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連翹看着倒在軟榻上痛苦的直哼的崔巖,低聲和崔婧文道,“請三小姐過來看看?”
三小姐就是霍大夫啊。
當初他們不就是打算去合安堂求霍大夫看病的嗎,若非中間出了點岔子,崔巖的病說不定又好了。
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想到,三小姐就是霍大夫,霍大夫就是三小姐。
崔婧文十根纖蔥般的手指絞在一起,此刻,指尖紅紅的還沾着水澤,裙襬亦是溼漉漉的,她長這麼大都不曾這麼狼狽過……那麼多的衣服和鞋襪,她怕是洗到明天早上也洗不完。
只是,那又怎麼樣呢。
成者王,敗者寇!
方朝陽和顧若離贏了,不但贏了,而且這一局她們贏的出其不意卻又精彩完美。
她們也真是蠢,大名鼎鼎的霍大夫就住在她們家裡,她們都沒有想過去查一查,去發現點什麼蛛絲馬跡,她們太輕敵了,以至於纔會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現在好了,昨天她們趾高氣揚的奚落她們,不過一夜的功夫,事情就顛倒過來,她們從今以後還是會被壓着,而且,以方朝陽的脾氣,比之從前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狼狽如她們,只能灰頭土臉的等着捱打。
崔婧文笑笑,擺手道:“出去請大夫來吧。”她倒是想舔着臉去求顧若離,可是也要人家願意。
結了那麼深的仇恨,以顧若離的性子不會來給崔巖看病的。
“是。”連翹目光動了動,正要出去,忽然崔巖便是哀嚎一聲,崔婧文驚了一跳,道,“茂燊,你怎麼樣了。”
崔巖眼神放空,毫無焦距的看着崔婧文:“姐,我……我要疼死了。”
“馬上就給你去請大夫來。”崔婧文催着連翹,“快去啊,愣着做什麼!”
連翹應是而去。
崔巖額頭上的汗大顆大顆的落着,他咬着牙咕咕的響着,手背和太陽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崔婧文看着眼淚簌簌的落:“茂燊,你別嚇我,上午不還好好的,說不怎麼疼了嗎。”
難道是因爲上午跪了一刻,精神又受了刺激的緣故嗎。
崔巖瞪着眼睛,身上不停的發抖,好半天才從齒縫裡蹦出一個字來:“疼!”
真的疼,後背上猶如無數個刀片,一點一點剔着他的肉,颳着他的骨頭,若從前他只知生不如死是什麼意思,那麼如今他便知道,這四個字意味着什麼。
要是現在可以讓他不疼,就算立刻死了,他也願意。
崔婧文無能爲力,什麼都不能做,就這麼抱着他陪着哭着,不停的催着外頭:“大夫來了沒有?”
“茂燊怎麼樣。”楊清輝跑了進來,一看見情景,就立刻道,“還有一塊膏藥,再試一試。”
崔婧文搖着頭:“我纔給他貼了,沒有用,沒有用了。”
崔巖似乎耐不住疼,抽搐了起來,攥着崔婧文的手臂,攥着牀沿,硬生生的摳下一塊木屑來。
“我去請三表妹來。”楊清輝以前擔心的是顧若離身份暴露,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的身份已經不秘密,他說着往外走,崔婧文喊住他道,“連翹去喊大夫了,表哥……不要去。”
這是他們僅存的最後一點尊嚴,除此之外,他們在她們母女面前,恐怕連乞丐都不如了。
楊清輝停下來,凝眉看着崔巖。
過了一刻多鐘,連翹拉了秦大夫進來,她指着崔巖道:“你……你快去看看,我們少爺疼的不行了。”
“我看看,我看看。”秦大夫提着藥箱進門,先是給崔巖號脈,隨即就道,“可受過外傷。”他揮着,摸了摸崔巖的後背,也沒有看出來哪裡有問題。
崔婧文看着崔巖疼的死去活來的,也沒了耐心,道:“他沒有受過外傷,你診脈看不出來嗎。”
又不是神仙,要是診脈什麼都能診出來,那就不用望聞問了。
“既不是外傷,又背痛難忍。”秦大夫凝眉道,“那就是痛痹了,先用我的藥酒試一試。”
死馬當作活馬醫,崔婧文任由秦大夫倒了藥酒給崔巖揉着後背,秦大夫滿頭大汗,可不但沒有半點效果,還生生將他推暈了過去。
“你會不會治。”崔婧文道,“他已經疼成這樣,你就沒有法子讓他止痛的?”
