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可回來了?”方朝陽看着李媽媽,問道。
李媽媽點頭指了指外面,轉身就掀了簾子對外頭道:“郡主問你那邊怎麼說的。”
崔安沒有進來,隔着簾子和裡頭回道:“馬公子說他見四小姐一直被三小姐欺負,上次還被敲斷了腿,所以他看不慣,前兩天在路上偶爾見到了張邵氏母子,就突然想到了這個法子。”
“他買通了趣兒,隨便偷了個三小姐的東西出去,再讓張崢去賭館取了一百兩銀子,隨後就讓他拿着荷包來府中鬧事,四小姐完全不知道。”
崔安說完,外頭就安靜下來。
“沒有了?”方朝陽和顧若離沒有說話,李媽媽卻是急了,掀了簾子看着崔安,問道,“讓張邵氏下毒呢,栽贓咱們府的事情呢?”
崔安搖搖頭,回道:“馬公子說不知道,他只讓張崢來鬧事,給了一百兩,其他的他一概不知道。”又道,“他還說,就那一百兩,還是他問別人借的,四百兩他根本拿不出來。”
這些公子哥兒又沒個差事的,一個月至多二十兩的月列,不會餘下多少錢,讓他們一下子拿出四百兩,確實不容易。
“還真是背後有人在搗鬼。”李媽媽臉色沉沉的,又想起什麼來,問道,“那今天行託的那幾個人呢,送銀子給張邵氏的人,是不是馬公子的。”
其實不用問了,可李媽媽還是不甘心。
崔安搖頭:“馬公子身邊的常隨,一個十四,一個十六,根本不是張邵氏說的中年人。”
“這……”李媽媽喃喃的嘆了口氣,回頭看着方朝陽和顧若離,又想起什麼來和崔安道,“你派去跟蹤的人呢,回來沒有,那幾個人抓到了嗎。”
這是最後的線索。
“沒有。”崔安垂着頭,慚愧的道,“那些人知道自己被跟着了,三拐兩拐的不見了。”
那就是說,最後的線索也斷了。
顧若離也料到了,對方趁亂加的這把火,實在是太妙了。
崔婧語讓趣兒偷荷包,這人就乘機拿走了項圈,要不是趣兒怎麼打都不肯認下項圈,她們也只會覺得是趣兒自己昧下了東西。
還有張邵氏得的四百了銀子,對方時機掐的剛剛好,若非她多想了一層,定然就信了他們就是馬繼的小廝。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對方爲什麼要這樣做,是衝着她來的,還是衝着建安伯府來的?
抑或是一石二鳥?
顧若離此刻想不到,只覺得這件事處處透着古怪。
“一石二鳥啊。”方朝陽冷笑着道,“既除了你,打了我的臉,又給了建安伯府當頭棒喝……或者,是給了崔玉林當頭棒喝,卻還能不顯山不露水藉着東風行事,多妙。”
這件事要是成了,那麼建安伯一下子兩個女兒就要被送出去,顧若離名聲狼藉,崔婧語陷害手足。
都留不得。
至於方朝陽,若是顧若離的身份瞞住了,她還只是在府中丟了個人,若瞞不住,聖上那邊她可不好解釋。
崔延庭亦是,縱僕殺人,他這個伯爺也是岌岌可危。
且,直到此刻,她們都沒有弄清楚,對方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
“此人雖心機難測,可到底還是讓三小姐發現了,再接着查,肯定會有所收穫。”李媽媽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郡主,再派人去留意着,只要那幾個人沒死,就一定能找到。”
方朝陽含笑,顧若離接了話道:“查必然要查的,那幾個人只要還在京城,早晚都會再出現。”
李媽媽應是,信服的看着顧若離。
方朝陽輕輕笑了起來,看着顧若離道:“這一天的功夫,你就讓李媽媽對你讚賞有加了,可見還真有幾分聰明勁兒。”
“哪有。”顧若離窘迫的起身道,“我出去一下,外頭還有事要辦。”
“你等等。”方朝陽擺着手,“今兒就算了,事情還沒過去,你就老實待在家裡,不定外頭有什麼人等着你呢。”
顧若離怔了怔點頭道:“那我回去補覺。”她昨晚沒有睡好。
方朝陽輕笑,目送顧若離出了門。
“郡主和三小姐關係越發好了。”李媽媽輕聲道,“要是剛來的時候您攔着她,她肯定是要頂您兩句的,如今您說不讓她出去,她一句沒反對就應了。”
“我生的,她能擰到哪裡去。”方朝陽不以爲然,眼睛裡卻都是笑意,“你去看看崔玉林在做什麼,別叫我在家裡再看到那個蠢貨。”
李媽媽道了一聲是,立刻拐着出了門。
顧若離剛回去,楊清輝就急匆匆的來了:“……我關在房裡,直到現在才知道家裡出的事,現在處理的怎麼樣?”
