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五

第二十五章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枝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聽着耳邊清風蕭蕭而過, 看着眼前枯葉殘花幾許,我腦中,心中一片空白。

是誰說天若有情天亦老, 又是誰說相思相望, 終不能相親?

我在賭, 賭他對我的情, 賭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只是這賭注, 是他的江山,他的皇權,我的性命, 我的餘生。

聽得紛雜腳步漸漸近了,終是在我低垂的眼眸中出現一方那熟悉的明黃。

我緩緩擡起頭, 用異常冷靜異常清明的眼光望着他, 看着他的惱怒, 看着他的錯愕。

他的身後,是神色緊張的李德常, 和,一隊侍衛。

崇賢,做出你的決定吧,決定你的皇權亦或我的生命。

彷彿一瞬,又彷彿一生。

他的眼眸閃着陰晴不定的光, 搖曳出明滅的不真。

然後, 他舉起了右手, 狠狠摔下。

衣袖翻飛, 花了我的眼, 只望得那眼,那眸, 那般深切的痛惜。

最後深深一瞥,他轉身拂袖而去,再沒有隻言片語。

那抹明黃色,就這般走出我的視線,再也遍尋不着。

只留下面前地上的一本奏摺,隨着風嘩啦啦翻動。

一下無力地向後跌坐地面,身後冬兒扶住了我。

周圍一陣鏗鏘聲,侍衛已將鳳臨殿團團圍住。

“娘娘。”冬兒示意那本奏摺。

“燒了吧。”

留着也是無用,我已不需要知道它寫了什麼,如今我只知道,我保住了命,卻犧牲了餘生。

這寂寞的鳳臨殿,原來我將與你一同寂寞。

空蕩蕩的大殿,殿內瀝粉金漆柱,蟠龍銜珠藻井,一切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高高的帝座,踏向帝座的長長階梯。

我望着眼前這一切,帶着幾許茫然,又有幾許清晰。

明明不知道爲何我在這,心裡卻隱隱覺得會發生什麼,於是四下看着,尋找着,等着。

“安雪憐,你可知罪?!”

低低厲喝聲,帝王威嚴但顯無疑。

我猛然轉過身對向聲音來處的帝座,卻是空茫茫的一片。

這是怎麼回事?!

“崇賢?崇賢?”我試探地喊着,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飄蕩。

“安雪憐,你令朕好失望。”

又幾個旋身,卻仍是遍尋不着。

“崇賢?崇賢!”

“安氏雪憐——”

崇賢!我望着帝座上那個威嚴的男子,冷峻的眉目,凌厲的眼神,一臉漠然,那是我所不曾見過的崇賢。

望着他,望着他的脣慢慢張開,吐出那一個字,“斬!”

不,我下意識地搖着頭,節節後退。

“不!崇賢,你不可以!”

“斬——!”

明黃色衣袖只一甩,劃出一道弧線,美麗而又決絕。

“不——!”

猛然從牀上坐起,驚恐地喘着氣,身上早已汗溼。

“娘娘,您怎麼了?”冬兒從外間匆匆跑入。

原來是夢,是夢……

“沒,沒什麼。”

又擡眼看了看她,“更衣。”

換完衣裳,已是無法入眠,於是捧了杯花茶在手中,坐在窗口望着天上那輪明月出神,“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禁苦笑。

突然想起父親的話,該來的,該走的,一切都順應天理。

天理……世上真有天理麼?

月色悵然,風聲吹拂衣衫飄蕩。

第二日竟不想在這鳳臨殿見到了父親。

一身朝服,卻是不見頂戴烏紗。

一瞬間的錯愕,隨即明瞭。

父親坐在椅子上,一臉疲憊,隱隱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養神。

我泡了一杯雨前龍井遞去,一邊替他按摩着肩背,一邊輕問,“爹決定了?”

父親一怔,有些喟嘆,卻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父女當真許久不曾如此親近過了,小時候你還總是爬到我身上玩耍,一轉眼你都如此大了,爹也老了……”

我不語,只是垂了眼眸,繼續輕輕捶着。

“憐兒,你還是不後悔麼?”

手下只稍稍一頓,“不後悔。”

父親輕嘆,“真如你母親一般的性子,人人都道是隨和,其實爹清楚的很,你這孩子是一條路走到死的脾氣,認準了就不肯回頭,真不知是好是壞……”

我一笑,“好也罷,壞也罷,反正都已如此,也改不得了。”

牆邊的花觚鼎爐嫋嫋升騰着青煙,茉莉花香四下流溢。

“今日早朝爹已辭官,準備不日後回德州老家。以後,爹也照顧不了你了,要自己多加小心。”

“恩。”

輕輕應着,其實早就料到了會有今天。

文意廷一死,文家已是風吹樹倒,赫赫不再,如此一來安家更是顯得權勢滔天,臥榻之旁怎容他人安睡,崇賢豈會安心見此?再加上運河銀餉之事,就算父親不說我也知道定是也有所斂得,在此事崇賢徹查之前離去,父親這算盤打得真是不錯。況且恰逢母親過世,父親心傷欲絕,無心朝政,正當的理由,崇賢又怎能不準?

