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流着我的血的孩子終於被抱走了,我的心瞬間變得支離破碎,痛楚難耐,整個人也迅速憔悴下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個柔弱的新生命,多少次,憑欄遠望,希望看見那個小小的襁褓,可無論我怎麼努力,都只看見一片空茫。
我幾乎是沒日沒夜地等候在窗前,盼着那不可能發生的奇蹟,極力忽視心口的絞痛,世上有一種極致的愛,是必須遠離你,靠近了就會灼傷你,我喃喃自語,“天熠,你不要怪娘,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娘是不得已而爲之。”
我顫抖地摸出那個放在我枕邊的小小撥浪鼓,茫然地搖着它,彷彿孩子還在我肚子裡面,撥浪鼓發出清脆的聲音,那麼美妙,簡直是世上最動聽的天籟之音,我閉上眼睛,任由眼眸潸然。
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無數次夜裡夢醒的時候,發現眼淚早已經流乾,只有我乾涸的眼睛,望着空洞的屋頂發呆。
忽然,彷彿有來自天際的嬰兒啼哭聲,隱隱約約傳來,我瘋狂地從牀上爬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赤腳奔向外面,“是天熠回來了,我的天熠回來了…”
阿卉被驚醒了,可她根本拉不住一個瘋狂的母親,我也不知道,一個剛剛生產不久的女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我甩開她,瘋了一樣地打開門,看向那個我每天都在凝望的方向,卻沒有我r思夜想的孩子,只有夜色中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尖,還有點綴夜空的幾點黯淡星光,和一閃而過的流星劃破夜空。
我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覺,只能緊緊抓住門框,身體卻無力地垂下,再也忍不住滿腹哀慟,失聲痛哭。
阿卉跪在我身後,泣不成聲,“娘娘,小公子已經被王妃帶走了,你的身體不能吹風…”
我孑然的身影佇立在月光下,黯然神傷,不知道過了多久,寂寞轉身,木然地回到牀上,學會一點點地接受那個悲傷而殘忍的事實,那個每天在我身體裡胎動的孩子已經離開我了,無論我有多不甘心,有多痛苦,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那些曾經讓我的生命燃起深深悸動的新奇和感動都已經消失了,如斷了線的風箏,戛然而止,可我還在這裡日日守望一個根本無望的可能?
我滿心悲傷,再次拿起了那個撥浪鼓,爲了不讓自己心軟,我讓若嵐帶走了所有孩子的東西,不願留下一絲一毫能激起我悲傷的東西,只有這個撥浪鼓是我給自己唯一的念想。
撥浪鼓的清脆響聲在寂靜的夜裡迴盪,唯有明月寒光,陪着我的孤寂和蕭瑟,我貪婪地想再看孩子一眼,看一眼他粉妝玉琢的臉頰,和他小小的身體。
這一刻,我忽然就理解了父親,在那樣殺機森然的時刻,他費盡心思保我周全,只爲一線生機,爲人父母之心,此刻,我終於感同身受。
我的生命如此孤苦淒冷,所有的溫暖與希望都是孩子帶給我的,如今他走了,我生命的橋樑,遽然斷裂,彷彿聽到了世界毀滅的聲音,只覺得周身涼透,聽不到自己的呼吸。
那些破碎的記憶一日又一日地折磨得我痛苦不堪,我強迫自己接受他的離開,忘記他的存在,甚至催眠自己,我從來就沒有過孩子,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只有活在我自欺欺人的騙局中,才能從痛苦不堪的泥沼中解脫出來。
阿卉見我r復一日的消沉下去,心疼不已,哭着求我,“娘娘,淮南王妃是個好母親,一定會對小公子很好很好的,你就別苦着自己了…”
我想哭的時候,卻笑了出來,是啊,若嵐一定會是個好母親,孩子交到她手中,比任何人都要可靠,我確實應該放下的。
我長嘆一聲,那些留在我舊時光中的傷口,一碰就疼,能不碰就不碰吧,可恍惚中,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張讓張漂亮嬰兒的臉,兩行清淚再次滑落,佛說,人生多苦,如今我體會得淋漓盡致。
孩子和我已經相隔兩地,距離遙遙,我強迫自己將悲傷深藏心底,淮南王又來看了我一次,告訴我天熠很好,若嵐對他愛如珍寶,他甚至告訴我,他決定請求皇上封天熠爲淮南王府世子。
