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早啊。”方朝陽站在後院的荷花池裡,家裡的小廝正在起藕,淤泥被打撈上來堆在旁邊,一節節的藕染着泥滾動着,她指着藕對顧若離道,“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杜嬤嬤做的糯米糖藕了。”
她很愛吃嗎?時間太久她不記得了,不過她愛吃甜食的習慣一直都沒有變。
“杜嬤嬤呢。我還記得她,小的時候每次我跟着你出門,她都會拿着帷帽戴着我頭上。”顧若離笑看着方朝陽,“她回家榮養去了嗎?我問李媽媽,她說她不知道這個人。”
方朝陽面色微變,視線落向遠方,語氣裡有難掩的失落:“嗯,榮養去了。”
是因爲想念杜嬤嬤,所以她纔會失落嗎?
顧若離小心翼翼的換了話題。
“你許久沒有進宮了,太上皇他……身體還好嗎?”
“沒死。”方朝陽支着面頰,望着一會兒工夫就已經滿目瘡痍的荷塘,淡淡的道,“約莫是不甘心吧,強撐一口氣。”
顧若離一愣,飛快的掃了眼方朝陽的面色,發現她雖這麼說,但臉上並沒有高興的樣子,不由追問道:“聖上會不會……着急?”因爲着急,而等不及將太上皇殺了。
方朝陽呵呵笑了起來,睨了她一眼:“要是捨得殺,早在趙遠山將他帶回來的路上就殺了,何必留到現在。”她嘴角勾着嘲諷的笑,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了,“聖上什麼都好,就是顧念太多了。”
因爲不想背上弒兄篡位的罪名,所以寧願殺了不相干的顧府?顧若離心頭冷笑,望着方朝陽道:“有趙將軍的消息嗎。”
“不知道。”方朝陽收回目光端了茶盅,慢慢的喝着,“不過,也挺不了多久了。”
就算趙勳將兵符交出去,解散了虎賁營解,棄了河套,聖上也不敢留他。
對於聖上來說,趙勳的威脅很可能比一個還活着的太上皇更大。
母女兩人都沒再說話,看着荷塘裡的滿身淤泥滾動的人,方朝陽悠悠的道:“這世間,就是個泥潭,自你出身便置身其中,想上岸,只會泥足深陷……”
這話說的意味深長,很不像方朝陽這樣的人說出來的,顧若離覺得她今天很奇怪。
“有什麼事說吧。”方朝陽放了茶盅,“陪着一個你討厭的人說這麼久不着邊際的話,也是難爲你了。”
顧若離低着頭撥弄着手裡的茶盅,低聲道:“我朋友今天去清濯庵將四妹的腿打斷了。”
方朝陽微微一怔,隨即眉梢高高的揚起來,嘴角的笑容漸漸擴散,暈上了眉梢,好似含苞待放的牡丹,一點一點舒張了花瓣,那一瞬,所有的光彩都聚在她的臉上……
“所以你趕回來告訴我?”方朝陽輕輕一笑,看着自己的女兒,“怕你承擔不了後果,尋求庇護?”