慢慢扶了父親出去,到院門口時有侍衛攔了去路,道是奉了皇上旨意,皇后不得離開鳳臨殿。

我冷睇一眼,只沉聲道,“從沒有人攔得了本宮的路。”

也不去管他何反應,只顧扶了父親慢慢走了出去。

一路無語,臨到宮門時父親止了步,轉過身望着我,“憐兒,情終是有限,要記得,他始終是皇帝。”

我明白地點點頭,望着他慢慢走出了宮門。

清風拂得衣衫飄蕩,那一刻我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老人落寞的背影,帶些幾許蹣跚。

權傾天下的安相就這樣辭官歸去,從此歸隱山野,頤養天年。

安家文氏之爭,終於落入帷幕。

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不過兩敗俱傷而已。

有時候會想,這鳳臨殿這皇宮究竟還有什麼可留戀的,爲何我還要留在此處,日日看着斜陽入深殿,如此的寂靜,除了偶爾宮人低微的說話聲,我竟再找不到其他。

琉璃瓦,白玉階,水晶簾,玲瓏月,無一不散發着冰冷的華貴,冷得讓人忘了今朝幾許。

只是無妨,我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比如仍在朝堂的哥哥,比如安家上下300多條人命,還有,已回老家的父親,更有,他,那個讓我欣喜讓我惆悵的男子。

想一想用這一生來換這許多,我已感激不盡。

真的,不過是一生罷了。

“娘娘,永福宮文貴妃那來人請您過去小坐。”

有些詫異地回眸,冬兒垂手立在身後。

什麼時候我這皇后已是別人可以呼來喚去的了?

懶懶回過頭繼續趴在貴妃椅上擺弄一把桃花扇上的流蘇,“不去。”

“娘娘當真不去?聽聞文貴妃最近身體貴恙,已是臥榻多日。”

那又如何,我不動分毫。

“那奴婢這就去幫娘娘回了。”

聽得她腳步離去,我連擺弄小玩意的閒情也沒了,隨手把扇子扔在一旁,我起身踱到窗口,只是覺得莫名煩躁,想透口氣。

可能這些日子下來崇賢已發現我真成不了威脅,終撤了侍衛。

不過撤與不撤對我來說已沒多大分別,我還是終日將自己浸在這鳳臨殿,哪也不去。

不遠處冬兒與一宮女說了什麼,然後那宮女遞了一食盒過來,隨即轉身走了。

“那是什麼?”

坐在椅子上,我替自己泡了菊花茶,問着進來的冬兒。

她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我意指何物,“今日是中秋,所以文貴妃特地命人送了些月餅過來。”

微怔,今日竟是中秋。

中秋,原來竟只過了小半月而已,我竟覺得彷彿過了數年。

當真寂寞歲月長啊。

當夜不想菱兒竟來了鳳臨殿。

她一見着我竟是一陣凝噎,當下唏噓不已,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只拉了她至亭中賞月。

“好一輪明月。”她感慨着。

我莞爾,“去年此時,也是如此明月,你當時說得也是那麼一句話。”

她一怔,隨即有些赧色,“小姐知道菱兒知書甚少,還這麼笑話菱兒,菱兒哪能跟小姐比呀,當日小姐跟皇上——”

話突然噤了口,她有些倉皇地望了望我。

拈了杯清酒,我望向一泓池水中映着的粼粼圓月,“無妨。”

氣氛卻是凝窒下來。

“不過菱兒也有在學,那首小姐最喜歡的詩菱兒就有記得。”

見她努力地緩和氣氛,我也笑了笑,“哦?真的?那背來聽聽。”

“‘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玉暖日生煙。此情等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對不對?菱兒記得可好?”

她笑眯眯滿懷期待地望着我,我卻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全詩八句你背了四句,卻還有三句錯了。”

“啊?怎麼會這樣?!”她毫不掩飾失望,然後有些蔫然,“菱兒果真不是那塊料,當日連首《思邪》學了數月還彈成那樣。”

我一笑,《思邪》……果真是久遠的事……

“小姐?”

