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的沉默看在老太太眼裡,卻在心裡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誇你閨女你不幫襯着說兩句,反而微笑着端架子,那十丫頭論乖巧不及傅芸,論美貌不及傅縈,家裡統共三個嫡女她排最末,這會兒違心誇讚爲了她前程,你反倒還不吭聲了!
老太太腹誹着,白了三嬸一眼。
三嬸只當沒瞧見。
傅蕊早已羞紅了臉,手中紅木箸不停的戳白瓷小碗裡的飯粒。傅茜在她身旁溫柔的笑,傅芸和趙流芳對視一眼,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誰知安靜之中,卻聽見唐鳳儀一聲輕笑,“嬌俏懂事在下倒沒看到,落落大方心胸開闊倒是有的。”
在場之人,若不知方纔傅蕊所做之事的倒還好些,可也覺得這兩句讚美對個姑娘來說顯得並不貼切,然傅家統共纔多大的府邸,傅蕊歡歡笑笑的出場方式着實太過打眼,唐鳳儀這話分明是在諷刺她不知羞恥冒出來搭訕還“心胸開闊”的連父兄之死都忘了,只顧着自己樂。
老太太的臉一下子黑如鍋底。三嬸也是臉色驟變。
這人怎麼回事,他們跟他無冤無仇,不過是想攀親罷了,身爲男子,不喜歡就說不喜歡的,何苦這樣貶損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到底薑是老的辣,老太太看得淡,也不在乎唐鳳儀說過什麼,只顧裝作被長房氣瘋了,聽不見唐鳳儀的一語雙關:“這個家若非有大家撐着,還叫個家?宋氏不知感恩。反而處處不敬。真是叫人心寒啊!”
“是啊。”這一次唐鳳儀很配合的附和,“做了傻農夫捂着凍僵的蛇,捂了滿懷寒透了,心能不寒嗎?可惜蛇暖過來必然會反咬一口的。”
老太太又驚又懼,手抖的拿不穩筷子。
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唐鳳儀句句雙關,尤其是第二句,他到底只是單純的爲宋氏和傅縈說話,還是已經知道些什麼?
老太太背脊上冒了冷汗。
還是傅放初反應快,趕忙敬酒岔開了話題。
而被唐鳳儀一通反諷,老太太不僅消停了。還白了臉。
三嬸狐疑的擰眉。唐鳳儀方纔那番話未免太過有深意了,看老太太驟然間變了的臉色,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一餐飯除了老太太自討沒趣生出個小插曲,其餘也算賓主盡歡。飯畢用罷了茶。唐鳳儀便提出要去詢問長房審問下人的結果。
老太太方纔鬧了個沒臉。又被戳中了心虛之事。也不願再跟唐鳳儀跟前獻勤,更何況這會兒她心裡緊張尚緊張不過來,是以並不接話。只將一切事都交給了三嬸。
三嬸其實也想知道到底審問出什麼結果來了,只是她知道宋氏的脾氣,未必肯將這些事與唐鳳儀講,想討好唐鳳儀,又怕開罪了宋氏往後日子艱難。
猶豫之下,三嬸只叫了個丫頭到近前,低聲叮囑:“你去見大夫人,就說唐公子因承辦了捉拿盜匪之事,職責所在,這會子想知道審問的結果,請大夫人酌情處理。”
小丫頭領命去了。
見唐鳳儀正看着這方,三嬸頷首爲禮,有心多親近親近,也好爲女兒謀劃,可方纔餐桌上唐鳳儀分明諷刺了傅蕊,她又不好死乞白賴的貼着人家,未免太跌了蕊姐兒的身份,想着來日方長,如傅敏初說的那般問清楚緣由了再結交,也是對症下藥,這才作罷往院子裡去了,只將這裡交給傅敏初和傅放初兩個。
女眷散去,傅敏初和傅放初雖是盡地主之誼,然這客人的身份又不比尋常,二人都顯出一些拘謹,唐鳳儀似對他們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品茶。
不多時方纔那小丫頭子就回來了,行禮道:“大夫人說了,到現在還沒審問出什麼來,多謝唐公子掛心。”
唐鳳儀頷首,想再多留已不能夠,就告辭了。
唐鳳儀走後,傅放初道:“五哥,這事兒還要不要去回祖母一聲兒?”