顧若離沒解釋,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和方朝陽相比,她的能力實在是不值一提。
“我知道了。”方朝陽似乎高興起來,眸色都亮了幾分,爽快的道,“你既求到我了,這事兒我替你擔着了。”
顧若離微楞看向她,她也正望着她,眼中那一瞬而逝的愉悅,突然紮在了她的心頭……她想到了當初在慶陽時,她蹣跚學路摔在了地上,方朝陽提着她的衣領拉她起來,凝着眉斥道:“不會走時,就仔細學着,一旦你邁了步子,就必須要有不讓自己摔跤的能力,要不然就趴着躺着,別站起來。”
她記住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顧若離點頭,崔延庭養外室的事,她到底沒有說出口。
這件事還是讓她自己去察覺吧,若是從她這個女兒嘴裡說出來,更讓她難堪。
顧若離辭了回了內院,院子裡很安靜,三夫人在院子裡繡花,二夫人帶着崔甫回了孃家,靜悄悄的,只有後院時不時發出的吆喝聲。
路過崔婧容院子時,她頓了頓還是敲了門。
開門的是個小丫頭,笑眯眯的看着她,行禮道:“三小姐好,我們小姐在房裡看書呢,奴婢引您進去。”
“好。”顧若離進去,崔婧容已經聽到聲音迎了出來,上下打量着她,高興的道,“她們說你出去了我還不信,你的腿真的沒事了嗎。”
顧若離點頭:“全好了。”
“我瞧瞧。”崔婧容不放心,拉着她坐在炕上仔細的檢查,顧若離失笑,“我可是大夫,雖不擅外科,可好壞還是能分辨的。”
崔婧容確定她沒有事才長長的鬆了口氣,撫着胸口道:“真是嚇死了,生怕你留了外樣。”
“讓你受驚了。”顧若離看着她的臉,依舊是蒼白的,只是比起前段時間,似乎多了些血色,“你的藥快吃完了吧?”
崔婧容點頭:“還剩六副就吃完了。其後我不用再吃藥了是不是,淡口要怎麼淡,鹽也不要吃嗎。”
“那倒不至於。”顧若離回道,“忌辛辣,以果蔬爲主,不過雞蛋和肉類還是要吃的。”
崔婧容一一記着。
顧若離目光一轉,落在她擺在炕邊的書,是本《心經》,翻的有些舊了,看樣子是經常看的。
“我沒事就翻了看看。”崔婧容將書夾上書籤收了起來,顧若離一愣歪着頭去看她,疑惑的道,“你哭了?”
崔婧容的皮膚很白,所以眼睛腫了一些就非常的顯眼。
“沒有。崔婧容擺着手,“是昨晚沒有睡好。”她沒說完,嬌蘭就插着嘴道,“三小姐不是,是二夫人她……”
崔婧容急着站起來喝道:“嬌蘭。”
嬌蘭閉上嘴,抹着眼淚跑了出去。
崔婧容被轉過去,背影孤零零的……
“怎麼了?”顧若離扶着崔婧容坐下來,柔聲問道,“是二夫人回你外家,沒有帶你去嗎。”
崔婧容飛快的擦了眼淚,搖着頭道:“沒有,只是好幾天沒有看到我娘了,有些想她!”
“原來是這樣。”顧若離並不相信,可不想再追問,崔婧容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在她的病上,等她的病好了,這些應該都不會存在了吧,“等二嬸回來你去看她便是,住在一個院子,不過百十步的距離,你不用爲難自己。”
崔婧容點點頭,勉強朝顧若離笑着:“我也這麼想的,等娘回來我就去看她還有郎哥兒。”
顧若離在心裡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小姐。”嬌蘭腳步匆匆的跑了回來,目光望顧若離身上飄,急着道,“四小姐從清濯庵回來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顧若離眉梢微揚,等會兒估計就會鬧起來。
崔婧容眼睛一亮高興的道:“真的啊。”隨即又想到了崔婧語去清濯庵的原因,有些尷尬的和顧若離解釋,“她自小嬌養,長的又好看,家裡也好外頭也罷都寵着她,所以她的性子就有些……”
對喜歡的人賣乖,能梨花帶雨弱不禁風,可對着討厭的人卻是囂張跋扈,蠻不講理,崔婧容深有體會。
“不是。”嬌蘭還沒說到重點,“四小姐是被擡回來的,她鬧着說要……要見三小姐,還說是三小姐找人打斷她的腿的。”
顧若離沒說話。
“怎麼會這樣。”崔婧容一驚,轉頭看着顧若離,焦急的道,“你快去和他們解釋一下,別讓家裡人誤會了。”