秦大夫也是一肚子的氣,收手道:“祛表不除根,一會兒不還是痛,有何作用。”又道,“不過,也沒有道理啊,藥酒都用了,總該有點效果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你請的什麼大夫。”崔婧文不悅的看着連翹,連翹回道,“是秦氏醫館的大夫。”她的意思,秦大夫治外科,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的。
崔婧文拿被子將崔巖蓋上,道:“送秦大夫出去,再換個大夫來。”
“是。”連翹應是,去和秦大夫道,“請吧。”
跑了一趟什麼好處沒落着,還受了一肚子的氣,秦大夫怒氣衝衝的收拾了要箱子,喝道:“我沒用,你們家不是有位神醫嗎,請她不就成了。”請他來做什麼!
崔婧文一怔,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這京城,這天下就沒有人能治好他的病了嗎?
或許有,也肯定有。
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崔婧文捂住臉,無助的哭了起來,她不想去求她們,不想被她們母女踩在腳底上。
娘……你在天之靈爲什麼不保佑我們姐弟三人,留我們在這個世上受這些苦痛。
“姐……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活着了。”崔巖和崔婧文只相差一歲,從小就不喊她姐姐,可現在他喊了,可見他有多痛苦,多絕望。
崔婧文崩潰了。
想到她們母女的樣子,想到她們囂張的樣子,爲什麼那麼可惡的人,卻有這麼好的命,即便經歷了朝堂跌宕,還能夠這麼快的東山再起。
還能穩穩的壓她們一頭。
“別……別說胡話。”崔婧文顫抖着握着崔巖的手,語無倫次,“你等我,等我回來。”又回頭看着楊清輝,“表哥,勞煩你幫我照看一下茂燊,我去去就來。”
楊清輝點了點頭。
崔婧文起身,咬着脣看了眼崔巖,和自己弟弟的性命相比,她的尊嚴算什麼。
她去求,求顧若離施恩過來看一看,只要能治好崔巖,哪怕讓她立刻死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崔婧文飛快的穿過如意門進了內院,正院的小丫頭看到她來都是滿臉的驚訝,她含笑道:“縣主在不在,勞煩姐姐通稟一聲。”
“二小姐稍等。”小丫頭跑去和屋檐下守着的秋香說了一聲,秋香朝這邊打量了一眼,掀了簾子進了暖閣,過了一刻,她就看到顧若離從裡頭面出來。
“二姐。”顧若離波瀾不驚的看着她,問道,“有什麼事嗎?”
她隱約已經猜到了崔婧文的來意。
方纔楊清輝在時,琉璃就過來說過了,她無動於衷,也不會上趕着去看病。
大家鬧成這樣,若非方朝陽不肯走,她早就離開這裡了。
至於崔巖,她狠心也好,漠然也好……她無所謂。
“縣主。”崔婧文什麼都沒有說,噗通一聲在顧若離腳邊跪了下去,擡着頭紅着眼睛看着她,“我知道你就是霍大夫,也知道你醫術了得,我能不能求你,去給茂燊看看,他……他疼的快要死了。”
顧若離一怔,沒有想到崔婧文會跪下來,神色頓時冷了下來,過去扶她,道:“先起來再說。”
“我知道你討厭我們,那你打我幾下出氣行嗎。”崔婧文不停的磕着頭,“只要你願意救茂燊,往後你讓我做牛做馬都行,求求你了。”
她們讓她做牛做馬了嗎?顧若離皺眉,看着她道:“你問過他的意思了嗎?他願意讓我給他治病?”
“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崔婧文回道,“就算他清醒的也不會不願意,求求你了,縣主,求求你了。”
顧若離抿着脣,聽到身後的聲音,就看到李媽媽站在暖閣裡掀了簾子,又放了下去,她嘆了口氣回頭看着崔婧文,點了點頭:“好,我隨你去看看。”
崔婧文頓時笑了起來,感激涕零:“謝謝,謝謝縣主。”
顧若離正要說話,忽然就聽到崔婧語聲嘶力竭的聲音:“二姐,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你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賤人做什麼,我們還不夠慘嗎,你這樣會讓她們更加囂張,更加看不起我們。”
崔婧語說着,一下子衝過來,瘋了一樣去扯崔婧文。
顧若離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閉嘴。”崔婧文見顧若離臉色微變,頓時推開崔婧語,道,“你知道什麼,你給我閉嘴,不要胡說。”
她好不容易跪下來,好不容易求動了顧若離,她不想再來一次,更不確定對方還會不會答應。
“二姐。”崔婧語跳着腳,指着顧若離道,“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她說着,看向顧若離,只覺得她的那張臉實在刺眼,爲什麼,憑什麼,讓她生了這樣一張臉。
爲什麼讓她會醫術,爲什麼讓她救了太上皇,爲什麼讓還封了她做靜安縣主。
太不公平了。
還有,還有霍繁簍知道嗎,看到過她的臉嗎。
她忽然上來,湊在顧若離面前,盯着:“你不是藏着掖着嗎,你爲什麼要把臉洗了,是想勾着誰。”又道,“你休想,霍繁簍是我的,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她是瘋了嗎。顧若離不可思議的看着她,轉身就打算回房去,崔婧文喊道,“縣主,等等。”話落,擡手就給了崔婧語一巴掌,喝道,“你給我跪下!”
