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這一處秋月被那大丫頭攔着急急追問,另一處,松香取了黃芪杜仲丸,雖在京城之中不好佔了大路,可他抄着小道,一人二馬,竟比走大路還快幾分,只小半個時辰便從州橋到了杜府。
他還未進得宅子,便在大門處見得一個熟人,正是家中給顧延章看馬的伴當。
那伴當早一眼看到了松香,見他匆匆忙忙的模樣,雖不曉得是什麼事情,亦主動上前接了繮繩,口中提醒道:“官人在裡頭。”
松香感激一笑,將繮繩一扔,撒腿便往屋子裡跑。
顧、杜兩家來往頻密,柳沐禾懷胎之後,季清菱更是三天兩頭便往這一處跑,今日松香跟着進門,又領命出門,杜府的下人自然識得,也早得了季清菱命人出來吩咐,知道這一個是去取藥的,半點不攔着,還特將門開得大了,唯恐擋了他的路。
等到松香衝得進了二門,把藥給了守在門外的穩婆,見得穩婆將藥送的進屋,這才放下心來,轉去同季清菱回話。
他早得了提醒,見到顧延章身着官服站在前頭,知道怕是下了衙,得了消息立時就過來的,也不奇怪,先行了禮,才把今日去取藥的過程一一說了。
“……乃是胡公事府上夫人親自帶着去的孫府,整個瓶子藥都送了……”他將胡權的態度與行事學了一遍,又把孫卞夫人劉氏的反應也說了一便,並不多做評價,最後才道,“小的想着此處十分着急,便先騎了馬回來,剩得秋月姐同他們幾個留在後頭,怕是要晚些才能回到。”
京城之中沒有宵禁,秋月這樣大一個人,還有幾個小廝陪着,季清菱自然不甚擔心,她溫言褒獎了幾句,便交代他先行下去歇着,不用在此候着。
松香確實也累了,他自廣南迴京,沿途遇得許多事,一顆心吊在半空中,還未來得及同季清菱一一回稟,話只說到一半,便又撞上柳沐禾難產,一路奔波,又要奔波,此時已經一閉上眼睛就能睡着,到了季清菱一句話,連推脫都不做,果然聽命下去休息了。
季清菱打發了松香,又回頭尋了幾個杜府的下人過來,一一問了幾處事體,另又安排了輪着在產房裡頭打下手的人,最後想着時辰已是差不多了,那大內之中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門,屆時柳林氏一出宮,得了消息,定是立時就要過來。
雖說今日是張太后過壽,可在宮中赴宴,誰能真正填飽肚子,不過應付場面罷了。因想到柳林氏年紀大了,今日在宮中賀了一整日的壽,必是累得不行,怕是肚子也餓,季清菱便復又交代廚下準備了些好克化的麪食,另又備了粥水蹲在竈上,等得人回來了,便是再怎麼說,也得先給塞一點進去,否則若是柳沐禾生上一晚上,怕是那老人家當真要又累又餓,生出病來。
她分派起事情來,一一二二,井井有條的,無論誰來看,都會覺得此人胸有成竹,樣樣皆是遊刃有餘,然則顧延章站在一旁,看得季清菱說話行事,卻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顧延章今日出得大理寺,天色已經半黑,他徑直回了金樑橋街,誰知還未進門,便聽得門房說了季清菱的去向。雖說柳沐禾生產,與他並無太大關係,可看着天色這般黑,他着實也不放心家中那一個半夜回府,索性連門都不再進去,直接轉道來了杜府。
如果是在家中,他還能幫着打點一下,可此時在旁人府上,顧延章自然不好插手,等到季清菱將事情全數打點清楚了,趁着夜色俱黑,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對方的手。
果然入手冰涼,那一隻手心裡全是冷汗。
他皺了皺眉,卻不好說什麼旁的,只道:“無事,你莫慌,你柳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此時藥已經送得進去,等吃了藥,自然就好生了,一會師孃回來,她是過來人,有她進去陪着,必不會出什麼事。”
季清菱先還並不覺得有什麼,此時抓着顧延章的手,纔有了幾分落在實地上的感覺,驚覺自己後背全是汗,衣衫貼着肌膚,又粘又膩,大熱的天,身上竟是有些發冷。
——她未曾生育過,也不曾見過旁人生育,本來就一知半解,聽得旁人隻言片語,又見得書中許多描述,也只曉得這是一樁過鬼門關的危險之事。
今次頭一回見人生產,恰好就遇得柳沐禾難產,偏生柳林氏不在,杜檀之竟也不在,原本相約好的大夫不曉得怎的回事,一大早便被人請了去,只好臨急臨忙尋了個離得最近的。
季清菱一個生手,自傢什麼都不懂,也未曾見過旁人行事,偏要上場坐鎮,不僅要分派事情,還要安撫人心,哪怕她事情做得漂亮,可心中卻是半點底氣都沒有,慌得不得了。
畢竟柳沐禾生了一整日,不僅沒有生出來,反而聽得聲音越發虛弱。
季、柳二人本來就是多年交好,說是親姐妹一般的關係,也半點不爲過。
季清菱一時擔心產房裡頭如果當真有什麼不好,如何同柳林氏交代,自家如何過得去心中那一道坎;一時又聽得裡頭慘叫,十分替柳沐禾擔心難過;一時忍不住想到自己,若是將來同經歷這一場事情,會不會也像柳姐姐這般。
她想一想二,所有念頭皆是一掠而過,攪得腦子裡頭亂糟糟的,然則此時左手被顧延章握着,對方的手心乾燥又溫暖,手掌更是有力地包着她的手,明明那許多問題一個都沒有解決,卻是莫名地心中安定下來,口中回道:“只盼如五哥所言……”
季清菱話未落音,二門處飛一般跑進來一個人,一面跑,一面口中胡亂叫道:“柳家老夫人來了!!”
杜家的規矩一直不太好,因不少下人是從前杜老夫人從老家裡頭找來的,柳沐禾礙於這一位老祖母的面子,不好將人打發出去,仍留在府上做些粗活雜事,此時季清菱見得對方這般舉止,也顧不得太多,連忙舉步要出門相迎。
還未走到一半,柳林氏已是扶着一名婦人的手,匆匆走得進來,明明是大半夜的,藉着諸人手中的燈籠,季清菱竟是看出了柳林氏臉上油亮亮的一片——全是急出的汗。
她不等柳林氏問話,已是急忙道:“師孃,柳姐姐還在裡頭!才吃了大夫說要吃的黃芪杜仲丸保胎,好半日沒聽到聲音了!”
柳林氏到得地方,雖說胸口還在一起一伏,一看就是趕過來的樣子,可面上表情卻是已經冷靜下來,她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季清菱的肩膀,道:“莫慌,你且去歇着吧,此處有我在呢。”
一面說着,一面轉頭叫來了幾個人,一一交代了事情,她身上此時還穿着大品服侍,轉頭先去換了一身衣裳,緊接着徑直便走進了產房。
柳林氏進得產房,才過了一個時辰,便聽得裡頭隱隱約約“哇”的一聲,那聲音小貓兒叫一般,十分細弱,嚶嚶弱弱的,可季清菱聽在耳中,比得了天外之音還要歡喜,十分激動地轉頭問道:“五哥,你聽到了不曾?是不是有小兒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