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宋氏全然不知,純粹她信口胡謅的,若真個兒將人找來對不上話恐又多生事端。
傅縈略一想,嬌顏就浮上一層胭脂,語氣急切,偏又故作鎮定的道:“祖母大可以去問我娘,只是這會子大張旗鼓命人去問卻不妥,我娘今兒恰與三嬸身邊的柳媽媽在對賬呢,且每次對賬少不得都要一個下午,您這會子叫她來問了話,怕柳媽媽那邊不方便。”
老太太狐疑的眯着眼,當即瞭然。
柳媽媽是曹氏的心腹,她知道事就等於曹氏知道。
曹氏孃家可有一羣未曾婚配的少年郎,頭些年有幾個來家裡小住,傅縈還與他們有過幾面之緣。
想來她是瞧不上那幾個,擔心這事兒萬一被曹氏知道了若有撮合反倒不美。
老太太呼了口氣,人也冷靜了。
遺囑是大事,想來一個小姑娘不會說謊。況且傅剛生前對女兒的確疼愛,常說兒子們摔摔打打才能成長,女兒花朵一樣必須嬌養。他自以爲分家出來,給家族已經貢獻足了,自己的財產分給愛女六成做陪嫁也不是不可能。
誰娶了傅縈誰就是沐恩伯,這都足引得那些青年才俊蜜蜂撲花兒一樣,若是再將遺囑之事透出去一星半點兒,倘或其中真有誰叫傅縈點了頭……後果真真不堪設想!
她現在連趙子瀾那兒都不大想撮合了,又豈能便宜外人家去?
依着她的心,要麼在傅縈成婚前將家業掏空,反正遺囑上說是產業的六成,也沒說產業統共有多少,然後她再做主爲她選個恰當的人,莫讓銀錢和爵位都外流。
如若辦不到,最好的法子就是逼着傅縈自梳!
她若一輩子不嫁,就不必擔心被分走那六成了!只可惜了還有個爵位空流掉。
這也是最後一步棋了。
如此一想,老太太給自己的智慧點了個贊,反而不急着逼問宋氏以免打草驚蛇。
至於爲何傅縈看過遺囑之後反而去“自盡”,她幾方打聽下已經得知她是不留神摔倒的了。莫不是得知那麼些陪嫁樂昏了頭,才得意忘形踩了裙襬?
老太太便道:“既如此便罷了吧,你母親那裡也暫且別提此事。”
傅縈立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圖,眨着純真的大眼疑惑的道:“爲何不能與我娘提起?我娘說若是我告訴了誰,回頭都要告訴她的。”
老太太堆笑道:“不是不許說,是祖母要親自與她去說。而且你也莫將此事到處宣揚,要真叫個盯上財產的有心人將你擄了去,可誰都救不了你。”
拜託,就只有你纔會把銀錢看的比爵位還重好嗎!
傅縈配合的驚白了臉,卻死鴨子嘴硬:“我又不傻,哪裡會到處亂說呢,今日若不是祖母逼問,我也不會說的。”
“我哪裡是逼問,這是關心你。”
“是嗎?”傅縈眨眼。
老太太被孫女盯着臉上熱起來,這貨真是太不討喜了!
不耐煩再與她多言,擺了擺手:“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傅縈行禮退下,到了廊下,面上依舊保留着逼真的驚懼,她原本生的就精緻,一雙大眼純淨中透着嫵媚,現下又蒙上水霧,素淨衣裙更將小姑娘襯的十分柔弱可憐。
梳雲和珍玉忙迎上來,不敢多言,擔憂的喚了一聲:“姑娘。”
趙子瀾早就在院門前等了半晌,見傅縈與老太太說了話出來竟是這幅模樣,心下又憐又疑,到近前來問:“七表妹,你這是怎麼了?”
傅縈低着頭,忙拉着婢女走了。
趙子瀾簡直覺得莫名其妙。
莫不是老太太與傅縈說了什麼?還是說那封遺書上有什麼問題?
當務之急是要知道遺書的內容!
趙子瀾也顧不上追着傅縈獻殷勤,就大踏步的往正屋裡去。
他走的急,是以沒瞧見已走到院門前的傅縈迴眸瞧他時的冷笑。
梳雲、珍玉兩個早都被傅縈泫然欲泣的模樣嚇壞了,只想着好生安慰一番,誰知道離開老太太的上院她就好了,還邊走邊語氣輕鬆的吩咐:“珍玉,我想吃羅漢齋了,你去外院與廚子說一聲兒。”
兩婢女愣了一下,纔剛要嚇哭的人難道不是你?不過這種遇上不愉快還不忘了吃的屬性可不是誰都能有的。他們頭一次覺得姑娘這般愛吃也是個好事兒。
又要洗手作羹湯的阿徹是如何捶桌的暫且不提,單說趙子瀾到了老太太的屋裡,照往常那般行禮稱呼了“姑祖母”。話未等問出口,就被老太太擺手不耐煩的打發了。
“有什麼話回頭在說,我這會兒想午歇了。”
趙子瀾與這位姑祖母雖稱不上十分親厚,彼此間卻也一直和諧,怎麼這會兒老太太卻與他疏遠起來?