誤會什麼,這件事雖是霍繁簍自作主張的,可是他的出發點卻是爲了她。
和她指使的也沒什麼分別。
“是我朋友打的。”顧若離站了起來,朝崔婧容淡淡的笑了笑,“我去看看,大姐好好休息。”話落往外走。
崔婧容驚怔,一時呆呆的看着顧若離沒了反應。
顧若離一出門,院子外頭正走動的丫頭們都停下來,瑟縮的看着她,目光躲閃。
爲了報復,把別人腿打斷,這樣的手段太狠辣了。
顧若離不看她們,徑直去了正院。
院子裡站了一溜兒的丫頭婆子,二夫人身邊的,三夫人身邊的,崔婧文房裡的,以及正院裡服侍的,見到一個個的都轉過臉來,神情莫測。
芍藥紅着眼睛立在門口,一副要把顧若離生吞的樣子。
“三小姐回來了。”秋香迎過來,扶着顧若離揹着一院子的丫頭,低聲飛快的道,“伯爺,二夫人,三夫人以及三老爺還有大少爺,大小姐表少爺都在裡面,一會兒您進去不要說話,有郡主替您做主,您什麼都不用怕。”
有郡主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顧若離抿脣笑笑,頷首道:“知道了。”便由秋香挽着上了臺階,暖閣的簾子半撩着,裡面的人已經看到了她。
她進門,誰也沒看,略蹲了蹲和各人行了禮。
崔延庭蹙着眉,臉色有些冷,目光裡沒了前幾日見到她時的親和,方朝陽坐在他對面,兩人隔着炕幾,一個神色冷厲,一個漫不經心。
三夫人和崔延福坐在右邊,下首是崔巖和崔甫以及楊清輝,對面則是二夫人並着崔婧文,一人一邊將哭的悲痛欲絕的崔婧文護在中間。
崔婧文的腿兩邊綁着木條,纏着繃帶架在杌子上,看樣子應該腫了起來,不知骨頭傷到什麼程度。
“顧若離。”崔婧語一看見她,整個人就跟着了火似的,抄了手邊的茶盅就朝她丟了過來,顧若離敏捷的退了兩步,那茶盅碎在她腳邊。
崔婧語氣的發抖,指着她罵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居然找人暗算我,我告訴你,今天若不打斷你的腿,我就不姓崔。”
要是她的腿沒有斷,或許這會兒很有已經撲上來了。
顧若離恍若未聞,立着沒動,看也沒看她。
打都打了,她要罵就罵兩句好了,至於道歉,她做不到。
“三丫頭。”二夫人沉聲道,“一家的姐妹,你這樣做太過分了。莫說語兒是你的妹妹,就算是陌生人,你也不能說打斷誰的腿,就打了,小小年紀怎麼心腸這般狠毒。”
這是顧若離第一次聽二夫人說這麼長的話。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眼二夫人,她立在崔婧語身邊,看着她眼底忙是憎惡。
二夫人對她們母女忍耐的很辛苦吧?顧若離收了目光繼續垂着眼簾。
“和他廢話什麼。”崔巖道,“這樣狠毒的人,今天敢打斷語兒的腿,明兒指不定就能做出別的事情來,我們豈不是要日日提醒吊膽,生怕哪一日醒來,連命都沒有了。”
崔巖話說着一頓,又對崔延庭道“父親,我知道您難做,可是此事性質太惡劣了,我們決不能姑息。”
崔延庭手放在腿上,攥成了拳頭,顯然也氣的不輕。
三夫人看了眼顧若離,皺着眉想說什麼,可被三老爺扯了扯衣袖壓了下去。
“大家都不要激動。”楊清輝柔聲道,“聽三表妹怎麼解釋吧,這事兒也許有什麼誤會呢。”
他的話一落,崔婧語眼眸猩紅的盯着他,一臉的失望:“表哥,你居然護着這個惡毒的醜八怪?”又道,“聽她解釋,解釋什麼,難不成我說的你都不信。”
楊清輝扯了扯嘴角,解釋道:“語兒,有時候即便你親身所經歷的事,也有難辨真假的時候。這件事三表妹怎麼想的,內情是什麼,不問清我們誰也不能武斷下結論。”
崔婧語搖着頭,不敢置信:“你居然因爲她不相信我。你們居然相信一個醜八怪,都瘋了嗎,瘋了嗎。”
楊清輝嘆了口氣,還想說什麼,忽然,一直沉默的方朝陽開了口,目光雲淡風輕的在每個人臉上劃過,最後落在自己的茶盅上,她放下來朝顧若離招招手。
顧若離乖巧的走過去,方朝陽牽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芝麻大的事兒,咋咋呼呼的,吵的我頭疼。行了,事情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散了吧?!就這麼散了?