難怪她這兩日都沒有見到他,還以爲他出門了。
看來,他雖嘴上說不過隨便應付而已,但其實還是很用心的在努力,顧若離請他在正廳坐下來,雪盞和歡顏守在旁邊,回道:“張家鬧事的人已經送去順天府了,要怎麼處置,順天府會看着辦。至於指使的人……”
她說着,端茶喝着,頓了頓,不知道怎麼和楊清輝說。
“是不是四表妹。”楊清輝也立時想到了這其中的關係,顧若離的東西當然在房裡鎖着的,尋常人進不了府,只有家裡的人做的手腳。
這一家子能做件事的人,出了崔婧語不會有別人了。
“嗯。”顧若離點頭,將趣兒和馬繼的話與他毫無隱瞞的說了一遍,“……不過四妹妹出門去了,事情到底如何,還要等她回來再問。”
其實沒什麼可問的,但是話要這麼說。
這是李媽媽教她的,在內宅裡,說話行事都不能太直接,這世上只有一個方朝陽,別人要是也這樣,那就只有等着“捱打”的份。
“真是太糊塗了。”楊清輝緊蹙了眉頭,憂心忡忡,“按郡主和伯爺的脾氣,怕是這個家裡不能留她了。”
顧若離沒有說話。
“你沒事就好。”楊清輝看着她,鬆了口氣,“要是真讓那些個無賴得逞了,污了你的名聲……”他想想也後怕。
顧若離輕笑,請他喝茶:“污了就污了,大不了我收拾包袱,回延州投靠楊前輩去,有醫術在身,我也不會餓死。”
剛剛的經歷雖談不上性命之憂,可也是兇險不已,在京中,女子的聲名何其重要,這是她們一生都要時刻顧全的事情之一,可到了顧若離這裡,她卻是輕描淡寫的告訴他,污了就污了,我有醫術在身,餓不死的。
楊清輝心頭微跳,忽然就明白過來,爲什麼他一直覺得顧若離和他所知道的女子不一樣……
這個不一樣,就是她的自信和從容。
這些和身世,地位,聰慧,外貌都沒有關係。
她是獨立的個體,煢煢孑立,不依附着任何人,任何事,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生活,並一個人一步一步的往目標而去。
那麼清晰,明亮的立在那裡,縱然沒有引人注目的外貌,也依舊讓人移不開眼。
他忽然笑了起來,頷首道:“是我庸俗了,這些東西不過身外之物,於別人而言或許是致命的,對你來說,卻可以完全不必在意。”
“也沒有不在乎。”顧若離見他忽然變的這麼鄭重,不由怔了怔,糾正道,“有總比沒有好,誰也不願意揹着惡名活着。”
楊清輝笑着搖頭,道:“既然你沒事,我也不賴在你這裡了,我去二表妹那邊看看。”
“嗯。”顧若離送他出去,“他們如何處置這件事,我沒有資格過問,抱歉!”
