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府上上下下,氣氛頗爲壓抑。許驕陽回到家中,只見丫頭、婆子,一個個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待到賀氏那裡去請安,不過幾日沒見,許驕陽竟然覺着母親彷彿老態了許多一般。
見女兒進門,賀氏斜靠在榻上,伸手拉她過來,上下打量一番:“行了,這一路奔波,這回上山也沒讓你玩痛快。先回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裳,看看你那個小兄弟去吧。”
許驕陽忙道:“母親這些天辛苦了,不知定得哪天發送?”
賀氏臉上淡淡的:“你父親說,你那兄弟太小,是早夭,不過略停一停,明日早上便送出城外入土爲安。你們年歲比他大,穿的略素淨些也就是了,不必太過傷心,是他命太輕,很壓不住咱家的福氣。”
許驕陽點點頭,見母親着實累壞了,便要起身離去,忽想起三丫兒的事,忙道:“往日母親總說女兒騎馬,也沒個丫鬟能跟着。這回上山女兒倒是遇到一個獵虎家的女兒,才十三,人憨憨的,倒是騎得好馬,女兒覺着她憨得有趣,便帶回家來當丫鬟使,母親可要見見?”
賀氏果然一挑眉頭,心下盤算一翻,生恐別是什麼人故意弄了個丫頭來放在自家女兒身邊?不然哪能這麼巧,偏就讓她遇上了?要知道,自家這個女兒性子最是不羈,甚少有能讓她挑不出來不是的。
想及此,也不肯歇着,忙道:“我雖信你,可到底也要看看,農戶山裡的丫鬟沒見過什麼世面,萬一手腳不乾淨,到時生氣的就該是你了。”說罷,忙叫人把那丫頭帶進來。
猛一見,那丫頭也不怕生,跪在地上,讓她擡頭她就擡頭,兩隻微微凸出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自己,一瞬不瞬,愣是半天不帶眨一下的。
問她話,她也傻愣愣的,但凡繞點彎兒,她就直瞪着你看,看到你頭皮發麻問不下去了纔算。
賀氏覺着脖子後頭有些發涼,拉拉領口,扭曲着一張精緻的臉孔看向許驕陽:“你……想要讓她當你的丫鬟?”
許驕陽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聞聲連連點頭:“母親不覺着這丫頭有意思嗎?”
有意思?我看是嚇人才對!
賀氏嘆息搖頭,揮手道:“罷、罷、罷,你喜歡,你就帶回去。這丫頭規矩上想必平常得很,沒調|教出來前別讓她往前湊和。”
“是,女兒知道了。”驕陽臉上笑得歡暢,帶着三丫兒一路回自己院子不提。
“這丫頭是怎麼讓她瞧上的?”賀氏指着大門,衝王媽媽抱怨。
王媽媽一臉的褶子都擠在一起了,聞聲忙寬慰道:“說不準,小姐真是看中她會騎馬了?這丫頭一看就是個腦子……不會打彎兒的,想必不會有什麼壞心。”
賀氏嘆了一聲:“不會打彎兒不要緊……可你看看?這副模樣哪能往人前湊?要是將來嫁了人,讓人婆家的見着,要怎麼想咱家?!”那丫頭看人時的樣子,讓人渾身直冒雞皮疙瘩,這要是讓外人見了,不得當自家許府用得都是這種下人!
王媽媽依舊扭曲着一張老臉,忙不迭地寬慰:“估計小姐也是從沒見過這種……模樣的,看着新鮮,等久了指不定就忘到腦袋後去了呢!再說,真要等出門子那會兒,要帶什麼人,不還得夫人過目?”倒時找個由頭扣下,偷偷給些錢打發了也就是了。
“這倒是……”賀氏搖搖頭,靠到軟枕上,“今日我實在沒精神了,等明日晚上,叫琉璃幾個過來。”
賀氏對兒女極爲寵愛,要星星不給月亮,對兒女平日的事情,也是極爲上心的,這回雖讓女兒一個人留在山上游玩,可事後必要事事問上一遍才放心。
王媽媽應聲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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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驕陽回到自家院子,命人給三丫兒單獨預備一間屋子、並衣服等物。在三丫兒跟着婆子出去前,暗中對她使了個眼色,讓她按回府前路上吩咐的事情行事,也不知道她看明白了沒。
算了,反正這丫頭腦子有些古怪,自己並沒打算讓她跟那些小丫頭似的,能和院子裡其他人混熟打聽消息。這丫頭腿腳利落,以後讓她單管跑腿辦事的事就好。
琥珀幾個收拾箱子規整東西,屋裡一時只剩下許驕陽和何奶孃。
見再沒別人,驕陽才低聲道:“這幾日我不在家,西小院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奶孃一聽,立時變了顏色,低頭勸道:“小姐,這事不該姑娘家打聽的。夫人也不叫人在下頭嚼舌頭。”
驕陽眉頭一挑,心中不由冒出一絲怒意,沉聲道:“我是這家的小姐,怎麼,連家裡出了什麼事也打聽不得了?”