傅敏初想了想,“不妥,還是去回祖父一聲吧。”
傅放初不懂,“素日裡祖父都不管家裡的事的,做什麼今日的事要回他老人家?若是祖母那裡正等消息,咱們卻沒去回話,她怕要生氣的。”一想到老太太生氣時的模樣,傅放初不禁蹙眉:“要麼咱們兩邊都回吧。”
“我的傻弟弟。”傅敏初挽手拉着傅放初往外院去,解釋給他聽:“纔剛餐桌上祖父雖不發話,可對祖母所作所爲已是不喜,這個家畢竟還是祖父做主的,你看平日祖母有事兒咋呼的再歡,祖父若說個不字,不是也偃旗息鼓了麼?他既不喜歡祖母多管外頭的事,這事兒咱們就不必去回祖母了。”
傅放初醍醐灌頂,崇拜的望着傅敏初:“還是五哥想的清楚,弟弟竟糊塗了。其實我也覺得祖母一個女人家,又上了春秋的人,能夠安富尊榮便是了,內宅裡交給大伯母和三嬸,外頭交給祖父和咱們兩個男丁已經足夠。她就是操勞的命,操不完的心。”
這話着實是往老太太臉上貼金,老太太哪裡是操不完的心,分明是貪不完的心。兩人都心如明鏡,只是礙着孫子的身份又不能說自己的祖母如何。
二人便去了老太爺專做木工雕刻的小院,將方纔之事細細說了。老太爺對孫子原不存太多感情的,如今見他二人如此懂事,對他們倒也改觀不少。
內院裡,老太太正捧着心口歪在臨窗鋪設深藍坐褥的小炕上,春草在一旁小心翼翼以美人錘服侍捶腿。
蔣嬤嬤低聲安慰:“老太太不必如此動氣,那唐公子生在高門府邸。爲人自然傲些個,況且男子對女子自來也是輕視,您宰相肚裡能撐船,何苦跟一個毛孩子動氣反倒爲難自己呢。”
老太太聞言並不做聲,只一味呆呆望着窗外。午後烈日還毒辣着,陽光肆無忌憚的灑在窗臺,院子中打理的十分精神的青草和綠色盆栽欣欣向榮,滿眼的綠意卻並不讓她覺得舒心。
“你說,咱們的事是不是被人知道了?”
“老太太,您是說……”蔣嬤嬤倏然變了臉色。“不會的。那日咱們做的也是隱秘,且用的都是您孃家可靠的人,動作時都是極爲小心的,全府裡都用了人看的嚴嚴實實。根本沒人出來探頭探腦。這事兒也就您身邊的幾個人知道。就是老太爺都不得而知,東西如今也都放的好好的,哪裡就會被人知道?”
蔣嬤嬤急匆匆說了這些。勸說了老太太,同時也將自己說的更有自信。
這事兒若掀開,老太太是主子,又是這家裡的大家長,旁人又能將她怎樣?她卻不同,跟隨老太太這麼多年,人人都知道她是老太太身邊得力的老人了,出了什麼事兒,若是無法怪罪老太太頭上,少不得要找個人來頂缸。
而她就是頂缸的最佳人選。
蔣嬤嬤覺得自個兒很是委屈。
可是既隨了這樣的主子,也只好認命。
老太太與蔣嬤嬤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她說的話自然又比旁人的更爲可信一些,只是回憶唐鳳儀方纔說過的話,她還是有些疑惑:“他說蕊姐兒也就罷了,就是那句農夫和蛇,我就不明白了。”
蔣嬤嬤提醒:“當日七姑娘不是在集市上大鬧過一場麼。我想老太太的名聲,也生是叫七姑娘給敗壞了。”
“原來如此!”老太太恍然大悟,想起傅縈就覺得牙磣的慌:“那丫頭也不知是中什麼邪了,自大那一次突然間康復後就變成這樣不討喜。我也看透了,她是打定主意要與我別苗頭。不是說她在院子裡調查呢麼,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查出個子午寅卯來。”
蔣嬤嬤微笑,心裡默默的流淚。現在她求的是千萬別查出什麼來,否則就不說別人,單說老太爺若知道了事也不好收拾啊。
傅縈和宋氏這廂直接將內宅中人都問了一便,就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如蔣嬤嬤、春草之類也沒漏下,到了晚間用罷了晚膳又吩咐人掌燈問了外院的人,最後在厚厚的一摞記錄之中,傅縈抽出了幾張來遞給宋氏。
“西小跨院裡上夜守門的葛婆子夜間起夜,聽見似是有腳步聲,還是很多人的,不過因睡迷了沒有在意。”
“守側門的王二說他一夜沒閤眼,確定沒任何一人出去。”
“守廚房後頭角門子的林遠說廚房角門鎖死後,他曾經找王二一起吃了兩盅酒。這倆人的話就對不上。”
宋氏看着這幾張口供,揣測道:“難道說,是有人悄然將咱們的東西運送出去,走了側門?‘
“不好說。”傅縈斜靠着軟枕,掩口打了個呵欠。
宋氏起身道:“你乏了就先睡吧,我去問問他們,若是他們不說實話,我就將他們扭送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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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眼瞧着宋氏要起身出去,傅縈忙下地拉着她的手:“今日先不動他們,等一夜看看。”
“等一夜?”