顧若離一怔回頭去看。
崔婧語被打蒙了,捂着臉愣愣的看着崔婧文,呆呆的道:“二姐……你居然打我。”
“跪下。”崔婧文不想和她解釋,現在她們憑什麼還和她橫,莫說她現在是縣主還是神醫,就算是以前的她,她們也沒有資格和她橫啊,是她們認不清罷了,“和縣主賠禮道歉,聽到沒有!”
崔婧語咬牙啓齒:“我不,憑什麼!”她怒瞪着顧若離,“她是縣主,她就了不起了,算什麼東西。”
縣主了不起嗎,她不知道,但是她是霍大夫啊,她們曾經羨慕的那個霍大夫。
“跪下。”崔婧文壓着崔婧語,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將她壓住跪在地上,“和縣主道歉,就說你錯了,求縣主去給茂燊治病。”
崔婧語沒有站穩,跌跪在門口,想要掙扎着起來,崔婧文按着她拼命的搖着,喝道:“快說,你快說啊。”
“對不起。”崔婧語哇的一聲哭了一聲,“對不起,求你去給我哥治病。”
“夠了。”顧若離凝眉看着姐妹,淡淡淡淡道,“這天下沒有人閒着無事,一直欺壓你們,你們也不用將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
崔婧文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這世上有種病。”顧若離躬身看着兩姐妹,“叫被害妄想症。”
被害妄想症?她沒有聽過這種病,崔婧文驚愕不已,擡頭看着顧若離。
“崔巖的病我或許可以治好。”顧若離太擡腳與他們擦身而過徑直往外院去,“不過你們的病,我無能爲力!”
她說什麼,是在說他們也病了嗎?崔婧文看着她的背影,癱坐在地上。
“你高興了,我們丟人你高興了是不是。”崔婧語簡直想要一頭撞死,今天她們丟人丟的還不夠嗎,如今自己送上門來上讓她羞辱。
“閉嘴。”崔婧文道,“沒有我的話,你都不準再出院子一步,聽到沒有。”她說着,盯着彩娟,“要是你們小姐踏出院子半步,我就將你發賣了。”
彩娟也被剛纔的崔婧文嚇的六神無主,慌亂的點着頭,去拉崔婧語。
“我恨你。”崔婧語站起來,一把將彩娟推開,盯着崔婧文道,“我恨你們所有人。”話落,捂着臉跑走了。
方朝陽靠在門口,看完一齣戲,便回頭對李媽媽道:“……女大不中留啊,看來我這個做母親的是該操心一下才好。”她說着,轉身往暖閣去,似笑非笑的道,“聽說馬府的那位公子對語兒情有獨鍾,改明兒我得請位冰人,去說說親纔好,總要有一方主動啊。”
李媽媽一怔,回道:“他們會不會不願意?”畢竟,他們都不小了,馬府要是有這個意思,早就該露點風聲了。
“以前不行,現在行了啊。”方朝陽在炕上坐下來,盤着腿有些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們家可是又多了一位縣主了呢。”
便是李媽媽也禁不住笑了起來,拉着方朝陽的手,道:“郡主,這話您在奴婢面前說說就好了,傳出去,別人會覺得您太猖狂了。”她自己也是滿臉的得意。
“誰愛說誰說去。”方朝陽呵呵一笑,理所當然的道,“我方朝陽就是這樣,難道怕別人說,我就藏着掖着。他是有多大的臉。”
李媽媽掩面而笑,要她說郡主的命就是好,自小生在沐恩侯府,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兒,又生的貌美標緻,沒幾歲就被太后接到宮裡去,和宮中的皇子公主一起嬌養着……
便是聖上對她也愛護有加,處處維護。
後來出了居庸關的事情,郡主毫不猶豫的站了隊,本以爲這回太上皇復辟,對郡主必定百般刁難打擊,連太后都不敢見她,保不了她。
就連她自己也抱着必死的心了。
可是,沒有想到半路殺出了三小姐,居然是太上皇的救命恩人。
那麼多功臣,聖上第一個封賞她。
這下好了,郡主不但沒有倒,還突然多了一個得聖上,皇后寵愛的信任的縣主。
要她說,這世上有的人就是命好,你就是拼了命,你就是使勁了渾身力氣,也追不上她。
她能理解二夫人和四小姐她們的感受,那種心口被擊了一錘痛不欲生,卻又無處宣泄的感覺,實在是……李媽媽也不知道說什麼,大概是被郡主和三小姐影響的,連着她也覺得渾身舒坦。
顧若離去了外院,楊清輝站在臥室門口,見着她並沒有驚訝,迎了幾步他道:“有沒有爲難你?”
