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警察看着一隻裹滿老繭的腳伸過來,彎下腰睜大眼睛仔細查看,誰知那隻腳越伸越離自己越來越近,砰的一聲,突然感覺天地開始旋轉,嘴裡出現生澀的鹹味。紹輝一腳踢中對方下巴後借力站起來,腳尖稍微一沾地又飛速地放出一腿,砰!又是一聲沉悶的響聲,紹輝的腳背直接扣入對方脖子之中,警察的頭像氣球般來回擺盪一下之後,身子如一截木樁直挺挺地栽進雪裡,抽搐幾下噴出一口血,染紅了地面,裡面還夾雜着兩顆牙齒。紹輝此刻的腳也不疼了,抓過鞋子開始往上套:你們倆把他拽到一邊藏起來!千萬別讓人看見!左明和劉君浩兩人把昏厥的警察拖進一個厚厚的雪堆,只露出鼻子不至於悶死他。做完這些後三人撒開丫子一路狂奔,本來二十多分鐘的來時路五分鐘便跑完,跳上自己的車子打火掛擋加油門,車子比三人更瘋狂地撒了歡,直到離開小鎮一段距離後紹輝才把臉上的圍巾拽下來喘口氣,接過劉君浩遞來的煙點燃:回去之後不要對任何人說這件事,要是讓中校知道了,有咱們的好果子吃。

咱們算不算破壞警民團結啊?劉君浩打開窗戶彈着菸灰問道。

胡說什麼,這是咱們的內部矛盾,沒看見那人也是警察?左明瞪了他一眼。

那我就安心了,我還從來沒做過破壞警民關係的事呢。劉君浩舒服地靠在座椅中休息着。

紹輝開着車聽到劉君浩說安心兩字很像安息的發音,一股舊怨涌上心頭,他打着方向盤漫不經心地問道:小黑。

嗯,怎麼了輝哥?劉君浩閉着眼半躺在座椅中,一臉享受的表情。

小黑你上學時語文學得怎麼樣?

劉君浩猛地睜開眼咂摸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問題。

說話啊小黑?紹輝依舊漫不經心地問道。

大哥您別說了,等回家後我一定會受累代您抽我語文老師兩巴掌,您就別親自去了!

……

紹輝一臉迷惘地看了看左明,心知肚明的左明忍住笑扭頭觀看窗外景色,好像路人一般。

今天晚上的伙食依然很豐盛,主任說這羣小夥子來到這裡第一次過年,而且大年三十過得非常艱辛,他會傾全基地之家底連續大辦幾天宴席,儘自己可能來補償衆人。但是隊員們吃的並不怎麼香,第一這裡的食材非常的貧瘠,除牛羊肉土豆洋蔥再無其他;第二,活着的人還可以在這危險重重的異國他鄉聚在一起相依相靠,而已經作古的靈魂卻在風雪中飄來蕩去孤獨地尋找着回鄉之路。況且這個人的生前,也在孤獨地尋找着一個家。

來來來,大家吃!不要放下筷子!老主任發覺現場情緒不太好,急忙站起來熱情地調節氣氛:這兩天大家辛苦了,尤其是今天外出的三個人,又冷又餓的,回到家就多吃點!

劉君浩正低着頭啃着一塊羊肉,聽完擡起頭,滿嘴的油膩:就是有點餓,不冷,還出汗了……旁邊的左明急忙踩了他一腳,劉君浩的火車纔沒從嘴裡跑出來。

唉,要不是去年咱們廠被人破壞了一次,這個冬天咱們就能吃上凍白菜了。不過大家放心,我已經打聽到南面有戶人家儲存了不少白菜,他應該不是本地人吧?老主任低頭問旁邊的一個工作人員,得到肯定回答後繼續說:趕明兒我過去一趟買點回來,咱們也解解饞!老者自顧自地說着,沒有發覺座下的十一雙眼睛開始冒出綠幽幽的亮光,他也意識不到,有些話當着特種兵的面是不能亂說的。

我提議,大家舉杯祭奠一下咱們的好兄弟!趙正豪站起來舉着杯子朗聲說道。

嘩啦——一陣座椅摩擦地面的聲音,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贊同。十一名隊員筆直地站起身來端着酒杯,紹輝把酒杯端在胸前大聲問道:還記不記得咱們出征前在小黑屋裡唸的那首詩?