輕描淡寫的。
顧若離低頭看着牽着自己的那隻手,纖細,清涼,卻異常有力。
她低頭笑了笑,忽然體會到崔婧語說的那句:“母親跋扈,女兒古怪。”的含義。
似乎確實如此,是她們欺負了崔家人吧。
三夫人站了起來,呵呵笑着和稀泥:“是啊,散了吧,我房裡還有事。”話落,扯着崔延福和衆人笑笑,“散了,散了。”
夫妻兩人快速的出了暖閣。
房間裡安靜下來,除了楊清輝,其他的人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從容坐着的那對母女。
這世上,大約沒有這樣的人了。
打了就打了,我認了。可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父親!”崔巖大怒,幾乎是爆喝的樣子,“您還要再忍嗎,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崔延庭拳頭微顫,似乎做出了極大的隱忍,他抿着脣餘光看着自己的三個兒女,崔婧文翻了年就十六了,可是連親事都沒有着落,崔巖亦是,十五的人一事無成,最小的女兒卻被養的刁鑽潑辣,早沒了以前的嬌俏可愛。
這個家,都怎麼了。
他猛然擡頭看向方朝陽。
方朝陽滿不在乎的任他看着。
崔延庭抿着脣。
“爹!”崔婧語大哭起來,“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以前娘在的時候,你對我們多寵愛,現在呢……連我們生死你都置之不理了嗎。”
崔婧文眉頭一擰,喝道:“語兒,休要胡說。”她臉色也很難看,卻知道,方朝陽只要不開口,這件事她們誰說都不算。
不管怎麼樣,崔婧語腿被顧若離的人打斷是事實,方朝陽勢必要給一個交代的。
“胡說不胡說,是人都長了耳朵,長了心的。”二夫人輕笑一聲,覷着方朝陽,對崔延庭道,“大哥是一家之主,該有的魄力還是不可少的。”
大家都等着崔延庭發話,等着他跳起來,一巴掌打在方朝陽臉上,丟給她一封休書。
即便不能,給方朝陽難堪也可以。
這麼多年,她仗着身份目中無人,現在若是落了她的臉,真的是大快人心。
顧若離亦看着方朝陽,她靜靜坐着,一副你們不服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的樣子。
她突然就想到崔延庭在外面養外室的事。
“娘!”顧若離聲音不高不低,道,“我也去住清濯庵吧,給四妹妹祈福,直到她腿傷好了我再回來,行不行。”
娘啊?方朝陽一愣,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隨即笑了起來,搖頭道:“清濯庵多無趣,娘帶你回家住些日子,你大舅母還沒見過你呢。”話落,她牽着顧若離的手站起來,和崔延庭挑釁的道,“就按你當初的規矩辦吧,我也罰着嬌嬌面壁思過去,讓她也長長記性。”
話落,母女兩人一起往外走。
那背影,恨的崔婧語牙根發癢。
二夫人目光一凝,挺直的腰漸漸軟了,扶着椅子的背坐了下來。
崔婧文沉了臉,扶着崔婧語的肩膀,緊緊攥着,果然啊,方朝陽搬出了依仗……
她這一招釜底抽薪,讓她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不虧是母女,都是這般的仗勢欺人。
“朝陽。”崔延庭忽然清醒了過來,他蹭的一下站起來,追了幾步,方纔臉上所有的不忿一瞬間消失了,和顏悅色的道,“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也有事和侯爺談。”
方朝陽回頭看着他,脣角微勾,道:“語兒的腿還得請各大夫瞧瞧纔是,我們自己回去就好了。”話落,頭也不回的帶着顧若離走了。
崔延庭臉刷的沉了下來,他轉頭看着崔婧語,一句話不說,可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埋怨。
“爹。”崔巖站了起來,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和父親比肩,“你怎麼能這樣,你還有沒有一點立場。”
崔延庭反手就給他一巴掌,怒目而視:“蠢貨!”拂袖而去。