天熠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得到了他能給予的最高榮耀,換了別人,早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可我沒有,我的心早已經被孤寂封鎖,我只是波瀾不驚地看着他,連一個謝意的笑容都沒有。
他不會明白我心底深處的波濤驚駭,但他知曉我淡然的秉性,而且他也不是爲了我的感激,只是爲了讓我在這個遠離塵世喧囂的地方安心。
他還告訴我,太后見若嵐誕下孩子,十分歡喜,不等孩子滿月,就親赴淮南王府看望,對仙童般粉妝玉琢的小天熠愛不釋手。
我已經習慣用笑容來掩蓋悲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底再次涌起報復的強烈快意。
他甚至還補充了一句,“母后是真的很喜歡天熠,當年皇長子出生,也沒見她這麼開心過,賞賜的禮物完全不輸皇長子的排場。”
我依然冷笑,太后你怎麼也不會想到你那麼疼愛的孫子竟然是我親生的吧?
他爲我帶來我最想知道卻最不願去觸碰的天熠的消息,看着我再次回到蒼白的臉頰,目光充滿憐惜,“天熠很好,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置若罔聞,這裡的世界,一片清明澄澈,就像我爲兒子刻意營造的人生,這方小院,被我打理得四季如春,此時,花瓣如雨,落英繽紛,灑下滿園落寞,徒添幾分夢幻而真實的美。
我淺淺起身,撫笛輕吟,淮南王顯然想不到這個時候,我還會有此雅興,他眼神迷醉,有濃濃驚喜,還有深沉與柔情。
或許我吹過很多次長笛,但唯有這一次,只爲他,這個風花雪月的男子,他心中是明白的。
臨走的時候,他平靜地告訴我,容妃有了身孕,我知道他的意思,太后不是說必須要宮中妃嬪傳出喜訊,才能準允我回宮嗎?
如果皇上沒有忘記我的話,我就該回宮了,以後我們想要這樣見面,幾乎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才這般留戀不捨。
看着他惆悵的眼神,無比留戀這世外桃源的時光,我微微一笑,以前怕皇上召我回宮,是擔心他發現孩子,如今我孑然一身,在哪裡都一樣,而且,我也應該回去了,宮裡還有我刻骨的仇人。
他何時走的,我還是不知道,我和他永遠都是陌路人,註定不會重合。
在一個暖陽薰得人昏昏欲睡的日子,晨安寺有了建寺以來最隆重的盛事,皇上居然親臨晨安寺接一個罪妃回宮。
那天,住持師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我的院子裡,臉上寫滿謙卑討好的笑容,“恭喜娘娘,娘娘大喜啊,皇上來接您了。”
皇上來了?我正在剪花,驀然聽到這個消息,手一抖,瞬間將那嫩莖剪得乾乾淨淨,徹底沒了生機。
見我這樣失神,住持師太以爲我是欣喜過度,恭維道:“娘娘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娘娘是貴人,這不,可讓我說着了…”
我根本沒理她,只是定定看着眼前枝葉婆娑,她仍是喋喋不休地說着,皇上親臨帶來的金光華耀,連方外之人都不能免俗,我知道,我雲水相依鴻雁在月的日子結束了。
耳邊依舊聒噪,可我無動於衷,我有想過皇上嗎?當然是有的,只是所有的甜蜜最後都消失在光陰蹉跎之中,消逝在黑暗罪惡之中,那些銘心刻骨的仇恨,不是我不想忘,而是根本就忘不掉,已經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外面響起田學祿尖銳的聲音,“皇上駕到。”煊赫的儀仗,華蓋如雲,侍衛如林,我精心營造的方外之地變得車水馬龍,擁擠不堪。
住持師太急忙匍匐在地,“貧尼參見皇上。”
晨安寺一瞬間沸騰起來,但下一瞬間,再次歸於沉寂,四周忽然鴉雀無聲,屏氣凝神。
只有我沒動,我仍是靜靜坐着,看着那記憶深處的明黃男子向我緩緩走來,事隔半載,再次重逢,恍然如夢,我心中忽然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恐懼。
皇上見我在一束月見草旁邊的身影,臉上綻開一個溫暖的笑意,他還是他,但我已經不是我。
他英俊的容貌挺拔的體態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我慶幸,我兒子臉上,並未有他太多的影子,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最好慰藉?