楊清輝行走的腳步一怔,回頭看着她,又笑着搖了搖頭,大步出了門。
顧若離嘆了口氣,目光在這個小小的院子掃了掃,動了心想搬出去。
等過了京中的杏林春會,她就搬走。是她突然到來打亂了別人的生活,如果她走了,這裡恢復了正常,應該就沒有這些糟心的事情了。
而且,醫館漸漸上了軌道,她也沒有心思困在內宅裡,陪着小姐們捻風吃醋鬥心機。
她喜歡行醫,也只想行醫。
“三小姐。”雪盞和歡顏進來,直到此刻,她們才得了機會和顧若離靜心說話,“如果您要走……就讓奴婢們跟着您一起走吧。”說着,兩人跪了下來。
“我沒說我要走啊。”顧若離一驚,一手拉着一個起來,“好好說話,跪着做什麼。”
雪盞和歡顏不肯起來,兩人紅着眼睛。
“奴婢看出來您不喜歡這裡,若非因爲郡主,您恐怕早就走了。”雪盞看着顧若離,一開始她以爲顧若離是來投奔方朝陽的,因爲她無處可去,可是現在她看出來了,顧若離待在這裡,僅僅是因爲這裡有方朝陽,她隨時都可以走,也不會因爲無依無靠而流落街頭任由人欺凌。
她們願意跟着她。
“就你們看的清楚明白。”顧若離無奈,“我不走,至少現在不會走。”
歡顏立刻就拉着她的衣角:“那您什麼時候想走了,一定要帶上我們,不管去哪裡,我們兩個這輩子都跟着您了。”
“知道了。”顧若離點頭道,“快起來,別人看見了還以爲我真的要走呢,又是一陣閒話。”
兩個丫頭抹着眼淚站起來。
“這次是我們失職給您惹了禍事,您不但沒有怪我們,還在郡主面前保了我們。”雪盞羞愧的道,“往後我們一定盡心當值,全心全意服侍您。”
歡顏附和的點頭。
“說的好像你們以前不盡心一樣。”顧若離含笑道,“出了趣兒這件事,院子裡的幾個小丫頭也嚇壞了,你們也不用一直唬嚇,只要他們安分點,其他的事不用太計較。”
雪盞氣的不行,拉着剩下的三個小丫頭一人打了五板子,嚇的幾個丫頭哭都不敢哭一聲。
“奴婢是再受不了這種事。”雪盞垂着頭道,“一會兒就讓她們休息兩天,養養傷。”
顧若離含笑點頭。
崔婧文在花廳中陪着崔延庭坐了好一刻,父女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崔延庭忽然站起來,道:“去找你二嬸,讓她回家說項,將你妹妹定給馬繼。”
“父親。”崔婧文直皺眉,“馬繼和她都是孩子的性子,往後的日子過不好的。”
崔延庭擺着手,和她道:“倓鬆是楊家的希望,你外祖父不會同意他娶你妹妹的。”又道,“我們不能把最後的人情也消磨掉,將來……”他說着,擺了擺手,不打算和女兒細說,“你不懂。”
崔婧文怎麼會不懂,崔延庭一說話她就明白他的用意:“我知道,您當年傷了外祖父的心,如今只有我們能維繫最後一絲來往,若因爲妹妹的婚事,將這最後一點聯繫也折損了,到時候就真的沒有挽回的可能了是吧。”
楊家的未來難測,他們要留一條後路。
崔延庭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兒很聰明,卻沒有想到她這般通透,聽着她的話,他讚賞的點頭,道:“有你二嬸這層關係,平涼伯府不會虧待她的。”
“父親!”崔婧文搖着頭道,“他們再好,也不如外祖父他們好,只有她們纔不會虧待語兒的。”
這一次,依着方朝陽的性子,是不可能放過崔婧語的,眼下他們爲了保住崔婧語,只有快點將她婚事定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除非……
讓崔延庭休了方朝陽。
可那談何容易。
“不用再說了。”崔延庭起身,看着崔婧文道,“你去把語兒帶到書房去,我有話和她說。”
崔婧文應是,跟着崔延庭身後一起出了花廳,正院裡婆子噤若寒蟬的守着門,見到他虛虛的行了禮,全然沒有以往的恭敬,他不禁擡頭朝暖閣裡看去,門簾子垂着,窗戶關着,他能想到裡面的地龍溫暖如春,可他卻不想進去。
方朝陽的性子,她說什麼就得依着,否則,她就能做出更讓你難以承受的事情來。
崔延庭轉身,頭也不回的去了外書房。
崔婧文去了崔婧語的院子,她院子裡的小丫頭守在門口,見着她就趕過來回道:“四小姐還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崔婧文驚住,“芍藥也沒有回來嗎。”
小丫頭點了點頭。
崔婧文心就快速的跳了起來,崔婧語離開馬繼那邊到現在已經快一個半時辰了,她就是再怎麼遊蕩也該回來了。
“去將表少爺請來。”崔婧文絞着手絹,臉色越發的沉重,崔巖病着,她能找的人就只有楊清輝了,她話剛落,楊清輝就從門外進來,“語兒還沒有回來嗎。”
“表哥。”崔婧文迎過去,急着道,“語兒帶着芍藥出去了,都兩個多時辰了,還沒有回來。”
楊清輝安撫她:“你先別急,我出去看看。”他說着又交代道,“你再讓身邊的婆子去街上看看。”
崔婧文點着頭,心裡越發的慌起來。
崔婧語鮮少獨自出門,更沒有過帶着一個丫頭連車也沒有坐的在外頭走動,世道那麼亂,她一個小孩子……
她不敢往下想。
“我知道了,這就派人去找。”崔婧文說着,就立刻吩咐院子裡的婆子,“喊幾個人一起去,條條巷巷都要看仔細了。”
幾個婆子應是而去。
