曉婦人之事,更是沒得什麼好問的,只能把這疑問嚥下,預備找機會去問柳林氏或是柳沐禾。
她想了想,便另擇了一個問題,道:“那小李氏的田產、鋪面賣給了誰?”
松香回道:“小的先去問了一回,只說自己想買產業,可問了一圈,四處都無人知曉,另使了人去州衙裡頭查宗卷,查來查去,那鋪面也好,田產也罷,全是在一人名下,那人姓陳,名喚陳訓琛。”
季清菱訝然,問道:“那陳訓琛是哪裡人?”
“潁州人。”
這樣一個答案,實在是既叫人意外,又叫人覺得正該如此。
不用松香說,季清菱便道:“怕不是潁州淮縣人?”
松香驚奇地看了季清菱一眼,復才道:“夫人說得是,正是潁州淮縣人。”
說到這裡,松香的聲音也低了幾分,接着道:“雖說那許多產業都在潁州陳訓琛名下,可這些年,並沒有幾個人見過後頭這一位姓陳主家,所有事情,俱是一個管事的代勞,那管事從未變過,本是原來小李氏的陪嫁,一般也姓陳,亦是潁州淮縣人,後來變賣產業的時候,被小李氏一同賣給了接手的下家。”
季清菱簡直遍體生寒。
潁州淮縣,又是姓陳,讓人不往歪裡想都做不到。
人人說虎毒不食子。
如果這一切都是那人早就謀算好的事情,這般行事,實在是連畜生都不不如了。
她輕聲問道:“那姓陳的管事,當日是誰給的陪嫁?徐氏,還是李程韋?”
松香搖了搖頭,道:“小的沒有打聽出來。”
季清菱沒有追問。
時隔許多年,又是這樣細節的線索,打聽不出來也十分正常。
只是小李氏那樣多的產業,聽得方纔松香所言,光是在泉州城中的鬧市,都有數十間鋪面,另有左近鄉縣的許多良田,原本全是那姓陳的管事在牽頭打點。
但凡是做過生意的人,都知曉不但好鋪面難尋,好用的人手更是難尋。想要找一個信得過,又能管事的心腹,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像那姓陳的管事一般,一個人能將數十、上百間鋪面,左近田畝全數管起來的,只要腦子正常,便絕不會放走。
只要是得用的,許多人賣產業,連裡頭幹得熟手的長僱都不肯留,想要尋一個熟練的掌櫃,都是難事,更何況陳管事這種檔次的?
那小李氏是商戶出身,據說無論長相、行事,俱肖像其母,十分要強,做起生意來,更是一把好手,這樣的性子,這樣的見識,怎的會把多年的管事送給接手的下家?
更毋論她本來變賣產業,全是爲了接下來要做布莊、成衣買賣。
除非她所謂的要大做買賣,不過是一句空話,或者另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變賣產業這件事,壓根不是出自小李氏的本意。
季清菱想了想,道:“你想法子去問問,哪裡能尋到當日李家給小李氏陪嫁的花名冊?最好出身、姓名、籍貫都有,便是尋不到,四處打聽打聽,能湊得出來一二也行。”
無論徐家也好,李家也罷,都是數十年的大商家,用的僕婦泰半都是家僕,跟着主家一起姓,如果是姓李的多,便能看得出來陪嫁的多是李程韋給的,若是姓徐的多,也能看出來多是做孃的徐氏給的。
還另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姓陳的多。
如果當真是姓陳的多……
李程韋……端的好狠的手段,好乾脆的行事,好深的心計。
季清菱還要問話,卻見秋露匆忙自外頭小步快跑走得進來,身邊還帶着個眼熟的婦人。
那婦人到得門外,並不敢擅動,秋露則是跨得進來,稟道:“夫人,杜府來了人,說是有急事要求見。”
見秋露慣來行事謹慎的一個人,忽然這樣焦急,不待通稟便把來人帶了進二門,季清菱便知道事情要緊,忙道:“是哪一位?請她進來。”
不用秋露說話,外頭那婦人已是巴着門跌得進來,叫道:“夫人,我家夫人才早間發作了,穩婆說有些吃力,請了大夫去看,也說要緊,因氣力不足,想問問夫人您這一處有沒有剩下的靈犀丸,特過來求幾粒!”
季清菱唬了一跳,旁的先不論,連忙交代一旁的秋月道:“去翻翻,我記得除卻上回給了幾粒給師孃,其餘都還存着。”
秋月連聲應是,急急去了庫房。
季清菱這才騰出空來問話,忙道:“怎的今日就發作了!早了兩個多月!大夫怎的說?我這一處旁的能不能幫得上什麼忙?”
那婦人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先還轉頭去看秋月,再見不到她影子了,才醒得過來,忙回頭道:“夫人早間本來想趁着眼下還好動,要去一趟大相國寺上香,誰料得半路忽然驚了馬,即刻動了胎氣,因月份不足,實在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