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勳的軍帳和其他幾個並無不同,但卻要整潔許多,此刻他正坐在桌案前,穿着件深藍的湖稠直裰,斜飛的俊眉微微攏着,面若寒霜,聽見腳步聲他神色略鬆,含笑道:“先生剛回來?”
“剛剛到。”吳孝之獻寶似的將粥放在趙勳面前,“一回來就發現了這個,好東西啊。”
濃烈的雞湯並着淡淡的藥香味一下子竄進鼻子裡,趙勳挑眉:“李錄今天換口味了?”他手底下的人什麼脾氣他很清楚。
“霍姑娘給胡立煮的。”吳孝之坐在對面接着吃,“老夫聞着香順了兩碗回來,您嚐嚐。”
趙勳微微一愣,想起那個穿着破破爛爛,面上一大塊紅疤的小姑娘,微微頷首:“還真是個盡責的好大夫。”
吳孝之喝粥的動作一頓,飛快的打量了眼趙勳。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趙勳這麼直白的誇誰。
“是!”吳孝之附和的點着頭,“不但盡責,還頗有些本事。”
趙勳似笑非笑的挑了口放進嘴裡,又軟又糯入口即化,可藥和米的香味卻在口齒久久不散,他放了勺子,沉聲問道:“先生此去,事情辦的如何?”
“還要再等幾日。”吳孝之也放了碗,“他是不是又派人來了,您沒有受傷吧?”
趙勳推了碗,靠在椅背上面露不屑:“雕蟲小技而已。”
吳孝之鬆了口氣:“那您可是擔心京城那邊有所變故。”
趙勳微微闔上眼睛,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刻他道:“此事難控,確實有些不放心。”
吳孝之也正了神色:“若不然,您先去應天吧,這邊有我們。”
趙勳沒有說話,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顯然早就想到了這點:“再等幾日,若無進展我便先走一步,這邊就交給先生了。”
“是!”吳孝之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譁,他好奇的撩開簾子朝外看,隨即撫掌道,“胡立竟然走出來了。”
趙勳微露驚訝,起身走到門口,果然就看到胡立正由那個其貌不揚的女大夫扶着在門外散步,雖走的慢,可腿上的傷以及胡立的精神明顯要比前幾天好了許多。
“才三天而已。”吳孝之砸着嘴,盯着胡立“這小子說不定真能被治好。”
趙勳的視線在顧若離面上一掃,和那天的端肅倔強不同,此刻她笑微微的和人說着話,神態自若,全然沒有一絲身在險境,前途難測的惶恐不安。
是他的人太和善了?!
“是有些本事。”話落,他轉身落座,吳孝之一愣隨即明白他是接他前頭的話,不由來了興致,“將軍,老夫讓人去查一查她的來歷,這小丫頭年紀這麼小,卻醫術造詣這麼高,實在令人費解啊。”他說着搖頭擺腦的,是真的百思不解,太讓人好奇。
趙勳撇他一眼,淡淡的道:“先生若閒,便去一趟楊府吧。”
“將軍……”吳孝之跳起來,苦着臉,楊大人憂國憂民思慮過甚,他們實在沒有共同話題啊。
“有時候一些不起眼的小毛病,千萬不能忍着。”顧若離並未察覺身後方纔的兩雙打量的視線,笑着和大家解釋,“胡千總的傷就是從小毛病演變成這樣的,所以大家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趁早找大夫,詢問一下也不費事,總比事後再想悔不當初。”
她沒有板着臉,微微笑着露出細白的牙齒,此刻看着就連臉上的疤都變的不那麼可憎。
“說的很有道理。”旁邊的七八個人轟然笑了起來,打趣道:“胡立,霍姑娘似乎不是你說的庸醫啊。”