楊清輝也不再耽擱,帶着自己的常隨出了門。
楊清輝前腳剛走,連翹就回來了,她凍的臉色發紫,搓着手道:“奴婢在巷子外頭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四小姐,您看要不要遣人去找找。”
“已經去了。”崔婧文無力的坐在院子裡嘆氣,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個洞似的,要是崔婧語也出了事……
她真的不知道她會不會發瘋。
“我們去看看茂燊吧。”崔婧文想要有人依撐,她無力的往外院而去,崔巖躺在牀上,人瘦了一大圈,房間裡渲染的濃濃的藥味,“你好些沒有,這個大夫的藥可有效果?”
崔巖的後背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大夫瞧過後,有的說是痛痹,有的說是腎臟衰弱,各式各樣的說法,藥也分門別類的吃,可就是沒有起色,他煩躁的搖搖頭,道:“能略止點痛,旁的一概沒有起色。”
“哪裡痛,姐姐給你按按。”崔婧文走過去站在牀邊,崔巖就擺擺手,“你歇着吧,別累着自己了。”
崔婧文沒有強求,在牀頭的杌子上坐下來,看着枯瘦的崔巖發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將他折磨成這樣:“等過兩日我幫你去請霍大夫來,聽說她擅長疑難雜症。”
“我也聽說了。”崔巖道,“不過盛名之下,也有名不副實的,你不要報很大的希望。”
崔婧文笑笑,看着他發呆。
“怎麼了?”崔巖問道,“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他中午的時候也聽到鬧騰了,問自己的常隨,也只略說了有人來找顧若離鬧事,他沒興趣聽就沒有再細問,如今看崔婧文這個樣子,難道事情和她們有關?
“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崔婧文道,“你的病也不好,我着急罷了。”
崔巖不信,打量着她,見她真的很累的樣子,就將信將疑的道:“過些天就是杏林春會,到時候你陪我去看看,那麼多大夫在,總有辦法的。”
“好。”崔婧文說着一頓,就聽到外頭連翹喊了一聲,“二小姐……”
崔婧文站了起來對崔巖道:“我還有事,你好好歇着,明兒我再來陪你說話。”就腳步匆匆的出了門。
崔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
“回來了嗎。”崔婧文一看到連翹就急着問她,“人呢。”
連翹拉着她走到一邊,壓着聲音道:“芍藥回來了,在側門外不敢進來。”
“怎麼回事。”崔婧文說着就朝側門走,“她一個人回來,語兒呢。”
連翹也不知道,芍藥什麼話都說不清楚,只知道哭,她急的不行只好來找崔婧文。
崔婧文出了門,在側巷子裡看到癱坐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芍藥,急着問道:“你別哭了,語兒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她心裡砰砰挑着,連話都說不清楚。
“二小姐。”芍藥爬起來跪在崔婧文腳邊,抓着她的裙子,“四小姐不見了,奴婢怎麼也找不到她,找不到了……您快派人去找找……”
就好像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崔婧文打了個趔趄,擡手就給了芍藥一個巴掌,喝道:“你胡說什麼,好好的人怎麼會不見了。”
她長這麼大都沒有這麼失態過。
“奴婢也不知道。”芍藥哭的斷斷續續的,臉疼着她也顧不上,“奴婢陪着四小姐去找馬公子,說了幾句話我們就分開了,四小姐說怕回來您會責備,就帶着奴婢去金簪衚衕的同安堂去請霍大夫……”她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沒有想到,奴婢進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再出來小姐就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也沒有人看見她。”
“怎麼會這樣……”崔婧文止不住的抖了起來,“她能去哪裡,能去哪裡。”
她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帶着芍藥的,沒有理由招呼都不打一聲人就不見了。
崔婧文抖着手扶着連翹:“快,快去告訴父親,讓他派人去找,快去啊。”
連翹應着,等崔婧文站穩,快步跑了回去。
崔婧文站在牆根,擡頭看着天,夜幕降下來,黑壓壓的烏雲壓在頭頂,什麼都看不到,她透不過氣來。
“二小姐。”芍藥哭着道,“眼見天就要黑了,要是今晚找不到四小姐……可……可怎麼辦。”
一個待嫁的姑娘,一夜未歸宿。
這可比拿個荷包污衊顧若離和人私通還有嚴重!