房間裡剩下的四個人,或坐或站,皆沒了聲音。
“真要去沐恩侯府?”顧若離轉眸看着方朝陽,她記憶中她和孃家的兄嫂的關係並不親近,若是鬧一鬧就要回家,就把陣地讓出來,這不像是她的行事風格。
方朝陽鬆開她的手,睨着她,眼角露出讓人看不明白的笑意,不等她回答,崔延庭已經追了過來:“朝陽,你等我一下。”
顧若離愕然,回頭看着跑的氣喘吁吁的崔延庭。
“嬌嬌你回去歇着吧,我和你娘說幾句話。”崔延庭哄着顧若離,“乖,一會兒我帶你們去吃金陵閣,你還沒去過對不對。”
顧若離朝方朝陽看去,後者沒說話,她就乖巧的立在一邊,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崔延庭直皺眉,卻什麼都不好說,只好忽略顧若離的的存在,尷尬的和方朝陽道:“事情不怪嬌嬌我知道,她這麼多日沒出門,哪裡有機會指使別人,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顧若離忍不住腹誹。
方朝陽沒理他,崔延庭又道,“你別生氣,咱們不是說好了,有事好商量嗎。”
方朝陽這才擡眸看他一眼。
彷彿受到了鼓勵,崔延庭亟不可待的道:“不是商量,是……是都聽你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別回去了。”崔延庭拉着她的手,挨着她的耳際,“讓嬌嬌看笑話了。”
方朝陽退開一步,擺了擺手:“我和嬌嬌說說話,你去請太醫來吧。”話落,昂着頭原路回了正院。
崔延庭長長的鬆了口氣。
顧若離乖巧的跟在方朝陽後頭,母女兩人重回了正院,二夫人和崔婧語幾人已經走了,房間裡收拾乾淨,一如從前。
“你和霍繁簍什麼時候認識的?”方朝陽示意顧若離坐,望着她,聲音清冷,“他爲什麼要幫你報仇?”
沒想到在這裡等着她,顧若離回道:“顧家出事那天認識的。”
方朝陽便凝眉道:“所以呢,他幫你報仇,是朋友情深,還是他有別的圖謀?”
“啊?”顧若離驚了一跳,她不是孩子,當然明白方朝陽的意思,可是不得不說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你想歪了,我們這一路經歷了很多,所以有了交情,他幫我,是出於義氣。”
義氣?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對女人是有義氣的:“好了,你不用瞞着我,以你的聰明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男女之事,無論在何種階段,掌控權你要握着,親疏遠近,都要你把握。”
顧若離不明白她的意思,怎麼就說到這件事上來了。
“崔婧語的事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會爲了她真的回孃家去。”方朝陽靠在身後的褥墊上,“這世上,男人的話你可以聽,卻不能信,無論是誰。”
所以,她方纔不讓她走,是爲了讓她看看崔延庭的反應?
她不在乎崔家的人的反應,卻要藉着這件事告訴她,不能任由霍繁簍信馬由繮,不要相信霍繁簍說的什麼義氣,情義之類的話?
她立刻想到了顧清源,直接問道:“父親呢,他的話你信過嗎。”
“回去吧。”方朝陽擺手,閉上了眼睛,“我累了。”
顧若離起身出了門,方朝陽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頓,漸漸悠遠起來……
“小姐。”雪盞和歡顏迎了過來,一人一邊的扶着她,雪盞道,“您沒事就好,我們都嚇死了,生怕伯爺真的責罰你。”
歡顏嗤笑一聲,道:“有郡主在怕什麼,再說,小姐也不是任由他們擺佈的。”
有了今天的事,以後看誰還敢往他們院子裡放蛇。
顧若離腦子裡卻一直迴轉着方朝陽方纔說的話,她到底怎麼了,爲什麼要和她說這些……
有感而發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若離一時猜不到。
“孫太醫來了。”瑞珠從罩院外迎了過來,低着聲很不忿的樣子,“上次小姐腿受傷,郡主請他,他都沒有來。”
孫太醫?就是楊清輝說的那位孫道同孫太醫吧?
