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橫豎是個死, 李克明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煎熬, 一心一意盼着能隨便進來個什麼人發現他被綁在這裡。

只要驚動外邊,必能阻止司徒緋, 他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或許是他作孽太多,好運氣已經用完, 直到房門“吱扭”一聲響, 司徒緋回來,奇蹟也沒能光顧。

司徒緋進屋,回手插上房門, 走過來,將一個沒有字的牌位放到了桌子上。

她剛纔出去,就是拿這個去了。

“知道這是什麼嗎?”她看李克明突然盯着那牌位露出猙獰之色,滿意地笑了笑, “看來你是知道了,這等時候,子約怎麼能不在場看着呢。可惜他的骨灰被帶走了, 不過他能早些回家也挺好……”

她轉到李克明身後,在他受傷的腳踝處輕踢了一腳, 看李克明露出吃痛的神情,道:“麻藥的勁兒過去了?太好了, 那咱們就可以開始了。”

李克明這才知道她一直拖拖拉拉地不下狠手,是怕便宜了自己。

他怨毒地望着司徒緋,倘若眼神能殺人, 司徒緋早已經萬劫不復。

司徒緋並不在意,道:“自從我從齊虎那裡問出來你是怎麼折磨子約的,就再也沒有踏踏實實地睡着過,夜裡老是夢到他,你這始作俑者,夜裡睡得着覺嗎?你就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說話間她匕首劃過,李克明只覺身上一陣涼意,衣裳已經盡皆碎裂。

司徒緋皺起眉,顯然是覺着赤身裸體的他十分醜陋。

“不過你在地獄裡受什麼罪,我和子約是看不到了,索性就趁着現在,把子約吃過的苦,讓你一樣樣都嚐嚐。”說話間,她將匕首輕輕抵在李克明的前胸上,而後慢慢下移,鋒銳的尖刃在李克明胸前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線。

李克明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口裡想說話,可什麼也說不出,最後只能拼命地吸氣收腹。

血沿着匕首尖很快滴到了肚臍,司徒緋“哼”了一聲,完全沒有收手的跡象。

李克明目眥欲裂,拼着命以頭去撞對方,卻被她輕輕閃過。

“這就怕了?真沒用。”

要害受到威脅,哪個男人不怕?

李克明何止是怕了,一陣腥臊,下襬溼了一片。

司徒緋很是不解:“你這種蛆蟲怎麼就害得了子約呢?”

她並不想知道答案,匕首繼續向下,李克明猛然一掙,連人帶椅子向司徒緋撞去,可一個斷了腳筋的廢人垂死掙扎又哪裡比得上司徒緋手裡削鐵如泥的利刃快。

李克明昂起頭,青筋崩裂,發出無聲的嘶吼……

禪房外守着的是平南王府的丫鬟和家將,李克明帶來的人在更外一層。

他們得了郡主的吩咐,不敢入內打擾郡主和小公爺飲酒,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屋子裡開始還有低語聲,抽泣聲,後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安靜得有些瘮人。

太陽漸向西去,齋菜早已涼透,那一小壇酒怎麼喝也該喝完了,郡主和小公爺爲什麼還不叫進呢?

若是素約和香絮在,還敢壯着膽子上前問一問,換成他們卻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穆致堯由知客僧領着來到禪房外,他同司徒緋約了下午過來談事情。

家將趕緊上前說明情況,丫鬟湊到屋檐下,隔了門稟報:“郡主,穆指揮使來了。”

說了兩遍不聞屋裡回話,穆致堯聽說司徒緋單獨和李克明在裡面,再沒有旁人,臉色微變,快步走近:“郡主,我來了。”示意丫鬟閃開,伸手去推房門。

哪知道房門竟從裡面栓上了,穆致堯一推沒推動,知道出事,飛起一腳,將門直接踹開。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入眼的情形十分可怖,只見一個破衣襤褸的血人仰面坐在椅子上,手腳殘缺不全,身上數不清有多少傷口,椅子旁邊流了一地的血,大瞪着兩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正是李克明。

穆致堯吃驚地站在門口,耳聽身後傳來幾聲尖叫,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亂叫什麼,都給我出去等着,有敢亂說話亂走動的一概打死!”