這些都是其次,就怕歹人將她害了或是賣了。
“閉嘴。”崔婧文指着芍藥,目眥盡裂,“給我滾去找,找不到語兒,你也不要回來。”
芍藥臉色發白,跪坐在地上,連哭都哭不出來。
“文兒。”崔延庭大步走了過來,喝道,“到底怎麼回事,語兒人呢。”
崔婧文攥着拳頭,將事情始末和崔延庭說了一遍,崔延庭猛然側目看向芍藥,擡腳就將她踹到在地上,喝道:“好大的膽子,居然一個人帶着小姐出去,若是語兒出了什麼事,我將你千刀萬剮了。”
芍藥的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塊石頭,憋的她臉色烏紫,趴在地上癡傻了一般。
“你先回去。”崔延庭道,“我現在就去找東城兵馬司借人。”
崔婧文一聽驚動兵馬司的人,立刻拉着崔延庭:“父親,使不得,要是傳出去語兒她往後還怎麼做人。”
崔延庭微怔,他也氣的糊塗了,聽了話他沉了下來,頷首道:“你去把你二叔和三叔喊出來,就說我有事找他。”他要借用家裡鋪子裡的夥計和府中的小廝。
崔婧文鬆了口氣,快步回去將崔延孝和崔延福找了出來。
“語兒怎麼會不見了。”崔延孝才從外頭回來,家裡的事情他才聽說了一些,不明就裡,“會不會去哪個小姊妹家中玩的忘記了時辰。”
崔延庭皺着眉道:“事情稍後再說,先派人去找人。”
崔延孝點頭應是沒有再問。
“老三。”崔延庭道,“你去找你小舅子,讓他派他手下匠人一起幫忙找,記住,只說找家裡逃出去的丫頭,不要說是語兒。”
崔延福一句話沒說,只點了點頭。
兄弟三人分頭去找。
幾乎將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夜裡子時崔延庭才滿身夜露的從外頭回來,李媽媽聽到動靜忙穿了衣服起來:“伯爺回來了,奴婢給您打水。”
“滾!”崔延庭怒喝一聲,砰的一聲推開了臥室的門,隨即一愣,方朝陽還沒有睡,躺在牀上睜着眼睛靜靜的看着他。
她的女兒受點委屈,她就要將崔婧語送去庵廟剃頭做姑子,如今他的女兒人都找不到了,她卻在家裡睡的安逸。
“方朝陽。”崔延庭大怒,“是不是你將語兒藏起來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她還只是個孩子。”
方朝陽坐了起來,揉了揉額頭,冷冷的看着他,道:“說話要講證據,你說我藏了崔婧語,有什麼證據。”
“我要什麼證據,她只跟你們母女有過節,這事不是你做的,就是嬌嬌做的,除了你們沒有別人。”崔延庭氣的太陽穴跳着疼。
方朝陽輕輕一笑,擺手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罷,不要煩我睡覺。”話落,閉上眼睛。
“你居然還睡得着。”崔延庭大怒,上去就掀了她的被子,還不等他去拉方朝陽的胳膊,耳邊就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他頓時捂着臉瞪看着方朝陽,“你敢打我。”
方朝陽昂頭看他:“你那裡來的自信和我頤指氣使的。”她站起來,悠悠的穿着鞋,立在崔延庭面前,輕蔑的道,“崔玉林,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丟了腦子和我說話。”話落,拂袖出了門。
崔延庭愣愣的站在牀邊,好半天才回神過來。
他走了一夜,找了一夜,凍了一夜,卻不記得他到底做了什麼事。
他怎麼會回來找方朝陽鬧,她是什麼人他還不知道嗎。
要是她想報復崔婧語,絕對會光明正大的做。
“伯爺!”李媽媽站在門口,毫無溫度的看着他,“您誤會郡主了,她不是這種人。”話落隨着方朝陽一起去了罩院。
崔延庭癱坐在牀上,只覺得頭快要裂開了。
顧若離驚訝的看着將自己推到裡面,躺在牀上蓋好被子的方朝陽,喃喃的道:“……您沒有地方睡了?”