聽說他的外科,在太醫院是首屈一指的。
只是爲人有些刻板固執。
“來不來是他的事,你胡說什麼。”雪盞覺得院子裡的幾個丫頭都被歡顏帶的沒有譜了,不由訓道,“快去提水給小姐泡茶。”
瑞珠應是跑去燒水。
顧若離回房梳洗換了衣裳,剛歇了一會兒,瑞珠掀了簾子露出青澀的小臉,笑着道:“小姐,表少爺在外面,說有事找你。”
是打算問她今天的事?顧若離放了書隨意套了件褙子出去。
楊清輝立在院子裡,見到她就問道:“孫大人來了,你想不想見?”
是爲這件事。顧若離搖頭:“我不能讓郡主知道我是大夫,現在還不大合適。”
“原來如此。”楊清輝頷首,又歪着頭奇怪的道,“我還以爲你見過了,他方纔還問我府裡是不是還有位三小姐,是不是也懂醫術。”
孫道同怎麼會這麼問?顧若離心裡微轉,立刻想了起來,回道:“估計是上次那位馮大夫來,看出了什麼。”她當時疼的沒別的心思,所以沒有深想,更何況,她自己本身就要急救,也避不開同行的眼睛。
楊清輝頷首,她的事情很複雜,確實要多幾分謹慎:“延州嘉賞的事是他主持,他派人去了延州,纔有知道你到了京城,這些日子在京中找你,一直沒有消息。”
應該是她在家養傷沒有出門的緣故,楊清輝又道:“這個嘉賞不是小事,它可是能助你在京中立足,你不會不要吧。”
“當然不能不要。”顧若離笑道,“只是我醫館還沒開,不管賞了什麼我也不敢拿回來,還是等醫館開了比較妥當,順理成章也能造勢。”
楊清輝想想也對:“那我繼續保密。”輕輕笑了起來,鬼鬼祟祟的朝外頭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才,“我走了,得空再來找你。”話落,快步出去,等上了小徑他又理了理衣裳,昂首闊步大搖大擺的走着。
不問她爲什麼打斷崔婧語的腿嗎?
顧若離失笑轉身回房裡,就聽到身後崔婧容的聲音:“三妹!”
她回頭看去,就看到崔婧容戴着帷帽,不敢進來,怯生生的站在門口望着她。
“大姐。”顧若離迎過去,笑問道,“你怎麼出來了,去我房裡說。”
崔婧容拉着她的手,緊張的攥着:“我……方纔的事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她方纔在得知顧若離報復崔婧語是時態度太傷人了,她擔心顧若離會生氣。
“你想多了。”顧若離笑着道,“雖說是她先不對的,可說起報復,也並不是光彩的事,更何況……”硬生生敲斷被人的腿呢,“你的反應是正常的,我又怎麼會生氣。”
崔婧容盯着她,好似確定她真的沒有生氣,才重重的鬆了口氣:“我真的是無心,只是……只是心疼四妹妹,但是和你……”她解釋不清楚,急的紅了眼睛。
“知道,一件事歸一件事。”顧若離回道,“這足可見大姐心地良善,我又怎麼會生氣。”
崔婧容點着頭。
“小姐。”嬌蘭朝後看了看,飛快的道,“菊容姐姐來了。”
崔婧容臉色一變,害怕的鬆了顧若離的手:“你明天有空去找我,我先走了。”她說着,由嬌蘭扶着,小跑着走了。
顧若離看着她們主僕慌亂的背影,目光一轉落在菊容身上,菊容站在花園裡,目光不善的看着她這邊,發現顧若離正望着她,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二夫人身邊幾個丫頭,就數她脾氣最壞了。”瑞珠往外看了看,低聲嫌棄的道,“不過我們不用怕她,她也不敢過來。”
以前二夫人房裡的就不敢招惹她們,現在有了今天的事,她們就更加不敢過來了。
不管是郡主還是三小姐,在這個家裡誰也惹不起。
顧若離好笑的看了眼洋洋自得的瑞珠,無奈的道:“別人害怕,也值得你這麼沾沾自喜?”