記得!戍鼓斷人行……

這首詩被趙正豪開了頭,整個宴廳裡頓時被渾厚雄壯的聲音充斥,只是這陽剛的聲音中透着一份無奈和悲愴: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

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這是古人的一首詩,戰爭對人類的傷害,從古至今,從未改變過。戰場上摟着殺人和被殺宿命的軍人,體會更加深刻。

杯中茶一飲而盡。

老主任任由他們宣泄着心中情緒,面對蘇嶽鬆投來不好意思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沒事,軍人就得要有這種血性和個性,綿羊是永遠登不上食物鏈頂端的。

此時,遠在萬里之外的山東濟南,此刻正是某天下午的黃昏,弱弱的夕陽正在用盡全身力氣散發出一點餘熱,一個縣城在洗盡一天的鉛華後,又披上一層昏黃的晚袍。路上行人寥寥,最後一班長途車剛剛到站,門打開以後,從裡面下來一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女孩。

女孩擡頭看看將要落山的夕陽,面部出現一絲焦急的表情,她拿着一張紙條向路人詢問着什麼,一個好心人站住腳步爲她指了指方向,女孩神情漸漸舒展,緊了緊斜挎在身上的小包,朝着路人指導的方向走去。

叮咚……幾聲門鈴響,大門被打開,一位慈祥的中年婦女看着外面的這個陌生女孩,問道:孩子你找誰?

阿姨您好,請問這是紹輝的家嗎?女孩彬彬有禮地問道。

是,來來,進來坐,暖和暖和。中年婦女非常熱情地邀請客人進來。

女孩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邁進這個家,屋內暖氣正旺,溫暖如春,客廳中擺放着一張擴大的全家福,女孩一眼便認出那個穿着開襠褲的小孩,便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哦,謝謝阿姨。女孩微露淺齒地答謝道,從中年婦女手中接過一杯熱茶。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找紹輝幹嗎?中年婦女坐在女孩對面的沙發上慈祥地問道。

阿姨,這是小時候的紹輝吧?女孩答非所問地指着照片裡的那個小孩問道。紹輝的母親微微一笑,站起來說道:跟我來。帶着女孩走到另一間屋,這是一間臥室,牆上掛滿了紹輝從小時候到現在的照片,尤其是那些鐵馬戎裝的照片,掛滿整整半面牆。桌子上掛着數枚金燦燦的軍功章,旁邊擺放着一張精心裱裝過的高中數學考卷,上面赫然寫着兩個紅色數字:61。

女孩好奇地問道:阿姨,這張試卷有什麼特別的嗎?怎麼這麼鄭重地擺在桌面上?哦,紹輝的母親笑笑回答道,這張試卷對於他來說是最珍貴的,因爲這是他上學以來數學考試第一次及格,她頓了頓補充道,也是唯一一次,他說前半生最珍貴的就是這張試卷了。啊?女孩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啊了一下,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拜錯財神爺這件事,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紹輝的母親也跟着笑起來:現在回頭看看就當個笑話,可當時因爲他的成績我們做父母的可是愁壞了,你說一個孩子學習不好以後能有什麼出息,紹輝就頂嘴說這世界上並不一定學習好就有出息,我學習不行以後照樣是你們的驕傲。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金燦燦的軍功章,嘆了口氣:他果然說到做到了,但是我們更擔心了。女孩雙手捂住水杯傾聽着她的訴說,紹輝母親看了她一眼笑道:嗨,跟你訴什麼苦啊,來來來,咱們出來坐。

孩子,你是不是叫雨嘉?紹輝母親坐在沙發上問道。

是的,阿姨,紹輝跟您提過我?女孩優雅地坐在對面輕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