“是啊,他們回去必然會對口供的,估計他們也沒想到咱們女流之輩能將人挨個拿來問一遍,若是對出說的不對勁兒,必然會有些動作的。事情不妙不跑路的是傻瓜。只要他們肯跑,那就人贓並獲。”傅縈清澈的大眼中有些狡黠的算計。
宋氏恍然,掐她的鼻尖兒,“你這個鬼機靈。”又肅然道:“咱們院子裡的人卻是不能留了的。”方纔審問,人人都說正常,沒有一人說事發當晚有異樣。
傅縈安撫道:“咱們也別發落他們,也別多問,等明日事發自然有分曉,若是事情鬧大,就是官府處置他們,若是私了,也有人拿捏他們,娘何必爲了他們這羣不相干的人氣壞了自己呢。”
“這麼說,咱們現在什麼都不做??”宋氏鬱悶的蹙眉。
雖丟失的東西並不是傅剛遺留下產業的全部,其餘的鋪面田產房契地契她都同銀子一同寄存在票號裡,即便失盜的這寫東西找不回來,她也有法子與傅縈過活。
可是這樣一大筆家當,每一文錢都是傅剛在世之時他們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掙來的。如今引狼入室卻將明面上的家底兒都給搬空了,她着實是憋屈的很。
傅縈摟着宋氏的手臂輕輕搖晃:“那些蠢人做的蠢事,以爲天下沒人知道呢,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咱們的東西又哪裡是輕易能丟的?娘,您放心,東西一定能找到。”
原本聽說失竊,宋氏心裡還是沒底的,可她去待客的功夫,傅縈這裡已經將事有條不紊的辦了起來,她只回來給打了個下手,如今就已經查出事情的端倪來。
摟着傅縈,宋氏嘆道:“如你外祖母說的,將來也不知誰有這個福氣將我的縈縈娶回家,那定是燒了高香修來的。”
“那還不是娘教導的麼。”傅縈笑道:“咱們快歇息吧,明兒一大早少不得會有新收穫,今晚上許會辛苦阿錯,回頭咱們得謝謝他去。”
“此話何解?”
“您到時候就知道了。”
傅縈就拉着宋氏一同安置了。只不過因爲府裡剛丟了東西,宋氏心裡有事,睡的並不踏實,次日早早的便起身了。
纔剛盥洗罷了,瑞月就回:“方纔蕭護院請人進來給夫人帶句話,說是昨兒夜裡抓住了王二和林遠兩個打算從狗洞逃走。這會子人捆住丟在柴房呢。”
宋氏想起昨日傅縈說過的話,立即明白了,喃喃道:“還真讓她說中了。”
“夫人,蕭護院說那兩個人的事還未曾驚動府上其他人,請您的示下。”
“你去一趟外院,去與蕭公子說我多謝他此番相助。這事兒先捂着不要發作,稍後我就過去,先審審這兩人再說。”
瑞月行禮退了下去。
用早飯時,傅縈吃了一小碗清粥,半晌方道:“這兩人即便拿到了,也問不出什麼的,咱們就算私用刑罰,那王二和林遠爲了老婆孩子不受牽累,也未必就肯說實話,少不得要許以好處,承諾他們一家子安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