“那是肯定的。”瑞珠笑着道,“您不知道,我們去廚房拿飯菜,去洗衣服取衣服,去針線房接針線,但凡我們去了,誰都不敢搶在我們前頭,這感覺,小姐您是不會懂的。”
原來她在衆人眼中,也是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了,顧若離覺得好笑。
花語閣裡,崔婧語綁着腿靠在牀上,一雙眼睛哭的又紅又腫。
崔婧文和崔巖坐在牀邊,都不說話。
連翹帶着丫頭們退了出去。
“別哭了。”崔婧文給妹妹擦眼淚,無奈的道,“事情已然這樣了,下次你就學乖點,不要再去招惹她們。”
崔婧語哭的愈發的傷心,崔巖就道:“這不是招惹不招惹的,住在一個屋檐下總要碰到的,難不成以後語兒就不出門了?”按照他的意思,崔延庭當初不該娶方朝陽。
一個和離的女人,身份再高又怎麼樣。
更何況,她還囂張跋扈,目中無人,這麼些年他們忍着讓着,如今倒好,還居然把自己女兒接回來住,母女兩人完全不將別人放在眼裡。
“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們趕走得了。”崔巖眯着眼睛,滿臉怒氣,“顧家出事的事你們不知道吧,聽說是聖上羽林衛做的。你們說,要是現在傳出去,顧若離還活着,聖上會怎麼樣?”
“這個辦法好。”崔婧語立刻不哭了,“方朝陽也脫不了干係,聖上肯定懷疑是她把顧若離救出來的。”事實上,她也是這麼懷疑的。
崔巖眸露恨意,攥着拳頭。
“不要胡鬧。”崔婧文道,“難道方朝陽死了我們就好過了?”又道,“不要忘了,顧若離在我們家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到時候爹爹怎麼解釋。”
崔巖一愣,眉頭擰了起來。
“我們就說不知道。”崔婧語道,“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麼樣。”
崔婧文就無奈的點着崔婧語的額頭:“還能怎麼樣?如果不能怎麼樣,當初父親爲什麼要娶方朝陽?”又道,“你們不要自作主張,爹爹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有他答應的理由。”
崔婧語咕噥了一句,不高興的道:“二姐,你怎麼一直幫着別人不幫我們,不管說什麼,你都說不行,那你說怎麼辦。”
“能怎麼辦。”崔婧文揉了揉她的發頂,無奈的道,“等!”等崔巖有所成,等她們姐妹成親離府,等變天。
崔婧語不懂,可崔巖明白,他沉聲道:“沒錯,這世上的事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好,動不了顧若離,那就去把那畜生的腿給我打斷。”崔婧語一想到霍繁簍,就狠的牙癢癢,“我一定要出了這口惡氣。”
崔巖點頭:“此事交給我。”崔婧文想阻攔,他已經起身往外走,“你們好好在家,那邊儘量不要去。”
崔婧語興奮的道:“哥,兩條都要。”
崔巖嗯了一聲,走了。
“歇着吧。”崔婧文摸摸妹妹的頭,“以後不管什麼事都要來和我商量,不要再自作主張了。”
崔婧語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來,拉着崔婧文的手道:“姐,思敏說她姑母原還打算到我們家提親,要把你說給趙遠山呢,你千萬不要答應啊。”
“亂想什麼呢。”崔婧文淡淡一笑,如今家裡鬧成這樣,不會有人想到她的婚事的,“趙遠山的婚事,王妃娘娘只怕做不到主。”