突然聽得菱兒疑惑的喚聲,才反應過來竟不自覺間又失神了去。

趕緊牽強一笑,“來,吃些月餅吧。”

“小姐也有準備?菱兒也特地做了些拿來,另外還帶了些小姐最愛吃的點心。”

看着她忙着從食盒裡搬着吃食,我突然神思一動。

拿了塊今日文貴妃遣人送來的月餅掰了些下來,用手指揉碎了丟到池塘裡,藉着宮燈隱約瞧得幾尾金鯉圍了上去紛紛啄食。

“小姐來嚐嚐這梅花糕如何?”菱兒笑着遞過來一塊。

我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再接過。

“果真不錯,好久不曾吃過菱兒做的東西還真是想念。”

“那今後菱兒天天做了送來。”

我一笑,卻是沒有接話。

吃着糕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眼睛卻時不時地看過池塘。

“小姐是真的嗎?”

菱兒有些欣喜地問着,我卻全然不知何意,只是望着池中那幾尾漂浮水面的死屍,我冷冷地眯起了眼。

“娘娘終於來了。”喚下人扶了自己靠在軟墊上,文媛茹好整以瑕地望着我。

突然我有種錯覺,感覺自己就是隻進了陷阱的兔子,而她,則是那抓兔子的獵人。

“文貴妃身體貴恙,本宮自然要來探望番,免得有些人又要大肆做文章。”我站在她牀前,冷冷地望着她。

“只怕不是如此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等我發作,她擺了擺手,“我和皇后有幾句話要講,你們下去吧。”

周圍的人安靜地退了下去,門在我身後慢慢關死了,發出沉悶的聲音。

“坐。”

她示意,我想了想,終是依言坐在一旁。

“聰明人果真還是需要聰明的請法,臣妾可終於把娘娘盼來了。”她笑望着我,卻是笑得無比詭異。

我心下一凜,終是明白過來原來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知道我信不過她定會找活物試那月餅,然後發現其中有毒後定會來找她。只是我不知她做這些又是何意?

“娘娘沒什麼要問的麼?比如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一嗤,“該說的不用我問你也會說,不該說的我問了你也不會說,那我作何還要問?”

她聽了想了想,“果真如此,怪不得崇賢會那麼喜歡你,還真是有道理的。”

心裡馬上加了戒備,她如此不顧禮法當着我的面直呼崇賢名字實在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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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那麼戒備,我現在這樣能把你怎麼樣麼?”她對着我擺了個無辜的表情,我卻只是冷哼一聲。

“其實你的事情我知道。”她朝我露出個得意的笑容。

我心下一緊張,“什麼事?”

“呵呵……”她一番嬌笑,“剛剛還覺得娘娘真冷靜超羣,現在便這麼沉不住氣了麼?”

我微嗤,不去理她。

“好了好了,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知道些娘娘與我二哥的事而已。”

冷冷望着她,“那又怎樣,你該告訴的不是我,應該是皇上纔對吧。”

“皇上?”她冷冷自嘲一笑,“告訴他又如何?最後遭殃還不是我們文家,在他眼裡,你縱使有千百個錯還是他的安皇后,而我們這些人縱使有過千百次功,只要犯過一絲錯那便是罪臣,是亂臣賊子,我纔不會那麼傻。”

“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麼?”她又擺出那副神秘得意的笑臉,“要怪只能怪你救錯了人,燕兒那丫頭還真是傻,竟爲了我二哥連恩人也不顧了。”她繼續笑,笑聲如銀鈴般悅耳,只是讓我隱隱皺了眉。“不過我二哥也是傻,竟喜歡你,喜歡你這個害死父親的兇手……”

“安雪憐,有時候我真佩服你,竟可將人心利用的那麼徹底,更是讓那些被利用的人還甘之如飴,你究竟怎麼做到的?”

“娘娘,藥熬好了。”

門外突然傳來宮女的聲音。

“端進來。”

文媛茹揚聲喚了,於是我只好先坐一旁,看着婢女服侍着她喝藥。

“當真好苦,誒,剛剛瞧得娘娘拿了些糕點來,綠瑩去拿來讓我去些苦味。”

我一聽,當下想出聲制止,卻在瞧得文媛茹望着我的晶亮眼眸後全數吞了回去,只是看着她就着糕點喝藥。

終是喝完,她又吩咐丫鬟退下關了門。

“娘娘現在覺得如何?”她問我。

我微怔,不知何意,望向她,她卻只是笑笑,總有種很古怪的感覺,她今天很愛笑。

“曾經我犯了一個錯誤,竟把那思玉當成了對手,後來才發現其實崇賢自始至終愛的只有你一個,只有你安雪憐一個而已,安雪憐,你何德何能啊……”

何德何能,我自己也總是慨問蒼天,我安雪憐何德何能,可蒼天也無法答我。

“安雪憐,你曾覺得不安麼?如此辜負崇賢對你的情,你有過不安麼?別以爲我不知道,在行宮時你幹過政吧,回宮後明着你什麼也沒做其實暗地裡你也做了不少,那麼多風風雨雨,安雪憐,你就是這麼對待崇賢對你的感情對你的信任的麼?呵,朝廷裡怕是已有不少你的人了吧,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奪位?篡政?”