我朝他莞爾一笑,他忽然加快腳步,疾步向我走來,下一瞬間,一雙有力的臂膀已經抱緊我瘦弱的身體。
熟悉的龍涎香氣息撲面而來,原來有些人,有些事,不管相隔多遠,相隔多久,再見面的時候,依然熟悉如昔。
他抱着我,那樣緊,低喃道:“映月,你還在,真好。”
我幾乎不能呼吸,他不知道,雖然只有半載,可對我來說,已經經歷了無數個輪迴。
他擡手,撫摸我的臉頰,喃喃道:“你受苦了。”看着跪在一旁的住持師太,忽然冷臉道:“朕的愛妃是來這裡修行的,不是來服役的,你們到底是怎麼伺候的?”
住持師太聽出皇上話語中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算了。”我第一次開口竟然是這樣一句話,“師太待我很好,我並沒有受苦。”我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替一個外人求情?或許是兒子讓我的心變得憐憫而慈悲?
皇上見我開口說話,眼中浮現驚喜光芒,揮了揮手,“罷了,你們都下去。”
其他人都悄然退下,庭院裡只剩下我和他,他擡起我的臉頰,眼眸中盪漾着能融化任何女人的深情,忽然猝不及防地吻了下來,“朕好想你…”
往事如煙,人生如夢,淚珠從我臉上滑落,情到極致,想要的無非是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給得起,可我要不起,最悲哀的是,不但要不起,還不能說,人說,最大的痛苦是根本無法訴說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朕來晚了……”在我的小牀上,熱烈纏綿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低喃,與我十指相纏,似乎是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只爲觸摸我的存在。
……
他沉醉地親吻我的臉頰,紅脣,雙肩……??耳邊情話縈繞,“望穿秋水,望斷天涯,朕終於再次見到你了。”
我驀然發現,這個時候,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些不能言說的悲傷將我包圍得完全透不過氣來,讓我近乎絕望,那些不能觸碰的傷疤刺得我血肉模糊,在他懷中,我終於失聲痛哭。
見我從未有過的失控和失態,一國天子竟然慌亂起來,將我抱得更緊,“對不起,是朕沒有保護好你,朕答應你,以後永遠都不會讓你再離開朕的身邊。”
恍惚中,那些冰冷的世仇忽然再次洶涌而起,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那些我從未見過卻覺得異常親切的臉龐浮現眼前,彷彿他們一直在我身邊陪伴着我,從未離開,我心口某一處開始結痂,這位世上最尊貴的君王就睡在我身邊,我能將一把匕首插進他毫不設防的胸口,讓一切從此結束嗎?