崔婧語聽着就鬆了口氣,點着頭道:“那就好,要是嫁給她你就慘了,他那個人聽說心思深如海,嫁給他,天天猜度着過日子,得多累啊。”又道,“應該找表哥那樣的,脾氣好,學識好,將來肯定會把自己妻子寵在手心裡。”
崔婧文抿脣笑笑,點了點她的鼻子:“是。表哥最好了。”
崔婧語紅了臉:“你不準說出去,不然會影響表哥科舉,他這次揹負了全家人的希望,一定不能落榜。”
“知道了。”崔婧文無奈,其實,以楊清輝的學識,想要高中並非難事,難就難在聖上會不會給他前程,“不要胡思亂想了,今兒孫大人可是說了,你的腿不能受力,這兩個月要老老實實的在家裡待着,哪裡都不能去。”
“你別說了。”崔婧語稍微好點的心情,又燥了起來,“我一想到我的腿,我就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
崔婧文也不想說,可是卻知道,她要不叮囑指不定崔婧語又會惹出什麼事來:“你該高興,上次方朝陽沒有請動孫大夫,這一次他卻來了,可見他雖未曾將方朝陽放在眼裡,卻依舊不敢小覷我們家。”
“是。”崔婧語點着頭,“她們這會兒肯定氣死了。”話說着一頓,又道,“不過孫大人爲什麼要問三小姐?是不是上次他的徒弟出了什麼錯?”
要是出錯就好了,讓顧若離變成個瘸子。
一個又醜又瘸的女人,真是大快人心。
“我也不知道。”崔婧文若有所思,“聽說半個月前他被戴大人蔘了一本,說他辦事不利。說是延州大頭瘟要獎賞的一位霍大夫來了京城他都沒有查清,就讓人去了延州。這一回,太醫院院正的位置,應該是戴大人佔先機了。”
這些事崔婧語不關心:“那孫大人來,或許是想拉攏爹爹。”她說着一頓,道,“什麼霍大夫?就是延州治好大頭瘟疫的那個女大夫嗎。”
“是啊。”崔婧文語氣羨慕,“說是年紀很小,出身低賤,可是卻天賦異稟,連伯祖父治不好的病,她也可以。外祖父的病也是這位霍大夫治好的。”
還真是厲害。崔婧語點點頭:“沒事,她不是來京城了嗎,以後咱們找機會把她請到家裡來坐坐不就得了。”又想了想,“她要是真厲害,就把大姐的病治好……”話落,掩面一笑。
“不準取笑大姐,她已經很不容易了。”崔婧文點她的額頭,想到那位霍大夫。
雖出身不好,可她卻能隨意行走,和男子一樣學醫救人,憑自己的本事。
這是他們永遠都做不到的。
“你羨慕什麼。”崔婧語笑道,“該羨慕是應該是顧若離,一個又醜又一無是處的人,以後恐怕就要待在家裡一輩子了,可真是可憐。”那麼醜,怎麼嫁的出去。
崔婧文正要說話,連翹敲門進來,笑着道:“大小姐,四小姐,二夫人來了。”
“快請進來。”崔婧文迎了出去,二夫人笑盈盈的站在門口,她挽着對方的胳膊,笑着道,“您直接推門進去就是,立在這裡,折煞我們了。”
二夫人輕輕一笑,兩個人進了房裡,崔婧語喊道:“二嬸,我正想着您呢,您就來了。”
“可不是。”二夫人在牀邊坐下來,看着她的腿,心疼道,“要多休息,千萬不要亂動,免得落了病根,以後就受苦了。”
崔婧語紅着眼睛點頭:“在家裡,也就二嬸真心關心我們。”
二夫人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你們二叔年前就回來了,我想着,請尋常幾家來往的夫人來家裡坐坐。”又曖昧的拍了拍崔婧文的手,“宴席的事我怕是沒空打理,就要勞煩你了。”
崔婧文一怔,忙紅着臉應是。
二夫人這哪是請人來家裡做客,分明就是替她的婚事籌謀,所以她纔會不好意思。
“那一定要請三姐姐啊。”崔婧語一臉的興奮,“大家可都好奇我家的醜女到底有多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