“這是我的家。”方朝陽拿眼角看她,“我想睡哪裡就睡哪裡。”
顧若離哦了一聲,問道:“您和伯爺吵架了?”她還不知道崔婧語失蹤的事情。
“吵什麼,這世上沒什麼事是值得費口舌的。”方朝陽翻了個身將顧若離摟在懷裡,“來,讓娘抱抱。”
顧若離全身頓時僵直起來,兒時的記憶如洪水一樣,從方朝陽摟着她輕拍的手臂上涌了出來,方朝陽抱過她嗎?
應該是抱過的,只是卻沒有像現在這樣,親暱的摟着她哄着她睡覺。
“那個……”顧若離拘謹的連話都說不全了,“我不是孩子了。”
方朝陽咯咯一笑,道:“我說你是,你就是,睡吧。”話落,回身將牀頭的燈罩蓋上,房間裡一下子暗下來,只有母女二人長短不齊的呼吸聲。
顧若離睜着眼睛,鼻尖是清香,身畔是暖意,可她就是睡不着。
方朝陽也睡不着,看着黑幕中顧若離如同寶石似的閃爍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臉上的疤,觸手凹凸不平,噁心的她忙鬆開,咕噥道:“得空就把臉洗了,太醜了。”
顧若離又哦了一聲,想了想還是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三夫人看着凍的臉都烏紫的崔延福回來,心疼的給他擰了熱帕子捂着臉和耳朵,問道:“讓小廝們去找就是了,你何必衝在前頭,要是受涼了怎麼辦。”
“我一個大男人,病了也無妨。”崔延福道,“只是語兒還沒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樣在外頭,就算將來回來,也是生不如死,三夫人輕笑,道:“讓她小小年紀心思不純,鬧的家宅不寧的,如今弄出這種事情來,也算是報應了。”
顧若離一個姑娘,將來她要嫁人,連嫁妝都不會讓建安伯府掏一個錢,何至於總針對她。
那個丫頭太笨了,三夫人都懶得說她。
“你也少說風涼話了。”崔延福道,“總歸是孩子,再怎麼鬧騰關起門來教訓就是,鬧到外頭去就太過了。”
三夫人不屑,給崔延福泡了熱茶遞給他:“你難不成也當是郡主做的手腳?”她說着一頓,在椅子上坐下來,道,“這件事管是誰做的,但肯定不是郡主,也不會嬌嬌,她們母女倆一個性子,做什麼恨不得砸在誰臉上,哪會藏着掖着。”
崔延福覺得三夫人說的有道理,可崔婧語找不到,他心裡實在是疼惜。
“歇着吧,明兒再去找。”三夫人搖了搖頭,想到那姐弟三個人,也是無奈,“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這些事做什麼呢。”
這邊,崔婧文一個人坐在房中,燈被她掐了,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響在耳畔。
她周身發冷,不停的顫慄着,只要想到崔婧會在什麼地方,遇到什麼樣的人,她就胸口憋着氣,像要發瘋了一般。
“小姐。”連翹站在門口,低聲道,“伯爺和二老爺,三老爺都回來了,您……也歇會兒吧。”
崔婧文沒有說話,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筆直的躺在牀上,眼睛卻怎麼也合不上。
第二日一早,出去找的人陸續回了消息,滿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連城外都找了一遍,就是沒有崔婧語的下落。
崔婧文急的嘴角起了火泡,卻一籌莫展。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們不能大肆張揚,不能報官,不能傳出去,只能偷偷摸摸的找,想要找到實在太難了。
“我今天再去找找。”楊清輝一夜未睡,早上纔回來,匆忙吃了幾口飯,換了衣服接着出去,崔婧文忽然站起來,抓住楊清輝的衣袖,滿目的哀求“表哥,若是將來語兒回來,能不能求您帶她回延州,照顧她,就當……就當爲了我娘,行不行?”