想着想着,我的身體都顫抖起來,就算我殺了他,一切也不會結束。
……
他並沒有馬上起駕回宮,而是在我的院子裡住了下來,說要好好補償我這半年的苦難。
白天,陪我一起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夜裡,陪我看流星追月,一地清輝,與我百般纏綿,柔情繾綣。
他的溫柔讓我暫時忘記了與兒子分離的極度痛楚,假裝已經忘記那些隱痛的哀傷和情仇。
我就像一個飲鴆止渴的人,用一杯毒酒來緩解我徹骨的疼痛,可此時我顧不得那麼多了,胸口的悶痛讓我幾乎要窒息了,我開始迴應他的溫柔,看到我輕柔的笑意重新在臉上綻放,他歡喜得像個孩子一樣,“朕真想和你擁有一方這樣的小院,只有我們兩個人,做一對尋常夫妻,隱居世外,兒女繞膝,炊煙裊裊,泛舟垂釣。”
他恍若夢囈的聲音讓我驚醒,這樣的夢想何嘗不是我的夢想?什麼紛爭,什麼詭譎,什麼權謀,我都不想去理會了。
看向他柔情盪漾的眼眸,那是可以融化世間任何堅冰的春水,我按捺住心中的強烈異動,明白這隻能是一個幻夢而已,永遠都不會變成真的,既然如此,何必自尋煩惱?我平靜下來,淡淡一笑,“皇上說笑了。”
他握緊我的雙手,迷醉地看着滿園幽香,庭院深深,遍地芬芳,目光憐惜而嚮往,“朕是天子,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可朕在想,以後等朕老了,就把朝政交給我們的兒子,和你找一方這樣的庭院,做一對尋常夫妻,可好?”
我心頭立即驚跳了一下,他察覺到我的異樣,以爲撩起了我的傷心事,立即溫聲道:“以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朕或許錯了,以前只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卻不知在後宮,這樣反倒是害了你,導致你離開了朕這麼久,這麼久…”
我心中涌起無限的溫柔與感動,渴望與甜蜜,嫣然一笑,醉倒在他懷中,“我沒有受苦,你看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可朕過得不好,你知道不知道,朕每天都在想你?”他的目光灼灼,透着幾乎將我吞滅的熾熱之火。
我避開他的目光,陷得越深,拔得就越痛,我明白這個道理。
過了一會,他彷彿是隨意道:“容妃已經有了身孕,母后不會再專門針對你了。”
我早就知道容妃有了身孕,說不心痛是假的,可我依然只是平靜一笑,“恭喜皇上。”
他的眼神有些哀傷,再次抱緊了我,“朕最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
……
快樂的時光總是格外短暫,那段時間,我們生存在虛幻的空間裡,以爲是一對只有彼此的尋常夫妻,直到太后派人前來催促皇上回宮。
皇上留戀地看着這裡的靈山秀水,白雲飄飄,見我沉默不語,忽然想起什麼,神色很是興奮,“你不用擔心,淮南王妃誕下了一個男孩,連名字都取好了,叫蕭天熠,這個名字好,既顯出皇家氣派,又威武霸氣,將來必定文韜武略,是國之棟樑,朕也很喜歡,皇弟上奏請求封爲王府世子,王妃嫡出,封爲世子,順理成章,朕已經准奏了,如今皇家多了這樁喜事,母后很開心,以前的事情早就不計較了。”
我眼底深處有抹深不見底的冷笑,太后那麼喜歡若嵐,定然也會疼愛她的孩子,我的天熠,果真是生活在人世間最幸福的天堂。
我隨他回了宮,那個我心中深深牴觸卻不得不再次踏入的地方,我看到了皇后雍容華貴的笑臉上掩藏的深深嫉妒和不忿。
我的回宮讓她們如臨大敵,她們大概是不會忘記我的,但我無所謂,我曾經被太后趕出宮去,對一般女人來說,那就是生命終結的地方,可沒人能料到我還會回來,也沒人想到皇上對我的感情那樣深,在爭奇鬥豔萬紫千紅的後宮,君王居然這樣戀着一個女人,這樣喜愛一個女人。
我依舊住在靜姝宮,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最初離去時候的模樣,一切彷彿回到了從前,彷彿晨安寺的歲月只是夢一場,靜姝宮的氣勢甚至比懷孕容妃的流雲宮還要更勝一籌。
後宮的確進了許多新的美人,成羣結隊地來拜訪我這個名噪一時的靜妃,曾經是皇上的舊愛,如今是皇上的新寵。
回宮之後,我主動去求見太后,這個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是請罪的舉動,在我心裡卻不是,我只是想看看太后到底怎麼對待我?
半年的時光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在永壽宮,她見了我,笑容淺淺,不帶一絲感情,“你回來了?”