“有啊。”顧若離點頭,“在我面前又哭又跪的,好似我打了她一樣。”說着,她搖了搖頭,看向裡面,問道,“怎麼樣,醒着還是暈了?”
楊清輝也無奈,他幾乎能想象得到崔婧文剛纔是什麼樣子,他抱歉的笑笑正要說話,顧若離擺了擺手,道:“……你不用替他們解釋,我沒有被誰逼着來,是我自己願意的。”
不爲別的,只因崔婧文爲了弟弟,在她面前的那一跪。
楊清輝應是,做了請的手勢,兩個人前後進了房裡。
崔巖合着眼睛,面色慘白如同骷髏一樣,毫無生氣的躺在牀上,琉璃見着顧若離進來,就如同看到了救世神似的跪在地上磕頭:“縣主,求求您救救我們少爺。”
顧若離不說話。
“起來說話。”楊清輝凝眉,怎麼主僕都是一樣,有話說話動不動就跪,他以前沒覺得,總覺得方朝陽太過囂張,兩位表妹作爲女子過的太辛苦了,如今相處後,反而心生了反感。
方朝陽那樣的人,其實相處沒什麼難的,正如他,來了這麼久方朝陽雖不待見,卻也從沒有因爲他是楊家的人,而刻意刁難過。
顧若離亦是,脾氣雖算不得好,可卻是外剛內柔的,但凡她覺得你是善意的,總會百倍回報,全然的信任和維護。
他不明白,爲什麼大家將事情弄的這麼複雜。
琉璃抹着眼淚起來,去推崔巖:“少爺,縣主來了,他給您看病。”
原本迷迷糊糊的崔巖猛然睜開了眼睛,看向牀前,果然看到她清清冷冷的站在牀邊,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到底沒有勇氣……
他真的疼怕了,他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崔巖羞愧的閉上眼睛。
“手給我。”顧若離在牀頭的杌子上坐下來,琉璃將崔巖的手拿出來擺好,顧若離號脈,過了一刻她凝了眉頭,楊清輝就問道,“如何?”
顧若離收了手,沉聲回道:“脈弱無力,因是脾虛。”又拿了他的左手診了一刻,“左脈且滑又浮。當是血熱。”
她又看了按了崔巖的肋下,問道:“這裡可痛?”
崔巖點了點頭,只覺得此時此刻他宛若被人剝光了衣服丟在了街上,毫無尊嚴。
“前面都用了什麼藥?”顧若離面無異色,聲音亦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她話落,崔婧文跟着進來,應着道,“年前用過四物湯和黃連湯,不過沒有用。”
難道還有白濁?顧若離立刻明白崔巖生病的原因,她凝眉道:“此病因勞累腎虛引發,又患白濁,約莫自膝蓋腫痛延至後背,日輕夜重……”又看着崔婧文,“可是這樣?”