楊清輝怔住,驚訝的看着崔婧文,隨即明白過來。
崔婧文是讓他娶了崔婧語。
“你不要胡思亂想。”楊清輝看着她,凝着眉頭面色沉重,“先找到語兒,以後的事我們再慢慢商量。”
崔婧文多聰明,楊清輝話落她就明白他的意思,慢慢鬆開手。
楊清輝幾乎是落荒而逃!
按理他應該答應的,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將來若真要娶妻,三個表妹任誰他都可以。
面對一個陌生的女子,他寧願是熟悉的,沒有感情又如何,哪對夫妻又是情深似海呢。
可是現在,他一點都不願意,不知道爲什麼,他恨不得立刻找到崔婧語,發現她不過是在哪個閨友家中小住了一日罷了。
楊清輝快步出了院子,心情沉重的,舉步維艱。
“楊公子。”顧若離看見他步伐不穩,擰着眉道,“你沒事吧。”
楊清輝怔住,定定的看着顧若離,搖着頭道:“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四妹她還沒有消息嗎。”顧若離早上起來就聽到了消息,也是驚訝了許久,“到底是怎麼走失的。”
楊清輝心裡很亂,只略說了一句:“她帶着丫頭上街,兩個人失散了半刻,再回頭她就不見了。”
京城這麼亂嗎。顧若離凝眉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吧。”她說着,回頭吩咐雪盞,“和郡主說一聲,我出去了。”
崔婧語可惡是一回事,可卻罪不至死,她這樣一天一夜,一個姑娘家,還不知遇到了什麼事。
雪盞欲言又止,看着顧若離漸漸走遠。
“昨天崔管事派去跟蹤的人可回來了,有沒有消息?”楊清輝恢復了心神,顧若離點頭,“回來了,不過在半路就跟丟了。”
“事情都湊在一起了。”楊清輝無奈,側目看着顧若離,“你往後出門也小心一些,儘量讓霍小哥跟着你。”
顧若離點頭,道:“好。”卻在想,會不會是幕後那個人擄走了崔婧語?
若真的是這樣,對方的目的就更加模糊起來。
她搖頭,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兩人在街上轉了半日,楊清輝見顧若離有些累的樣子,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再去西面看看,若是沒有也回家休息一會兒。”
“我去醫館吧。”她這兩日都沒在醫館長留,“你自己小心一點。”
楊清輝頷首,一個人往西面而去。
顧若離則去了金簪衚衕,醫館裡人不算很多,卻也有五六個人在排隊等着,劉大夫忙的不得閒,見她進來匆忙打了招呼,就埋頭寫病歷。
“霍大夫。”方本超迎過來,低聲道,“昨天的事解決了吧?”那個叫張崢的少年送來時他也驚了一跳,若不是救治及時,那條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人送去順天府了。”顧若離進了隔間,張丙中端茶過來,“師父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沒有睡好。”
顧若離摸摸臉,想到昨天晚上方朝陽硬擠在她房裡睡覺,不由失笑,道:“是有些沒睡好,沒事。”又問道,“霍繁簍呢,沒看到他。”
“在後院呢。”張丙中指了指後面,“昨晚就住在這裡沒回去,今兒一直在後院搗鼓,說要請人來挖井,往後就不用出去打水了。”
顧若離哦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頭就有個頭撞了個洞大哭着的孩子被抱了進來,喊着大夫。
“我去看看。”方本超道,“你先歇着。”
顧若離應是,和張丙中一起去了後院。
果然看到霍繁簍拿着個尺子在比比劃劃的,見顧若離過來就道:“三兒,那天我給一個大戶人家送藥,在人家後院看到他們的壓井,也不用水桶,水直接壓上來的,太方便了。”
“壓井嗎?”顧若離問道,“你想在院子裡挖一口?”
霍繁簍點頭應着:“是啊,壓一口井,將來你洗手也方便。”他拿了個畫了樣子的圖紙給顧若離看,“就擺在牆根底下,再搭個棚子,也不落灰,你覺得呢。”
顧若離沒有意見,霍繁簍就奇怪的看着她:“人不是送衙門去了嗎?你怎麼還無精打采的,是不是外面傳什麼閒話了?”
