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親人,在我沒死之前,請與我見面。

——作者注

2005年12月1日,上午,基地醫療室。

紹輝,那晚咱們戰績輝煌,第二天我們出去看的時候,雪地裡有不少血,估計打死了很多人,算是爲你報了仇,你就安息吧。這兒有一盒煙是我給隊長要的,想抽時就抽一支。劉君浩把一盒煙輕輕放在紹輝面前,轉身離去。

任何事物只要是適度,都是非常美好的,哪怕是毒品,適度地注入重症的病人體內也會挽救一條生命。但是一旦超出範圍,再美好的東西也會轉換爲邪惡。反之亦然,正如這場雪。

這場雪整整下了兩天,開始的時候昏天暗地欲演成災,而現在雪花猶如舞蹈的精靈,晶瑩剔透地爲這硝煙四起的世界舞出一派冰潔,天地間清清爽爽,一望無垠。

隊員們正欣賞着雪景,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趙正豪說這種天氣裡要隱藏行蹤非常困難,左明說下着雪正好可以打一場城市作戰,王建斌說在海中看雪,天海一片蒼茫,打起仗來也充滿浪漫氣息,孔昊天與尹默心裡想,要是在部隊,這樣的大雪應該不會訓練了。這時劉君浩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左明身邊,左明動也沒動只是開口問道:紹輝怎麼樣了?

還好,只是不能說話,劉君浩入列後在後背摘下槍開始練習據槍,看樣子氣色不錯,就是身上縫了幾針不能動,還有臉上,估計得落疤。

那你安慰他了嗎?左明保持着射擊姿勢,眼卻依然盯着遠處巍峨的雪山。

沒有,我就讓他好好安息,有時間咱再去看他。劉君浩的眼神也對着雪山入了神。

小黑。

嗯?

你老家是哪兒的?

湖南,怎麼了?

你一定是語文老師的得意門生吧?

嘿嘿,也不是,不過語文老師是我班主任,對我特別好。

如果以後我沒時間去湖南的話,麻煩您受累幫我抽她倆巴掌,先謝了。

……

紹輝眼睜睜看着劉君浩走出門口,心裡一直在念叨:孫子,回來,孫子,回來……

門吱地一聲被推開,聽聲音是進來兩個人,果然,蘇嶽鬆和老主任一起前來看他,紹輝掙扎着想起身說話,被蘇嶽鬆阻止:別動!好好躺着就行。紹輝想張嘴打個招呼,可嘴角一動臉上的傷口扯得生痛,只好作罷。蘇嶽鬆帶來一罐剛剛熬好的八寶粥,坐在他旁邊一勺一勺地喂着,紹輝喉結慢慢蠕動,艱難地吞下,蘇嶽鬆見此不免有些心酸:

孩子,你受罪了……

紹輝又艱難地嚥下一口粥,眼睛盯着蘇嶽鬆,似乎有話要說。

孩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我這個做隊長的不好,沒能好好照顧你們,咱們軍人的命就是這樣,要麼在和平時期安安穩穩當幾年兵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要麼在戰場上讓青春轟轟烈烈燃燒一把,燒得全身都是傷痕,全身都是榮耀,到老了咱也有吹牛的資本……傷痕,就是咱們特種兵的軍功章,只有勇者纔有資格佩戴!蘇嶽鬆侃侃而談,手一直沒有停下,直到把一罐粥全部喂完。他緩緩地把保溫桶蓋好站起身,大夫說你都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能康復,這幾天也沒什麼事,好好養傷,需要什麼就開口,我等着你執行下一次任務。

蘇嶽鬆掖了掖被角,和主任轉身出了門。

紹輝望着輕輕合起的門欲哭無淚:別站着說話不腰疼,鹹菜呢?

嗨嗨嗨!隊長來了!王鴻濤發出警告。

隊員們的眼神迅速由雪山之巔轉移到咫尺的準星,由雪而生的話題也戛然而止。蘇嶽鬆從遠處慢慢走來,看到整齊劃一的隊員站在沒過小腿肚的積雪裡練槍,老主任禁不住誇讚:後生可畏!真是一支鋼鐵隊伍!蘇嶽鬆聽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來到隊伍面前逐個看了隊員們一眼,輕輕點點頭:大家請稍息。

嘩啦一聲,所有槍支同時垂下,槍口一動不動指向地面。

下午咱們廠的工作人員要去德克羅鎮送些慰問品,順便讓大家出去看看周邊的地形,在此我要求大家不要穿軍裝,不許攜帶步槍,手槍上膛藏進衣內,聽從工作人員指揮不得亂走動,更不允許與當地人員發生衝突,大家聽明白沒有!

明白!隊員刷地一聲收起腳步,標準地站立着。

蘇嶽鬆講完後,老主任走向前站在隊伍中央,看到隊員們冒着嚴寒沒戴手套棉帽進行訓練,這位老者也摘下禦寒的帽子:孩子們,我替全廠的員工謝謝你們了!你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老者嘴脣哆嗦着,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發自肺腑的感謝之情。

蘇嶽鬆在旁邊說道:主任,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您別這麼客氣。不知是激動還是言語無法表達情意,老者突然彎下腰衝着隊員鞠了深深的一躬:

謝謝你們了!

蘇嶽鬆趕緊迎上去扶住老主任:老哥,你這是幹什麼!孩子們受不起,你快起來……

啪啪啪……隊員們不約而同地鬆開步槍,鼓掌向老主任還禮。

敬禮!蘇嶽鬆大聲喊道。齊刷刷的軍禮擡起。老者走向前挨個擁抱所有人,完畢後,蘇嶽鬆攙着他離去。

對了,廠裡給你們每人定製了兩套當地長袍,收操後去辦公室領去。蘇嶽鬆回過身來說道。

兩人離去後隊伍又恢復平靜,大家舉起槍又開始練習站姿瞄準。

這是第一次年齡這麼大的給我鞠躬,還真受不了。吳炎說道。

是啊,老主任看來壓力不小,這麼大的基地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他能呆這麼多年真不簡單。趙正豪若有所思地說道。

嗯,不過他鞠躬就是想表達心裡的感情,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心裡也難受,是不是?張偉澤問道。

是。左明回答得很簡短。他想起兩年前的那次任務,一個老人跪在他們槍口下不停地磕着響頭,梆梆的聲音至今迴盪在耳旁,時刻敲擊着隱藏在他們麻木身軀內的那顆心靈。

唉,要是紹輝在就好了。左明突然聽到一個令他膽戰心驚的聲音 ,他驚悚地側了側眼神,果然,劉君浩侃侃而談:其實紹輝的功勞最大,沒有他咱們不可能打得這麼順利,主任最應感謝的是他,這個躬沒有他在的話咱們受之有愧。

話到此,說得非常有理而且仗義,左明鬆了口氣,這次終於沒有現世。

等會咱們訓完練,我得到紹輝那兒把主任的這個躬還給他,總不能讓他受了傷躺在那兒等着心寒吧……

左明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抽出左手捂了捂壓住情緒問道:是不是要鞠三個?

不用,一個足矣。

還用上煙嗎?

我給他一盒了,讓他自己拿着抽。

給三支就夠了,點上豎着拿給他。

那不是給死人用的嗎?劉君浩終於反應過來。

老天!降個雷劈死他吧!左明沒有再理會他,雙手擡高衝着天誇張地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