崔婧文點着頭:“是,確實是這樣。”
顧若離沉思了一會兒,又上前檢查了崔巖的身體,起身道:“拖的有些久,一兩貼起不到效果,我先開方子,連吃二十貼,屆時再去合安堂複診。”
“二十貼,能好嗎?”崔婧文問的小心翼翼,顧若離邊在桌邊寫着方子,邊道,“不一定,等吃完這些再看情況加減藥量,不過,等過了這夏天,應就無事了。”
到現在,他們看了這麼多大夫,還沒有人告訴他們確切哪一天能好,崔婧文高興的點着頭:“好,好,那你開方子,我這就去抓藥。”
顧若離嗯了一聲,將寫好的方子給她。
“忌辛辣。”顧若離交代道,“以清淡爲主,也不宜久臥牀不起,多起來走動走動,對病情有助益。”
崔婧文點頭不迭,一一應着。
“沒什麼別的。”顧若離指了指外頭,“告辭!”她說着往外走,崔婧文跟在後面行禮,“多謝縣主。”
顧若離頭都沒有回。
“你……爲什麼給我治病?”忽然崔巖撐着坐起來,聲音嘶啞,定定的看着她。
按她的行事作風,她不會來給他看病的,若不然他病了這麼久,她也不會熟視無睹。
顧若離回過頭,輕描淡寫的掃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二夫人躺在牀上,看着帳定目光呆呆的,不管崔延孝在她耳邊說什麼,她都沒有反應。
“婉兒。”崔延孝拉着她的手,輕聲道,“局勢才穩,聖上的封賞還沒有下來,誰又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樣子,再說,大哥也出去走動了,看看趙遠山那邊能不能和聖上提一下,說不定,我們也能由伯公晉爲侯呢。”
二夫人這才緩緩轉頭過來,看着他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和我們又什麼關係。”
崔延孝一怔,臉色一瞬間紅白藍綠交相輝映,過了好一刻他才尷尬的道:“我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啊。”
“一家人。”二夫人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剛纔方朝陽那麼囂張的打我,他怎麼不知道攔一下。”
崔延孝語噎,頓了頓嘆道:“事情來的那麼突然,誰知道聖上不但沒有罰方朝陽,還封了嬌嬌做縣主,那個丫頭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居然是合安堂的霍大夫……”
他們誰也想不到啊。
“她在和我炫耀她生了個好女兒。”二夫人手都在抖,想到自己的女兒,她恨不得過去扇死她纔好,“她有什麼資格和我炫耀。”
崔延孝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你不是生了個兒子嗎,她可生不出來,一個女兒,到時候還不是別人家的。”
二夫人抿着脣不說話。
“二爺!”二夫人陰冷的看着崔延孝,“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崔延孝也不知道說什麼,他現在就算出門路過正院,都覺得沒有臉。
事情鬧的太難看了,都沒有一點回頭路。
“我去找大哥問問。”崔延孝柔聲道,“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一定有辦法的。”
二夫人沒有說話。
顧若離回了正院,飯菜已經擺好了,她居然還看到對面各落着兩隻杯子,旁邊還有酒壺,淡淡的桂花酒釀香味兒緩緩的溢出來。
“喝酒?”顧若離回頭看着從門外進來的方朝陽,“我還小。”
方朝陽很不優雅的翻了個白眼,顯然不相信顧若離沒有喝過酒。
顧若離嘆氣,她確實喝過,還喝了不止一次,且,酒量似乎還很好。
“縣主嚐嚐。”李媽媽扶了椅子,請顧若離坐,“奴婢去年中秋的時候釀的酒,一直也沒什麼大喜的事,所以沒捨得拿出來,味道也淡您儘管喝上兩杯,沒事的。”
顧若離挑眉,捧了酒盅嚐了一口,入口清雅,酒如喉潤滑清涼,齒間還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不但不辣,還有着甜味兒,確實很好喝。
她仰頭喝滿了一盅,頷首道:“酒真是不錯。”
“您要喜歡,今年中秋奴婢就多釀幾罈子。”李媽媽笑着的,“再做的淡一點,閒了就喝一點。”
顧若離到覺得應該再烈一些纔好。
方朝陽就坐在她對面看着她,似乎對她的表現很滿意,頷首道:“就是,能喝就喝,不能喝就乾脆點,誰能強壓着你不成。”
“是!”顧若離點頭道,“我娘是這世上最爽利的人了。”
方朝陽就露出一副當然如此的表情。
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格外的好,方朝陽連着喝了七八杯,自斟自飲的看着顧若離,道:“聖上封賞了顧府,牌匾和聖旨你總要送回去,打算什麼時候走?”
顧家在慶陽,所謂榮歸故里衣錦還鄉,把這些留在京城總不是事兒。
“我等七月再啓程。”顧若離看着方朝陽,“到時候天氣不冷不熱,正好趕路。”
方朝陽又喝了一杯,微微頷首,道:“那……住多久?”