“是,臣妾回來了。”我的聲音也很冷淡,天底下的事情真是巧,或許是母子連心,我在永壽宮的時候,若嵐居然抱着小世子進宮來覲見太后。
太后見了若嵐,和我完全不一樣,滿心歡喜,“快來給哀家看看,哀家的好孫子。”
她把我丟在一旁,當我不存在,我忽然緊張起來,再次看到了那個正在甜甜微笑的襁褓嬰兒,果真有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的漆黑如珠的眼眸,清澈得像天底下最純淨的湖水,他正在對太后咧嘴微笑,圓了我心中看一看他眼睛的渴望。
若嵐看見我眼神的時候,忽然忍不住抱緊了孩子,那個下意識的舉動讓我心下隱痛不已,誰都知道,她愛極了這個孩子,而我,居然又回宮裡來了,現在如果我把孩子要回來,對她來說不啻爲骨肉分離的劇痛。
我知道她的擔憂,朝她一笑,給了一個只有我們彼此才能明白的安心眼神。
她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忙朝我微微一笑,婉約道:“靜妃娘娘回宮,我還沒有送去賀禮,實在失禮。”
任何人這個時候,都會給小世子備上禮物,至少也說說上幾句恭喜的話,可我沒有,只是冷淡道:“王妃太客氣了。”
我冷淡的語氣讓太后很不高興,覺得我在這裡十分礙眼,眼神又冷了下來,若嵐忙道:“母后,你看天熠又笑了。”
孩子的笑吸引了太后的視線,她懶得看我,曾經把我趕出去的時候,也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離開永壽宮的時候,若嵐抱着孩子和我一起離開正殿的門,見若嵐逗着孩子,我卻當着孫秀的面,冷冷丟下一句不陰不陽的話,“不過是生了個孩子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若嵐愣了一下,臉色黯了下來,她那麼聰明的女子,自然是意識到了我的用意,她身邊的侍女卻忿忿不平,小聲道:“王妃娘娘別理她。”
我說完這句話,就揚長而去,我的嫉恨落在了孫秀眼中,我知道會傳到太后耳朵中去,我不得不這樣做,我不能再和若嵐走近,不能再讓任何人懷疑到我和若嵐的關係,因爲這對天熠來說,是一個災難。
若嵐和我心有默契一般,她很少再來我這裡,也有名正言順的藉口,她已經誕下世子,日漸忙碌,不可能經常進宮,我們的疏離並沒有引起她人的懷疑。
她偶爾來的時候,我也是冷言冷語,不理不睬,在他人眼中,我們終究是疏遠了,我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惡毒地嫉妒別人,但若嵐短暫的輕柔目光讓我明白,她懂我的用意。
淮南王偶爾會爲我帶來孩子的消息,雖然只是隻言片語,但足以慰藉我孤寂的靈魂。
我學會逐漸忘記天熠的存在,因爲他的存在,無時不刻不在提醒那些將我扎得鮮血淋漓的傷痕,加重我愈加深濃的罪惡感。
儘管天熠無辜,可他身上畢竟流着仇人的血液,我無顏面見曾經不惜一切代價爲我保留一線生機的九泉之下的父親,除了在晨安寺的那些日子之外,我的心沒有一天是平靜的。
我多年的醫術並不是毫無用處,回宮沒過多久,我就在我的飲食裡面發現了麝香的痕跡,冷冷一笑,這麼怕我懷孕?
