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條件

長公主突然到來, 令明月心中一沉, 生出不妙之感。

雖然她曾聽謝平瀾說起過,司徒翰和長公主兩口子婚後求醫問藥好多年, 直到快四十歲纔有了司徒緋這麼個寶貝疙瘩,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堆到女兒面前,從小到大沒叫她受過半點委屈, 但設身處地地想一想, 郡主這麼個性子,處在權貴權子裡,周圍都是謹小慎行的大家閨秀們, 長公主這當孃的怕是操碎了心。

如果子約的祖父王淵不犯事入獄,王家是書香門第,平南王夫婦尚有可能成全女兒的一番相思,可現在, 子約已經投了杜昭,是在朝廷懸賞名冊佔有一席之地的反賊欽犯,怎麼想長公主都是來阻止司徒緋, 令她和王子約一刀兩斷的。

尤其她又是和李克明一起到的。

自己剛把司徒緋找來,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子約見上面, 李克明就到了,就算他得了信就立刻往這裡趕都不會這麼快, 除非他在王府有耳目,一早就盯着那邊。

司徒緋聽說她娘來了,臉色不由地變了變, 道:“你們別過去了,在這裡等着,我去見我娘。”

這話聽起來是吩咐左右,實則在關照明月。

長公主對自己的閨女捨不得動一指頭,所以司徒緋若是做了錯事,倒黴的往往是她身邊的人。

司徒緋知道孃親這個習慣,擔心她這次拿王子約和他的朋友們開刀,雖然她也搞不懂舒窈明明是費長雍的師妹,是鄴州那邊的,怎麼又會和王子約成了朋友,但這不妨礙她愛屋及烏,何況舒窈本身長得也很好看。

明月會意,真心實意說了聲:“多謝郡主。”

司徒緋點了點頭,扭頭四望,見周圍不管哪邊的人都恭恭敬敬等着迎接她娘,點了幾個親信,叫他們幫着明月看住齊虎,以防他趁自己不在,對王子約不利。

交待完了,她腳步輕快,向着孃親的車駕迎了過去。

明月望着司徒緋去遠,心中不安,暗暗祈禱老天爺能發發善心,保佑長公主愛女心切,叫大夥這次能度過這次的難關。

齊虎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舒窈姑娘,小公爺待你如同上賓,你卻包藏禍心,哼,找來了郡主又如何,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背叛小公爺是要付出代價的。”

明月沒搭理他。

這會兒逞口舌之能不是明智之舉。

她同幾名王府的家將道:“給我這手下把綁繩鬆了吧,這麼多人盯着,他跑又跑不了,不用多此一舉了。”她說的是隋順。

爲首的家將過去,手起刀落,繩子斷開,隋順恢復了自由。

“小姐。”

明月微微點頭,道:“你去照顧一下王公子。”

瑟瑟寒風中,諸人焦急地等待。

司徒緋去得有點久,不知她、長公主還有李克明三人怎麼說的,直到差不多快二更天,纔有命令傳下來,叫把所有人都帶去州府衙門。

自從皇帝帶領文武百官逃到石安,石安城的州府衙門就騰給了京兆尹辦公。

由長公主的這個決定,明月判斷不出郡主和李克明到底是誰佔了上風,只好猜測二人還在僵持,長公主沒有直接將人交給李克明,也不讓司徒緋接他們幾個回平南王府,看起來是要秉公處置。

可就是這秉公處置,對王子約,對自己,都已是十分不利。

事到如今,她再做任何努力都於事無補,只能聽天由命。

隋順也意識到怕是要糟,悄聲道:“王公子又發高燒了。”

這真是雪上加霜。

“他可醒着?”

“昏睡過去了。”

明月只好叮囑他:“你先照看着些,等到了州府衙門,再想辦法給他找大夫吧。”

隋順覷着左右沒人注意到他,使了個眼色:“大小姐,您快找機會逃吧,等到了衙門,可就脫不了身了。”

明月沉默着搖了搖頭。

明知危險,她也做不到就這麼棄朋友于不顧。

再說司徒緋是自己請來的,不管成功還是失敗,總要再見她一面,聽聽她怎麼說,纔算有始有終。

到了州府衙門之後,隋順沒能繼續照顧王子約,他們三人被分開看管了,明月因有平南王府的人關照,衙門裡的差役給她單獨找了間屋子,外頭有人看守,不得隨意走動。

屋子裡桌椅櫃子齊全,甚至有張矮榻,鋪了被褥,可以躺在上面稍事休息。

明月雖然好幾天沒踏實睡過覺,困頓不堪,卻也不想躺這不知什麼人睡過的牀榻,點了油燈,枯坐到後半夜,聽着外頭有人道:“參見郡主。”心知是司徒緋到了,連忙站起來。

司徒緋看屋裡點着燈,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道:“我累得很,你們都走開些,別妨礙我和舒窈說話。”不等外頭的看守應是,回手將門關上。