顧府的宅子毀了,哪怕不能蓋成和原來一模一樣的,她也會重新翻新起來,如此一來,一去一回加上修建宅子,至少要一年的時間了。
“一年吧。”顧若離看着她,問道,“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她自從離開慶陽後,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私心裡,她想讓方朝陽去一趟,若是顧清源能看得見,一定會很高興。
只是,這事不能強迫。
“不去。”方朝陽皺眉道,“來來回回累死了,你自己去就好了。”
顧若離哦了一聲,笑着道:“我是怕您一個人留在這裡,會被人欺負。”
“我?”方朝陽冷哼一聲,不屑道,“我正愁着無事閒的慌。”
顧若離失笑,和方朝陽碰杯,飲了杯中酒,方朝陽想起什麼來,看着李媽媽道:“上次三小姐開的方子還在不在,明兒去合安堂抓藥去。”
以前不知道她醫術了得,現在知道了,自然就更加信了。
“沒丟,明兒奴婢就去,順便看看三小姐的醫館是什麼樣子。”李媽媽高興的應着,方朝陽又補了一句,“不必給錢,反正是自家的。”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母女兩人喝了兩罈子桂花酒,卻是一點醉意都沒有,方朝陽掃興:“早知道不喝了,也沒個力道。”話落扶着額頭起身,道,“我去歇了,你們自己玩吧。”
顧若離也喝不動了,雖不醉可胃裡難受,她也站了起來正要說話,忽然就看到崔延庭從院外走了進來,微微一愣。
“在喝酒?”崔延庭進來,目光在桌子上一掃,視線就落在顧若離身上,“嬌嬌年紀小,可不能貪杯。”
顧若離扯了扯嘴角,福了福:“伯爺!”
“嗯。”崔延庭頷首,又去看門口正打量着她的方朝陽,凝眉道,“你怎麼也喝了,不是身體不好嗎。”
方朝陽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來,撫着肚子指着崔延庭道,直不起腰來。
崔延庭雖皺着眉,但神色卻很淡然。
“你不用誤會。”崔延庭掃了眼方朝陽,和顧若離道,“我來是感謝嬌嬌給倓鬆治病,他疼了這麼久,如今有嬌嬌在定然能康復,多謝。”
顧若離皺眉,搖頭道:“伯爺不用謝,我治他不過是怕晦氣罷了,正是大喜的時候,聖上又剛復辟,家裡若是辦了喪事,難免衝了聖上!”她話落,過去扶着方朝陽,“娘,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這人的嘴臉,實在讓她受不住。
崔延庭臉上再也掛不住,他只不過不想讓家裡的氣氛太尷尬罷了,沒想到就連顧若離也這麼不識擡舉。
“不行。”方朝陽道,“再讓我笑會兒。”
方朝陽說笑,便真的笑了起來,崔延庭拂袖要走,方朝陽才收了笑容倚在門扉上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道:“你昨兒那話怎麼說,讓我滾出去是吧?”
崔延庭回頭看着她,目光陰冷。
“這話我記住了。”方朝陽揚眉說完,揮蒼蠅似的揮着手,“走吧,走吧,別沒事兒來我這裡,沒的弄髒了我的院子。”
崔延庭冷哼了一聲:“潑婦!”話落,大步出了院子。
“太有趣了。”方朝陽扶着額往外走,笑着和顧若離道,“知道我爲什麼一時高興就嫁給他了吧,多有趣的人!”
顧若離無語,回了自己房間,幾個人丫頭圍着她嘰嘰喳喳的說着話。
“奴婢就說三小姐不簡單。”歡顏一副得意的樣子,“原來就是霍大夫,往後有三小姐在我們再也不怕生病了。”
雪盞就拍了她的後背,道:“什麼三小姐,應該喊縣主!”
“對,對,縣主!”歡顏說着,故意擺了姿勢行大禮,“奴婢參見縣主娘娘。”
一屋子的丫頭都笑了起來,顧若離頷首道:“是喜事,一會兒每人去雪盞那邊領二百個錢,各自買喜歡的零嘴吃去。”
丫頭們都歡呼起來。
第二日一早,顧若離就和李媽媽一起去了醫館,街上人流雖大不如以前,也說不上熱鬧,可因爲趙勳進城甚至和羽林衛動手,都沒有傷害百姓,大家也放了心,各家鋪子都開始開門做生意。
顧若離一到金簪衚衕,廖掌櫃眼尖就看到了戴着帷帽的她,迎了過來戰戰兢兢的喊道:“霍大夫……”
這麼兩天,外頭都傳遍了,聖上剛剛登基,大家都等着賞賜,猜測誰會是第一個。
有人說是趙勳,畢竟從龍之功他若是第二,那肯定是沒有人敢領他前面。
可是沒有,趙勳那邊還沒有動靜傳來,就聽到聖上賞賜了霍大夫……沒有想到,當初聖上病重時百醫無用,偏霍大夫治好了他的病。
她對聖上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啊,可想而知,要不是她妙手回春,聖上的病能好?病不能好談什麼復辟!
難怪前兩個月宮裡傳霍大夫進宮呢,原來就是爲了給聖上治病啊。
太厲害了。
而且,這還不是最讓他們驚訝的,最吃驚的是霍大夫不是姓霍,而是慶陽顧氏的三小姐,是當年大名鼎鼎太醫院院正顧解慶的孫女,是朝陽郡主的親生的女兒……
那她不但是醫藥世家名門之後,更是皇親國戚啊。
有這樣的身份,又有這樣的功勞,第一個封賞,封一個縣主真的是一點都不爲過!