我在宮裡這樣盛寵,要建立自己的力量並不是什麼難事,很快我就查了出來,原來是太后暗中吩咐的,這個女人,不但可以風捲殘雲,殺人的手段也是這樣不見血,果然陰狠不減當年。
我嗤笑,你就以爲我那麼愛生下你們蕭家的孩子嗎?誕下一個孩子,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心血和力量,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力氣和勇氣再去孕育一個孩子了,太后,你真是多慮了。
後來,容妃終於誕下了一個男嬰,宮裡接二連三有人懷孕,連皇后都再次有了身孕,她已經有了皇長子,這次再次懷孕,更是喜上眉梢,眉飛色舞。
所謂的雨露均沾,大概指的就是這個吧,我終於不像以前一樣被所有人視爲眼中釘,但皇上還是喜歡來我的靜姝宮,儘管他不說,可我卻知道他對我的愧疚,我也不傻,他是皇帝,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或許他說得對,這纔是保護我的最好方式。
他常常留宿我的寢宮,我依然是宮裡盛寵無雙的靜妃,依舊炙手可熱,卻遲遲都沒有再次懷孕。
他怕提起我的傷心事,很少當面提及,只是暗中吩咐太醫幫我好好調理身體,以期早日懷上龍裔,他的細心和關懷總讓我感動。
於是,我開始自欺欺人地想,或許當年那樁慘絕人寰的災禍是他父皇和母后的手筆,與他無關?
這個念頭讓我心驚不已,我居然開始爲他開脫?極力欺騙自己,他是無辜的,這讓我越發慌亂,這怎麼可以?何況除了那些罪惡的手,誰不是無辜的?不管怎麼說,他纔是那樁慘案的最大受益者啊,就這一點來說,他就不可能是無辜的。
我越發痛苦,這些悵惘難耐的往事折磨得我快要發瘋了,我r漸消瘦下去,茶飯不思。
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明白我到底悲從何來,爲了照顧我的身體,連吃住都和我在一起,他以爲我是懷不上孩子而痛苦,可他永遠也不會明白我的痛苦到底有多深濃?
他耐心哄着我好好吃東西,卻不知道那些東西里面有他最親的母后吩咐人添加的令女人不孕的東西,他的母后絕對不會讓我誕下子嗣,他卻一直都不明白。
一日午後,他陪我小憩,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我依稀聽到了他在帳外和太醫的對話,“朕問你,靜妃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爲什麼調理了這麼久,一直還不見起色?”
那太醫抖抖索索,“回皇上,靜妃娘娘身子虛弱,體質虛寒,不易受孕。”
他怕吵醒我,低沉的聲音透着壓抑不住的盛怒,“都是一幫無用的廢物,給朕滾出去。”
把太醫趕走之後,他回到我牀邊,輕輕坐下,微微嘆了一口氣。
我閉上眼睛,裝作繼續沉睡,卻能清晰地感到他深深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輕嘆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宮裡已經有這麼多孩子了,不會再有人專門針對你了,可爲什麼還沒有動靜,這是上天對朕的懲罰嗎?責怪朕沒有好好保護你?”
我忍住眼中清淚,任它在心間肆意流淌,別人的人生若是時光倒流,還有重來的機會,而我,就算時光倒流,也依舊悲壯如初。
過了許久,我終於可以慢慢醒來,他還依舊坐在我牀邊怔然發呆,見我醒來,他勉強堆出一個溫柔的笑意,“朕剛纔問過太醫了,你的身體很好,只要再養胖一點,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的。”
是嗎?我強忍心中酸楚,濃情依戀瀰漫心間,忽然伸手抱住他,將頭枕在他的腿上。
或許是我主動的溫柔讓他欣喜不已,他柔聲道:“今天怎麼這麼乖?”
想起那些散落成歌碾落成泥的往事,我強顏歡笑,“皇上,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嗎?”
宮裡的妃嬪都得自稱“臣妾”,只有我沒有,我不願委屈自己,他也從不計較,縱容我這樣無禮。
他怔了一怔,凝視我初醒的容顏,“沒有原因,朕就是想對你好,就是想好好愛你。”
此刻,他的情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是樸實無華,卻指抵我的心臟,讓我瞬間迷惘,“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看到的這個我,你會怎麼做?”
他聽出我語中深意,柔情百轉的眼神深深凝視我,彷彿要直達我靈魂深處,窗外的花盛開了,嬌豔如血,像他毫不掩飾的情愫,“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映月,唯有你,是朕想用心去愛用心去疼的女人。”
他身上的龍涎香這樣好聞,這樣令人留戀,我微微闔目,和他緊緊相擁,直到外面傳來孫秀沉靜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旖旎情思,“靜妃娘娘,太后召你前去永壽宮。”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