“沒有。”顧若離道,“是崔婧語失蹤了,到處都找不到她。”
霍繁簍哦一聲,冷笑着道:“這種人,失蹤了纔好,省的整日裡在眼前晃悠,跟蒼蠅似的。”
“一碼歸一碼。”顧若離白了他一眼,“她罪不至死。”
霍繁簍撇嘴,不想和她討論這件事,笑着道:“過幾天就是上元節了,咱們去看燈吧,聽說還有煙火看。”
“到時候再說。”顧若離意興闌珊的道,“霍繁簍,等過了杏林春會我就搬出來和你們一起住吧,省的在那邊總是事情不斷。”
霍繁簍頓了一下,沒有像以前那樣高興的附和,而是道:“那邊總歸是大府,你搬出來住,家裡這麼多男人,有些不方便。”
顧若離奇怪的看着他:“怎麼不方便了?你不是說要換個大點的院子嗎?”
“再說吧。”霍繁簍道,“我先把井挖了,等我弄好了醫館裡的事,你再想想要不要搬過來。”
他說完弓着腰接着忙着井的事情。
顧若離沒有說話,看着他的背影發呆。
崔延庭帶着家裡的人,以找逃走的丫鬟爲由,在京城甚至於通州,大興幾處又翻了數遍,可過去了十天,崔婧語依舊毫無消息。
她就像是一滴水,在地上被太陽烤乾了,消失無影無蹤。
府中的氣氛沉悶,上元節那天馬清雅和馬清瑩囑婆子來約崔婧語去看花燈,崔婧文也只得應付着說崔婧語不舒服,在家歇着。
第二日,馬家姐妹就過來了,崔婧文好不容易將兩人哄走。
她自己則哭倒在崔婧語的院子裡大病一場,人迅速消瘦下來。
崔巖覺察了不對,讓小廝扶着去找崔婧文,質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三妹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失蹤了。”崔婧文臉色慘白,哽咽的道,“我答應過娘,要好好照顧你們,可是我失言了,你病着,她下落不明……往後我便是死了,也無臉去見娘。”
“我去找。”崔巖轉身就走,忽然又想起什麼,回頭看她,“不是方朝陽和顧若離做的?”
崔婧文搖搖頭,道:“不會是她們!”依她們母女的行事手段,不會這樣去報復崔婧語。
崔巖喝道:“不要忘記了,顧若離身邊可是還有個無賴。”
“我派人跟着他了。”崔婧文道,“他一切正常,沒有絲毫異像。”
崔巖緊緊皺着眉頭,臉色陰沉的可怕,他一拳打在門頭上,咬牙道:“若要讓我查到是誰害的語兒,我一定讓他生不如死!”
“你回去歇着吧。”崔婧文道,“語兒她怕是……”她實在不敢想,可是又不甘心,崔婧語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崔巖氣怒的出了院子,可因爲身上的疼,他不得不弓着腰,冷汗簌簌的落,剛走到正院前的小徑,就看到顧若離戴着帷帽腳步匆匆的往外走。
“三妹!”崔巖咬牙挺直了腰背,走了過去。
顧若離回頭,就看到崔巖站在她幾步之外,冷笑着望着她,她不禁滿臉驚訝。
沒有想到幾個月不見,崔巖瘦成這樣。
“你這是……”她轉身打量着他,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的樣子,還有他微弓的腰背,像是隱忍着極大的痛苦,“病還沒有好?”
崔巖冷哼一聲,道:“我的病沒好不正趁了你的意。”要不是因爲她,他也不會負氣去那種地方,就不會得了這種病,“怎麼,你過的很自在啊。”
顧若離皺眉,搖了搖頭:“我還有事,不想和你說這些。”她也不願意看到崔婧語這樣,可這不是她造成的,她沒有負疚,也不需要爲任何人感到抱歉。
“顧若離。”崔巖喝道,“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若是語兒有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顧若離懶得理他,頭也沒有回的出了門,徑直去了合安堂,方本超和劉大夫收拾好了在門口候着她,見到她的人立刻就迎了出來,道:“說是辰時就開始了,我們要快點。”
今天是杏林春會開始的日子,他們要早點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