廖掌櫃簡直激動的無以言表:“不對,不對,是縣主,小人給縣主娘娘請安!”說着就要跪下來,顧若離忙扶着他,搖頭道,“不管什麼身份,我還是合安堂的大夫,不過以後可以喊我顧大夫,我姓顧!”
“好,好。”廖掌櫃點着頭,“顧大夫說什麼就是什麼。”他這是走了什麼運,半年前突然來了個鄰居,他還差點爲了二尺的門和人家結了仇,沒有想到,一轉眼這個鄰居稱了京中醫局的司醫,再一翻手就變成了縣主,是皇親國戚。
他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得空過來坐。”顧若離微微頷首,張丙中已經迎了出來,“師父,您可總算來了,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您過來。”
顧若離惦記着戴韋,笑着道:“這兩天有點事耽誤了,大家都好吧。”
“好,好的很。”張丙中說着,朝李媽媽行禮,“媽媽好。”
李媽媽打量了一眼張丙中,聽他喊師父,又是這麼大年紀性格還這麼活泛,不由覺得有趣,含笑道:“你就是我們縣主的徒弟,往後好好學要勤快點,我們縣主不會虧待你的。”
張丙中愕然,隨即笑着點頭。
“李媽媽過來抓藥的。”顧若離吩咐道,“我去看看方前輩和劉前輩。”
張丙中應這是,拉着李媽媽去櫃檯:“您的方子呢,我給您抓藥。”李媽媽將方子遞出來,打聽着,“怎麼沒有病人來問診,生意不好嗎?”
“這還早,等會兒您就知道了,這大堂裡都坐不下呢。”張丙中與有榮焉,“我們每天都忙死了,有的人還死等着師父來,說若是師父不來,他就不看病了。”
李媽媽眉飛色舞點着頭道:“那是,我們縣主的醫術,滿京城也沒有人比她厲害。”
兩個人你捧着我,我捧着你,聊的極其開心。
顧若離去了後院,方本超與劉大夫正坐在院子裡說着話,見到顧若離,忙笑着道:“霍大夫,你沒事吧,我們聽到外頭的傳言了,您封了縣主是嗎。”
“是!”顧若離點頭,方本超也朝她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顧若離也拱手,笑着道:“大難已過,我們同喜!”
方本超和劉大夫點着頭,說實話他們決定留下來心裡不是沒有害怕,畢竟這不是小事,一旦暴露了就是殺頭之罪。
好在,擔驚受怕之後,他們等到的豔陽高照,風和日麗!
將來,在京中他們就會一路順坦了。
“人還好嗎?”顧若離指了指房間,劉大夫點着頭道,“一開始還鬧,後來知道趙將軍起事了,就不鬧了,好像等死似的。”
顧若離聽着就走去房間,劉大夫開了門,她就看到戴韋鬍子拉碴的正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腿上,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發呆。
“戴大人。”顧若離喊了一聲,戴韋緩緩轉頭過來看着她,盯着,想要從帷帽裡看到什麼,過了好一刻他聲音暗啞的道,“你還活着,那就表示太上皇復辟了?”
顧若離點頭。
戴韋一口憋在胸口的氣長長的鬆了下來,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方本超已經搶先道:“你該謝謝霍大夫,不對,是顧大夫,若非她救了你一命,此刻依你以往的作爲,怕是已經去地下見你的祖宗了。”
他要謝嗎,若不是她,他怎麼會幫着太上皇假死,太上皇又怎麼能復辟?!
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以往她啊。
“此仇,我戴某必報!”戴韋拂袖大步朝外走,又回頭盯着顧若離,“你給我等着。”
顧若離揚眉,毫不在意的道:“那我就等着戴大人來報仇。”
戴韋大步出了門。
方本超低聲道:“這……以後會不會還來找麻煩?”
“暫時不會。”劉大夫道,“就算他想也沒有這個本事。”
方本超想想也對,太醫院絕對沒有他的位置了,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哪還有能力回頭來找顧若離的麻煩。
“沒必要髒了我們的手。”顧若離往外走,無所謂的道,“他若不消停,遲早有喪命的一天。”
話落,三個人回了前堂,李媽媽已經抓好了藥,和顧若離道:“縣主,中午奴婢讓人給您送飯來吧,就怕吃的太差,傷了您的胃口。”
“沒事,焦姐做的飯菜很好。”顧若離推着她出去,“媽媽就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李媽媽又看了一眼合安堂,點着頭道:“成,那奴婢走了。”
顧若離目送她離開,才笑着回頭去問張丙中:“給藥錢了嗎?”