明月先察言觀色。

就見司徒緋雙目紅腫,明顯是哭過,神情卻看不出多麼悲傷,尤其鬢邊微溼,髮辮也似重新編過,這是來見自己之前還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

明月不知兇吉,心中忐忑,道:“郡主,情況如何?”

司徒緋就像不認識她似的,連着打量她好幾眼,方纔道:“王公子高燒昏迷,許太醫剛給他看過,開了藥叫人灌下去,說是再有兩個時辰應該能醒過來。許太醫醫術高超,一直幫我們家的人看病,我從小就認識他,可我問他王公子這是怎麼了他卻不肯講,只說要調理個一年半載才能徹底治好。”

聽她說找了太醫來給王子約看病,明月稍稍放心。

若是他們要對王子約不利,何必還要費事請太醫來救他。

“他被景國公世子關在府中地牢裡折磨,具體的病因,除了李克明,怕是隻有那齊虎才清楚。”明月到是沒說那些折騰王子約的牢頭都已經見閻王了。

司徒緋沒在王子約的病情上講太多,這只是她的開場白,一晚上下來,她也是心力交瘁,沒人見到她先前在孃親跟前怎麼撒潑打滾苦苦哀求的,她也不準備對人提及自己那丟臉的舉動,坐了下來,道:“我求了娘半天,請她放了王公子,只要他人好好的,我就再不惦記着他,婚事全憑父母做主,他們叫我嫁哪個,我就嫁哪個。”

明月咬着脣一時無言,心道:“郡主能爲子約做到這樣,不圖回報,足以說明是真心喜歡他啊。唉,子約若是也喜歡郡主就好了,子約以後要是知道郡主爲他做出這樣的犧牲,不知會怎麼想?”

她正胡思亂想的工夫,就聽司徒緋又道:“可我娘說王公子畢竟是欽犯,李克明抓了他以私刑折磨,雖然有失磊落,卻也不能指責。私放欽犯是重罪,尤其我們這樣的人家更需謹慎,不能給人留下把柄。爲了我,她願意去求聖上下旨赦免王公子,但需得王公子當着衆人親口說一句,他是走投無路才被迫投奔杜昭的,如今已經後悔了。”

明月心中忽上忽下,微張着嘴,失聲道:“要叫他親口說?”

“是,只這一個條件。你放心,我娘答應我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可是……他從來不曾說謊。”

“我知道,可這又不是叫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一句話,比起活下去,又算得了什麼!”司徒緋說話間變得有些激動,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聲音也大了起來,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緊盯着明月,到好像她是那個能決定王子約生死的關鍵。

明月心中只覺鈍鈍的疼,她也站起來,過去扶住司徒緋,柔聲勸道:“別這樣,別急,咱們都想着他好。”話是這麼說,她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司徒緋頹然坐下來,靠在了明月懷裡,捂住臉道:“我盡力了,真的。我現在好害怕,萬一他不肯可怎麼辦?”

明月覺着鼻子發酸,趕緊揚起臉來,想把眼中的淚控回去,可淚珠已經不受控制地沿着臉頰滑落。

司徒緋不覺,有明月在旁邊,她方纔覺着不那麼孤獨,半晌定了定神,道:“一會兒等他醒了,我先去見他。若是他不聽我的,你就再去勸一勸他吧。”

明月點頭,嗯了一聲。

“我們一定要說服他,哪怕一輩子就說這一次謊。”司徒緋不知是在說服明月,還是在給自己鼓勁。

她低下頭去,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菩薩保佑,只要過得這一關,我這輩子都戒了葷腥只吃素,不,我願折壽十年。”

明月默然。

按她對子約的瞭解,事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那麼長公主呢,她又爲什麼提了這樣一個條件?

不知不覺東方微明,屋外有人稟報:“郡主,王公子醒了。”

司徒緋騰得站起來,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我去了。”

明月望着她快步而去的背影,纔想到原來司徒緋在這等情況下還非要梳洗打扮,全都是爲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