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 不難(給書城修仙的加更)

顧延章道:“按着都水監中規程,其餘水段暫且不論,自京師上善門始,至泗州淮口止,其中地勢複雜,有高山、河谷、低流、農田、小湖,尤其農田甚多,另有百姓密居於此地,不知此段清淤填地,淤泥當要挖走多深,運走之後,又當填於何處?”

範堯臣原本只是站着,聽得他這兩句問話,卻是把背給挺得直了些,正色道:“規程之中已有明述,當以段分之,三十里爲以段,見得高地,便掘深泥,見得低地,便掘淺泥,還是要因地制宜,是以不好給出確切深淺。”

顧延章點了點頭,道:“確實不好分出深淺,可若是不分出深淺,待得行事之時,卻是再來不及,一旦出了差池,便似黃相公所言,怕是會必會有損良田房屋,叫百姓受苦。”

竟是好似全然站在了黃昭亮一處。

楊太后聽得糊塗,也有些不悅,問道:“爲何要分出深淺,一齊挖得深,把淤泥全數清走,卻是不行嗎?”

顧延章點頭道:“回稟太后,實是不行。”

他想了想,因怕口頭解釋,說得不清,於是回過頭,在殿內尋了一圈,指着不遠處的幾級石階,對着楊太后道:“太后且看那一處階梯。”

楊太后皺着眉道:“同階梯有何關係?”

顧延章便道:“若是想要將水從階梯上流得下來,自然不難,可若是想要叫水從平地上流向階梯上頭,卻是不行,敢問太后,是也不是?”

楊太后心中覺得好笑。

這樣的問題,便是三歲小兒也能答得出來,又有什麼好問的?

當即道:“自然是,可這又同那淤泥挖掘深淺有什麼關係?”

顧延章道:“便如同微臣方纔所說,京師上善門始,至泗州淮口止,其中地勢多變,不少地方,不過隔着一二里地,地勢便似這階梯一般,有高又有低,水從高處向着底處而流,此乃天理,人力難以動搖,可河水水底之勢,卻未必同地面一般,自然也有高有低,因各處積淤不同,所成階梯便似這上到下走一般,可若是挖走了淤泥,用原來之勢,很有可能高地變低地,低地變高地,未必能同眼下一般水流。”

他說到此處,復又假設道:“臣請太后假想,若是河水原本自西向東,忽然在東面遇得原本低地變爲高地,又會如何?”

楊太后已是聽了個半懂,把眉毛皺了起來,道:“遇得高地,自然過不去了。”

顧延章點頭道:“正是,遇得高地,勢必會要逆流,一旦逆流,河水之勢,無法阻擋,自然也不可能往回倒,只能先行漫上河底,蓋過田地、房舍,直到超過了前頭那高地之勢,才另匯成一條支流,繼續往下流去。”

他這比方十分淺顯,楊太后簡直一聽就懂,頭也不疼了,似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這河事,也不是很難嘛!

爲什麼旁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另有都水監也是,出得個章程出來,寫得這樣複雜,叫她看也看不懂,怎個批嘛!

難道下頭分別負責此事的人,就個個都能看懂嗎?

她就不信了!

不過聽得人舉了個直白淺顯的例子而已,此時她再去看近在眼前的顧延章,不過片刻的功夫,感官已是全然不同。

俊還是俊的,只並不是剛看他時的那種俊。

而是一種低調的俊,沉穩的俊,樸實無華的俊。

雖是年輕,可那年輕,同張瑚的年輕,又更是不同。

怎麼能以年歲論英雄呢?

方纔問朱保石時,他還同自己說過,其人早早就在陣前做過轉運,立過大功,當時還不曾高中呢,就被舉薦得官,只是他爲了考狀元,不肯做官而已。

讀書讀得來,做事做得來,怎麼可能是平常人,又怎麼能拿看平常人的眼光去看他嘛!

旁人都在埋頭死讀書的時候,他在外頭做實事,這樣的二十、三十,怎的好同旁人的二十、三十放在一處做比嘛?

想來他便是隻有二十來歲,三十來歲,也能看做是四五十歲的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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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后不由得在心中嘲笑自己。

凡事總有例外嘛,先皇都覺得好,人人都搶來搶去的,自然有他的好處,自己這是太過疑神疑鬼了。

這般想着,她腦子裡又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這顧卿,雖說也很適合做實事,但是明顯更適合做先生嘛。

不但適合教授四哥,也當同其餘臣子多多交流纔是,人人都這樣正經說話,自己又怎麼會日日批那奏章批得這麼辛苦??

她不反省自己不熟政事,不知文辭,學問太淺,反倒責怪其旁人不“正經”說話起來。

一旦念頭通暢了,楊太后再看那顧延章,因他畢竟還是年輕,難免就有一種看子輩的感覺,怎麼看怎麼順眼,忍不住道:“確實如同這顧延章所說,汴渠清淤,那淤泥待挖的深淺,實在十分要緊,若是倒灌漫灌,損害良田,當真是勞民傷財,不知範卿可有什麼辦法?”

範堯臣雖然面上並無什麼表情,可心中暗自叫苦起來。

這還能有什麼辦法?

若是時間充足,便能細細去量測,可眼下時間這樣趕,實在別無其餘良策。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得不道:“眼下太過倉促,只能擇其下策,將這一段河渠左近百姓遷走,將來淤泥清出,得了新的田畝,再將新田補回給他們。”

說到此處,不用黃昭亮、孫卞說話,範堯臣也自知十分不妥,只好又補道:“其實此事,臣本待是要交給顧延章來辦的。”

復纔對着顧延章問道:“不知你可有良策?”

又把問題踢了回去。

這一回,便是楊太后也有些不高興了。

從始至終,聽得範堯臣說話,雖是知道其中尚有問題,可這樣大的疏漏,若是這顧延章不在此次提得出來,他便一直不說,等到人到了,才叫他去解決嗎?

若是解決不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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