“沒有。”張丙中瞠目,“我忘記要了。”說着,自己也笑了起來。
方本超倒茶過來,顧若離摘了帷帽放在一邊,端茶喝了一口,又朝外頭看了一眼,道:“大家驚魂未定,怕是這兩天都不大敢出門了……”她說完,回頭看那三個人,就見他們驚訝的看着她。
“怎麼了?”顧若離問完纔想了起來,她臉上的疤沒有了,不由解釋道,“我身份不用藏着了,所以疤也沒有必要留着了。”
張丙中指着她,湊過來看了一遍:“師……師父,您的臉……”也太好看了。難怪那時候霍繁簍一口咬定說崔家的小姐長的醜,就顧若離這容貌,一般人在她面前可不就是醜了麼。
不對,張丙中反應過來:“霍繁簍見過您的臉?”
“他說見過的。”顧若離點頭道,“怎麼了。”
這人太狡猾了,張丙中氣的不行:“別叫我看見他,否則我非喂他一斤巴豆不可。”
那邊劉大夫和也笑着道:“這樣看顧大夫舒服多了。”
“是!”方本超點頭,“當初進京要是這般示人,怕是更加不易!”
她就是這樣的想的,所以纔會貼着疤。
“這……這是誰。”廖掌櫃站在門口,張着嘴,“你……你是縣主?”
張丙中忙拿着帷帽遞給顧若離:“去,去,我師父的尊容不是你隨隨便便看的。”
“好,好,不看我不看。”廖掌櫃說着不看,還忍不住掃了幾眼,拉着張丙中低聲道,“沒想到縣主這麼好看,難怪以前常戴着帷帽呢。”
張丙中翻了個白眼。
“快去看。”外頭有人喊着廖掌櫃,又朝張丙中招手,“菜市口砍人了,趙將軍今天又要砍一批人的腦袋,快去看啊。”
又砍?顧若離奇怪道:“他砍了很多嗎?”
“昨天早上就砍了十幾個,好像是羽林衛還有都督府,聽說還砍了兩個將軍。”張丙中如數家珍,“今天估摸着是當年反對太上皇的勳貴吧,也不知道,反正趙將軍的手段……”他撇撇嘴,一臉的嫌棄。
早就知道趙勳不是好人,沒想到殺起人來,真的是太滲人了。
半點情面都不留。
“就是閻羅王啊。”廖掌櫃壓着聲音,無聲的道,“看着是太上皇復辟,往後天下還不是趙遠山的。”
要不然他費這力氣幹什麼,還不如安安穩穩做自己的驍勇將軍呢。
顧若離沒有驚訝,趙勳的目的他從沒有掩飾過,太平天下逼宮翻天,怎麼可能爲了黎明百姓天下安泰。
他就是爲了權利,僅此而已。
說着話,病人來了,一見到顧若離不說病情,而是抱着拳行禮:“縣主娘娘。”
“老伯。”顧若離無奈,忽然覺得這個頭銜很不便利,她是大夫哪有人見面就行禮的道理,“在合安堂只有顧大夫,沒有縣主。”
老伯笑着道:“這怎麼成,該有的禮還是要有的。”百姓不管顧若離做了什麼,是不是她讓朝堂翻了天,他們只要天下太平,有吃有穿不至於忍飢挨餓,就足夠了。
所以,見着貴人,自然就要拜,何況,這個貴人還是顧若離。
“您是什麼病?”顧若離請他坐下,老伯就擺着手,“使不得,我是小病請劉大夫看就好了。”說着,就喊劉大夫,“有勞您了。”
顧若離嘆氣,這身份真的是雙刃劍啊。
沒有人敢讓她看病,她也捨不得走,在醫館磨了半天,正打算去看望白世英,就看到外頭來了個衙役打扮的人,見着顧若離就上前來行禮,道:請問可是縣主娘娘。”
顧若離點着頭,那個衙役就道:“小的是七爺的隨從,七爺讓小的來告訴您,他今日受建安伯之邀去府中做客。”
受崔延庭之邀去府中做客?又不是她請的,讓她回去做什麼。
“還有呢。”顧若離不解,那衙役就搖頭,“七爺就交代了這句,旁的一概沒說。”
難道是有事要和她說?顧若離頷首,道:“勞煩轉告七爺,我這就回去。”
衙役應是而去。
------題外話------
趙七和顧三雖稱表兄妹,但是這個親戚繞的有點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所以千萬別糾結表兄妹哈,就和顧若離與楊清輝一樣,也是表兄妹,可八竿子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