他左思右想找不到根源,就將問題歸結於遺書的內容上。
腆着臉又追問:“姑祖母要午歇自然使得,還請您疼疼侄孫,就與我說一句話,那遺書上到底是……”
話沒說完,老太太卻倚着羅漢牀上的大引枕呼吸平穩的打起呼嚕。
明知她是在裝睡,趙子瀾又不能上去搖晃她,心內暗啐了一口“老妖婦!”這下子越發確定了遺書上必定有問題。
離開上院,怎麼想都覺得事情不對,趙子瀾就連忙往外院奔去,吩咐人預備了快馬,直往趙家去稟告了大伯父,也就是趙家現任的當家趙博。
趙博聽聞趙子瀾的回話,捻鬚半晌不言語,指頭上的嵌藍寶石金戒指與寶藍福壽不斷紋雲錦直裰呼應着幽藍炫目的光,刺的趙子瀾低垂眉目。
“大伯父,您說姑祖母那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們?畢竟姑祖母是傅家婦,且據侄子這些日觀察,她雖是面上看起來掌着一大家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其實暗中還是要聽傅老太爺的。我想或許七姑娘已將遺書上內容都告訴了姑祖母,只是她不肯說。”
趙博膝下只有三個女兒,家業無人繼承,是以須在同宗侄子中擇優培養,趙子瀾生的端正又有些見識,他也覺得很是喜歡,態度就很溫和:“這事兒我知道了。回頭會與姑姑商議的。你在傅家也須得有些眼力勁兒。莫忘了大伯父爲何要力排衆議跟你姑祖母推薦了你。”大掌拍了拍趙子瀾肩膀。
趙子瀾笑着道:“是,侄子定不會忘的。大伯父與我父親親厚,待我也如同親生兒子一般。將來且不論我是否能有幸助您一臂之力。就是不能夠,我成爲沐恩伯後也不會忘了大伯父的好,更會善待姊妹的。”
趙博很是欣慰的點頭:“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你是通透人兒,將來大伯父還要仰仗你。”
趙子瀾聞言受用的緊,卻忙行禮道:“大伯父言重了。都是一家子,何須如此客套。”
“你很好。”趙博又拍拍趙子瀾肩背,笑道:“你不是早瞧上我那匹‘飛踏’了?待會兒就牽去吧。”
“多謝大伯父!”趙子瀾歡喜不已。
東盛國地處大周東北方,都城以西有茂盛的草原,託傅剛的福,他曾爲趙家聯繫過販馬的生意,如今趙家城郊的馬場雖算不得最大,卻也足夠帶來許多收入。
而趙博所說的“飛踏”,正是西郊馬場前年進送的一匹汗血寶馬,他早就瞧上了!
只不過一些情報就換來大伯父的讚許與一匹良駒,趙子瀾越加信心滿滿,低聲與之商議片刻,這才一身輕鬆的去馬廄牽了“飛踏”,愉快的往傅家去,一路上還禁不住回想今日所見傅縈的模樣。
雖她刺兒了他一頓,可她那般神采奕奕卻是與尋常嬌柔的姑娘都不同,生的那樣容貌,又有那樣背景,也難怪傲一些。
越想越覺得心癢難耐,不論於私於公,他對她都勢在必得了。
此時的東跨院,羅漢齋送上來傅縈也不過只用了兩口便罷了,珍玉午膳吃的多,這會兒着實再塞不下,就只得將菜放着留着晚上用。
傅縈就看了眼外頭天色,道:“我娘也去了一會子了吧?”
“姑娘,大夫人去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了。”
“這都快未正(下午兩點)了,娘平日都要午歇,今日偶然不休息怕不舒坦。珍玉,你去趟西小跨院請娘回來休息,那個賬幾時對不都一樣麼。”
珍玉聞言道“是”,就快步往外頭去,誰知才拐出院門就隱約聽見上院方向有喧譁聲傳來,依稀可辨是老太太如何了。
珍玉擰眉向前走了幾步,猶豫之下還是先去西小跨院回了宋氏,因見她眉間有擔憂之色,宋氏便一面往外走一面問:“怎麼了?可是七姑娘哪裡不舒坦?”
“大夫人不必擔憂,姑娘沒什麼的,纔剛還用了些羅漢齋呢。”
宋氏抹汗,這孩子晌午也沒少吃,這會兒又吃?
要不要再給廚子加點兒月錢呢……
正想着,隱約間就聽見有人高聲大呼:“老太太不在了!”
宋氏一怔,當下心裡咯噔一跳,問身邊的人:“聽見說什麼?老太太……不在了?”
珍玉臉色也不大好,纔剛來時候就聽見了點動靜,急着給宋氏回話,卻不想是這件事!
“不對啊,老太太晌午還好好的,這纔多一會兒,就不在了?!”宋氏不信,大步往外頭去,正與驚慌失措的僕婢走了個對面。
爲首的蔣嬤嬤急的面色慘白,見了宋氏彷彿有了主心骨,急道:“大夫人,老太太不見了!”
原來是不見了……
宋氏長吁了口氣,隨即覺得這口氣舒的太早。
不見了,比不在了彷彿也沒有輕鬆多少啊。
“怎麼一回事兒?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