等下人們都慌慌張張地退出去,穆致堯才定了定神,繞過血泊走到桌子旁邊。

那裡司徒緋一身白衣,背對着他靜靜而坐,衆人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她也沒有半點反應。

“郡主。”穆致堯聲音微微發抖,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肩膀將人扳過來。

司徒緋面目如生,蒼白的臉上猶有淚痕。

手中的匕首深深刺入心臟,匕首刃薄,鮮血蜿蜒而下,積了小小一灘,竟像是開出了一大朵豔紅的花。

桌子上擺了個無字的排位,司徒緋之前正是面向它而坐,被穆致堯這一扳,有樣東西自她膝頭滾落,掉在地上散開。

那是一幅畫卷,散開來的圖畫正是圓月當空,湖水微瀾,司徒緋顯露出半邊臉來,笑盈盈望着身旁的人,彷彿天老地荒,只要能守着他就得償所願,餘生再無不足。

穆致堯哪還顧得上去管那張畫,盼着或有奇蹟試了試司徒緋的鼻息,伸臂猛然抱住她,仰天發出絕望的嘶吼。

郡主啊,你要殺他,何必要親自動手,還搭上了自己,叫致堯代勞又有什麼不好?

滿朝文武盡皆撤離,獨留穆致堯守京城時他沒落淚,京城失守,他被敵人俘虜也沒落淚,唯獨這個時候,這七尺高的漢子抱着司徒緋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己。

哭完了還得善後,需得趕緊通知長公主,以應對景國公和李妃的責難。

穆致堯悲哀地想,司徒緋應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纔不早不晚約了自己過來,以身後事相托付。

出了這麼大的事,瞞自然是瞞不住。

三四天之後,石安城的大街小巷開始有了各種流言,朝廷封了古源寺,對外公佈的是景國公世子和平南郡主在寺內齋戒,爲先帝誦經祈福時,不幸雙雙遇刺身亡。

明月他們一行早已經離開石安,悄悄返回了京城,這驚人的消息還是由細作傳回去的,而後在密州軍中散開,才慢慢傳到他們耳中。

當時子約已經入土爲安了,明月聽到這消息,震驚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什麼同時遇刺,這種障眼法瞞得過普通百姓,哪瞞得了他們這些知情人。離開石安前那回見面,她由司徒緋的態度隱約覺着對方要爲子約做點什麼,可沒想到這位金枝玉葉竟然剛烈如此。

素約和香絮哭得死去活來,明月跟着抹了陣淚,調頭去找謝平瀾。

“我的錯。”謝平瀾也不好受,沉默半晌自我檢討道,“沒想到她對子約感情如此之深,我不應該這麼激她。”

他原以爲司徒緋對子約的迷戀就像當初她追着自己一樣,不過是相中了一副皮囊。

他派連豐奔波數日取來那幅畫,又抓了齊虎,送到司徒緋跟前,叫司徒緋瞭解到子約因李克明妒忌之心作祟而遭受的那些非人折磨,其目的不過是要在司徒緋的心裡種下一顆仇恨的種子,等機會合適,就會生根發芽。

謝平瀾本想親自爲子約報仇。

他已經悄悄回到京城,只待養好傷,便會向杜昭請命,親率大軍直取石安。到時候戰場上見真章,只要攜千鈞之勢打到石安城下,叫李氏父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總有血債血償之時。

沒想到司徒緋竟先一步用這麼慘烈的方式解除了李克明。

可憐平南郡主一片癡心,子約你在天之靈可曾見到?黃泉路上你若走得慢些,說不定會等到她,相攜轉世,到時不必有恍若天人的容貌風姿,也不必有顯赫一時的權勢地位,只盼你們能從懵懂孩童一直活到垂垂老朽,幸福美滿地過完他生。

明月雙掌合十,向天祈求半天。

謝平瀾嘆了口氣,道:“王家沒有什麼人了,我們就代子約做這個主吧,爲郡主在他的墳旁邊建一座衣冠冢,年節祭日供奉香火,好歹是個念想。”

“好。我去同素約和香絮說。”

就算這樣,明月心裡也很是不甘,道:“李克明是死了,李韶安還活着,他的侄女甚至還當上了太后。”

“這是你我該爲子約做的,早一日打到石安,便早一日報仇。”謝平瀾伸手過去,攥住了明月的手,這次受傷之後受條件所限,治療休養都馬馬乎乎,他又耗了不少心神,是以恢復得很慢,到現在也沒什麼力氣。

明月對他的話深以爲然。

謝平瀾又道:“不過在那之前,需得先把後患處理了。王橋卿帶着那麼多人一藏就是兩年,是時候動一動了,咱們先想辦法除掉湯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