何奶孃愣了愣,知道自家小姐生氣了,忙又低聲勸解:“不是老奴不給說,實在是……夫人不讓說啊!要是叫聽見了,老奴那裡討得到好?”
深吸一口氣,壓下冒出來的火氣,驕陽再問:“我走前不是同你說過?你那侄女兒在西小院兒當差,家中主母不在,方姨娘那孩子身子骨又不好……這幾日她可聽見了什麼?”
何奶孃一愣,差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許驕陽。
許驕陽眉頭一挑,見她這般模樣,心往下沉,冷笑道:“奶孃莫不是根本沒同她提?!”
何奶孃僵笑一聲,結結巴巴的道:“老奴、老奴覺着……能有什麼事……便、便……”
“你去告訴她,明日讓她來我這裡,我親自同她說話。”
“她、她前日已經調出西小院兒了,在夫人那裡當差呢。”何奶孃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笑得僵硬,“小、小姐要找她問什麼,還不如同夫人去說呢。再者說,家裡什麼事不都是夫人做主?小姐何必爲難幾個奴婢呢?”
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氣,許驕陽緩緩閉上眼睛:“出去。”
“小、小姐?”
“出去。”
何奶孃一頭冷汗出了許驕陽閨房,出門後,才驚覺——今天這是怎麼了?小姐爲何氣勢變得如此足?往日她從不管家裡這些事情,哪個姨娘沒了、哪個庶出子女沒了,她連正眼都不看一眼……
往日自己勸的、說的話,就算她本不樂意,可但凡提到夫人,她大多還是依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本想着,自己奶了她幾年,回頭跟着她出門子,再混個王妃奶孃噹噹,也算是熬出了頭。今日來這麼一回倒也無妨,可怕就怕……日後她要從此再不同自己親近了呢?!
想到此,何奶孃只覺手腳發軟,方後怕起來。剛纔在屋中時還不覺着,雖覺得小姐同往日不大一樣,可還是按着平日的話同她應答,可要是將來她再不依仗自己,自己再拿捏不住她……
“不行、得、得找夫人說說。”小姐平日再不管這些事情的,怎麼這回一回來就問起這些事情來了?
幾個收拾完東西嘰嘰喳喳說笑着回來的丫頭,見何奶孃站在門口,臉上掛着假笑問好:“何媽媽怎麼在這兒?打簾子的活兒哪能讓你幹呢?”
瞪了這幾個小毛丫頭一眼,何奶孃心中氣悶——定是這羣賤蹄子不知在小姐那裡說些什麼,才鬧得她對自己如此!
不行,必要找夫人說說!換些聽話好使喚的丫頭來!
琥珀琉璃幾個進了屋,見許驕陽已經換好素色衣裳,頭上的金銀也都取了下來,忙笑着上前勸道:“再怎麼說那也是個小兄弟,生下後連一個月都還沒到呢,您穿成這樣,怕他反倒受不起呢。”說着,就要再取些首飾給她戴上。
“行了,不過去上柱香,明日送送也就罷了,再折騰下去就要到飯點兒了。”許驕陽轉身朝大門走去,直覺着心裡空空蕩蕩,冰冷一片。
前世時,何媽媽一貫如此,平時還好些,可但凡問及許府中的私事,就拿有母親在、不必自己理會家中瑣事的由頭堵自己的嘴。等自己出嫁後,又反其道而行之,動輒提及許府大小事宜,攛掇着自己時不時回個孃家,同母親走動。
她知道,何媽媽本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嫁人後,又同母親前後懷了身子,纔回來給自己當得奶孃。對母親最是忠心。
她本以爲,怎麼說何奶孃也是自己的奶孃,比親孃還要朝夕相處了這許多年。前世時,但凡何奶孃提的事情,大大小小,自己那回沒應承過她?因此,重活一次,這次的事情,自己便也交給她去辦。
呵呵,可她是如何?自己提的事情,她轉眼就拋到腦後。自己問句話,她就百般推拒阻攔。
許驕陽記得清楚,上一世,因爲那個小兄弟沒了,母親被京中人背後笑話好一陣子,直到自己死前,暗地裡還有母親苛待庶子庶女的話傳出。
更有甚者,竟有人以此暗中咒罵自己,說自己之所以多年無孕,全賴有個“好”母親!
這等事關母親名聲的事,自己哪能全然不予理會?可這事上輩子就渾然沒有頭尾、不知是誰做的。到了今生,自己只得叫人暗中盯着。可誰知……
真真是自己的好奶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