胡立沒說話,衆人的笑聲更大,李錄撇着顧若離打趣道:“要真是庸醫,他也不會站在這裡了,可見是有人不識人。”
“霍姑娘。”方本超不願顧若離在這裡被人打趣,畢竟她是姑娘家,“活動一下就好了,回去吧。”這些都是大男人,說着話就能歪了意思,霍姑娘不該如此。
“好!”顧若離頷首扶着胡立往回走,又回頭和衆人道,“明天給胡千總燉散熱湯,若是大家想喝就早點來。”
衆人大笑,點頭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顧若離和氣的點着頭。
第二日顧若離燉了散熱湯,若非李錄攔着,鍋底都能被掀了,事後顧若離扶着胡立在軍帳外散步,周錚圍着胡立繞圈,嘖嘖稱奇:“這麼說,你的腿真快好了?”又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胡立看了眼顧若離,拍開周錚的手轉身一瘸一拐的回了軍帳。
“霍姑娘。”周錚看着胡立的背影,“七天……你真有把握?”今天已經第四天了。
顧若離很自信的點點頭,含笑道:“當然,七天後周大人再來看。”
“好,好!”周錚點着頭哈哈大笑,想起顧若離的藥膳,“姑娘燉的藥膳味道不錯,不過也不必如此麻煩,讓李錄做就好了,”
顧若離沒回他,而是盯着他的臉看了一刻,周錚摸着臉尷尬的道:“臉沒洗乾淨?!”
“不是。”顧若離搖頭,“能不能讓我給你號脈。”
周錚滿臉不解的將手遞給她,過了一刻就聽到顧若離道:“周大哥近月餘是不是覺得口乾舌燥,飲水數升不覺解渴,且大便乾結,腹內火熱,夜燥難安?”
周錚啊了一聲,木然的點點頭:“是,是這樣沒錯。霍姑娘怎麼知道。”他心裡燥怒,夜裡煩的睡不好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還有大解,每回都要蹲上一炷香,憋的大汗淋漓才成,“這也是病?不是因爲天氣熱的緣故?”
“和天氣無關。”顧若離道,“你是夏日染過傷寒,雖解表退熱了,可內裡熱結未散,才留有這樣的症狀。”
“是得過!那現在怎麼辦?”周錚驚怔,緊張的看着顧若離,“很麻煩,要吃藥嗎?”
“不麻煩的。”顧若離笑道,“你身體好,吃一劑就能泄熱!”
周錚明顯鬆了口氣,顧若離就指了指軍帳旁邊的竈臺:“我給你煎好,晚上你過來喝了就成。”
“這……”周錚紅了臉,臉上的那道疤都染上了緋色,“那我晚上過來,有勞霍姑娘。”
顧若離待周錚進了趙勳的軍帳,這纔回去找方本超:“我給周大人開了清熱的方子,但陳大夫似乎沒有備麥冬和石膏……”
“我讓店裡夥計送來。”方本超說着就提筆寫方子,“霍姑娘把方子給我,我去請軍爺跑一趟。”
顧若離笑着點頭,報了配伍:“人蔘二錢,生石膏二錢,知母二錢,甘草二錢,粳米半合。”又道,“玄蔘和麥冬單獨擺放,也多拿點,回來大家泡茶喝。”
“成。”方本超拿了方子出去找人,下午出去的人就將藥帶了回來,顧若離親自煎好請周錚來。
周錚見碗裡黑乎乎的藥有點打怵。
沒想到粗獷如周錚也會有怕的東西,顧若離含笑道:“不苦,你試試。”
周錚不想讓顧若離覺得他怕苦,昂頭一口飲盡。
“咦!”預期的苦沒有嚐到,周錚驚訝的道,“姑娘給我放糖了?”
顧若離掩面而笑,回道:“放了甘草,所以有點甜味。”她接了碗放在一邊,“周大哥晚上早點歇息,明天就沒事了。”
“有勞霍姑娘。”周錚抱拳,滿臉期待,“那我回去歇息了。”
顧若離頷首目送周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