“文媛茹,你什麼意思?!”我終是忍不住霍然起身沉聲喝道。

“不要緊張,”她陰森鬼氣地笑了,“不過是人之將死,有些話不吐不快罷了。”

“什麼?!”我驚詫。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糕點裡已經下了毒了吧。”她閒閒望着自己指甲。

“不是劇毒,死不了人。”話既至此,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微怔,“你竟然不想我死?哈哈哈哈……”突然的一陣仰天長笑,“可惜呀可惜,安雪憐,人算不如天算,我終究還是要死的。”

“是人終會死。”我真佩服自己到這時候還有心思打馬虎。

“不,你明白的。”她望着我,眼神竟是深沉的,“還是有些事情超出了你的掌控的。”

想了想,終是明白過來,我驚道,“你給自己下毒!”

“皇后果真聰明。”她笑着閉上眼睛躺了下去,“我好累,想休息了,恕不恭送,娘娘也回去好好準備吧。”

我怔了一會,終是反應過來,趕緊想出去喊人,卻是因她的話頓了步子,“不必喊太醫了,沒用的,不會有人聽你的。”

突然間反應過來我已是陷入完全孤立的境地。

回過頭恨恨地望着牀上那笑得安詳的人,“好,文媛茹,算你狠。”

一推開門,門外站着的一干人立馬入了眼,都那麼望着我,平靜的面上毫無波瀾。竟是如此,我咬了咬牙,“冬兒,回宮!”

的確,總是有事超出我的掌控的,比如現在。

坐在鏡子前,我有些失神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這個蒼白憔悴的人是我麼?真的是我安雪憐麼?

“小姐!”門外菱兒飛奔而入,“怎麼會這樣?!小姐,現在該怎麼辦?”

望着她悽然的眼睛,我卻是笑了,鏡中的人笑得飄渺,“怎麼辦?等,等着一尺白綾或是一杯毒酒。”

“不會的,不會的!皇上不會那麼做的!”

“不會?”我微嘲,“怎麼不會,如今這證據確鑿,我害死的不是單單一個文貴妃,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吶,皇上放得過我,文家放得過我嗎?百官放得過我嗎?”

“不要,菱兒不要小姐死!”

“傻丫頭,人終有一死,哭什麼,誰能見得紅顏白頭,一死多好,一了百了。”輕輕拭了她的淚珠。

聽得外頭腳步紛雜,不一會便瞧得李德常手捧托盤進了來。

聖旨說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是機械地領旨謝萬歲。

真真好笑,他賜我死我還要謝恩。

“娘娘……”李德常望了望我,“東西給您放下了,奴才在外頭聽信。”

望着托盤上放着的一尺白綾,一壺酒。

我不禁一笑,他竟還給了我選擇。

又望向一旁哭的淚人兒,“菱兒,幫我梳頭吧,最後一次了。”

“恩。”她使勁點了頭,胡亂用袖子擦了眼淚。

“別這樣,有空多學些詩書禮儀,我不在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後宮這個地方,你要學的東西還是很多,小心些,明白麼?”

“恩,菱兒記下了。”

“好了,幫我梳頭吧,不要太複雜,用根帶子綁着便行。”

“可是——”

“既已至此,還計較那些有什麼用,聽我的話。”

又換了衣裳,純白的緞子只在領口袖口繡了些盤花,頭髮也只是用根同色的緞帶輕束,未施半點脂粉,這樣的自己看起來還真是素雅的很,就如與他第一次見面一般素雅。

“菱兒,我最後還有一事相求,你能答應我麼?”

“小姐要說什麼儘管吩咐,菱兒定當竭盡所能完成小姐的心願。”

“也沒什麼,只是希望菱兒能代爲告之皇上,請皇上將我廢爲庶民。”

“爲什麼?!”

“……我只求能安葬進我安家的祖墳……皇家的尊榮,我無福消受……”

輕輕說着,眼睛卻是定在了門口,那裡,逆光而立的身影,明黃的衣襟,只是那臉上的神情卻被黑暗擋了去,再也看不清了。

“你代再我告訴皇上,如今朝廷再無權傾朝野的安文二家,他的盛世,我會在另一處爲他欣慰而笑……”

那個身影霍然轉身離了去,我垂下眼眸,眼裡的傷痛,我不想別人看見。

“小姐……”伏在我膝蓋,菱兒哭得梨花帶雨,“不,我要去告訴皇上,小姐已經懷了龍種!小姐不能死!”

驚愕,尚未反應過來,她已是衝了出去。

傻丫頭,說了又如何,不過苟且偷生罷了。

拿起那白玉瓷壺,我笑得恍惚,生又何歡,死又何苦,真真如此啊……

一飲而盡。

瓷壺掉落地面,一聲脆響,裂了粉碎。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明滅的光影中,那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晚了,崇賢,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