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新衣之後, 趙瑾之莫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恨不能立刻找個鏡子照一照。可惜左右看了看, 清薇這裡卻根本沒放這樣的東西,只能遺憾的放棄了。
下樓的時候, 趙瑾之簡直腳下生風,脊背都挺直了許多, 臉上也不像平時那般嚴肅。若有人看過來, 更是會下意識的擡頭挺胸, 點頭示意。
清薇正在跟趙二說話。
如今地還沒有拿下來, 自然也沒辦法做什麼,但趙二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 知道了幾個京中專爲權貴之家營造園林的大家之名, 然後便每日都不間斷的出去尋訪,想求人指點一番。
可惜這些人既然有一技之長在身,自然也是有些傲氣的。再說這吃飯的傢伙,便是嫡傳的弟子也未必會傾囊相授, 何況旁人?趙二這麼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求上門來, 一無錢財孝敬, 二無貴人引薦,他們自然是不會理會的。
但即便如此,趙二也不肯放棄。得了空閒就去堵人。開始他只是自己這麼做, 旁人都不知情。後來受挫的次數多了,趙大這個做兄長的發現了端倪,才求到清薇這裡來。
所以清薇現在要說的就是這個。趙二有上進之心, 她自然也是支持的。因此正同趙二說,願意出一筆錢,再找人寫個帖子,讓他帶去,想來對方看錢財和貴人的面子上,多少也會指點一下。
趙瑾之下樓來,正好聽見此事,便道,“何必捨近求遠?老爺子有位至交,便是此道大家。聽聞當年皇城的營造,都全賴他主持調度。不過如今年紀大了,自己弄了個莊子,在城外住着。不理俗物。若能請動他,什麼本事學不到?”
既然明白了清薇的志向,坦誠相對,趙瑾之自然也比之前更盡心。畢竟之前還有些顧慮,怕清薇覺得自己想插手她的事,如今便不必擔心了。
清薇道,“竟有這樣的事,如此,回頭祖父再過來,我就請他老人家引薦。”
倒是趙二有些不自信的道,“只是這樣的大家,只怕一身本事也不肯輕傳。只怕看重資質更勝其他。若我入不了對方的眼,豈不是讓老相公爲難?”
趙瑾之道,“你若入不了他的眼,他自然不會收你,於祖父倒是沒什麼妨礙。只是你就要另想它法了。當然,若你自覺毫無希望,不願白跑一趟,那此事就作罷。”
趙二立刻被激了起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還請東家和趙將軍爲我籌謀此事,我一定竭盡全力讓老先生滿意。”
“這就是了。”清薇道,“你先把手頭的事情交接清楚,往後就專心此事吧。”
趙二答應着去了,趙瑾之才上前一步,低聲對清薇道,“衣裳很合身。”
清薇之前拿衣裳的時候都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聽了他這句話,耳根卻忽然紅了。她瞪了趙瑾之一眼,道,“時候不早了,趙將軍還是快回去當值吧。”
趙瑾之也怕真的惹惱了她,於是換了話題道,“對了,我那裡還有些東西,回頭給你送家去,你看着喜歡的挑來用。”
“是什麼東西?”清薇問。
趙瑾之道,“回頭你看了就知道了。”
清薇想着無非是些布料首飾珠玉一類,因爲自己送了衣裳,所以他投桃報李,便也沒怎麼在意。對她來說,這些東西都算不得什麼。
但等趙瑾之的東西真的送過來,清薇還是嚇了一跳。
她沒有猜錯,的確只是些布料珍珠玉石一類,但是她沒想到的是,東西會有那麼多,那麼好。
滿滿當當十幾個箱子,裝着的都是這些東西!而且清薇還打開看了,成色都是上好的,其中還有一部分算得上極品,現在卻就這麼隨意的裝在箱子裡,送給了她。
若不是知道趙瑾之的爲人,清薇都要以爲他是去打劫了一條街的店鋪,否則哪裡來的這些東西?
清薇自覺也算是見過世面,本以爲不管趙瑾之送什麼,自己都能從容收下,哪怕再貴重,也不是拿不出回禮,但如今面對着十幾個箱子,卻忽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趙瑾之沒有親自過來,送的人放下東西就好了,於是清薇也只好暫且收下,打算回頭再讓趙瑾之過來拿走。
那麼多東西擺在堂屋裡,她這一晚都有些睡不安穩,總擔心夜裡遭了賊,做夢都是那些箱子裡的東西不翼而飛找不回來了。第二日起牀時,只覺得比沒睡還累。
不料她還有被嚇住的一天。
其實也不是被這些東西嚇住,應該是被趙瑾之的手筆嚇到。就連皇帝賞賜,恐怕也沒有這麼大方的。這樣一大筆東西,就這麼送來了,拿着實在是燙手。
所以趙瑾之一過來,清薇便立刻讓他將東西收回去,“好端端的給我這些做什麼?趕快讓人搬回去纔是正經,放在我那裡也沒有用。”
“說了是送你,怎能再收回?”趙瑾之道,“清薇若不收,反倒是與我見外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講究所謂規矩的人,這些東西對清薇而言,想來也算不得什麼。我拿着纔是沒用,索□□給你處置。總歸將來都是你的。”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清薇道,“十幾個箱子,加起來價值怕不有上萬兩銀子,就是你再闊,也沒有這樣送東西的。再者,我還沒有問你,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好的壞的都扔在一處,有些更是直接碰壞了,恐怕並不是趙家多年積累吧?”
趙家的發家史跟大魏的立國史幾乎是一樣的,也不過幾十年時間,且不提攢不下那麼多東西,就是能,也不該是放在趙瑾之的手裡。而且還如此不經心,似乎根本沒有好好檢查照看過,怎能不令清薇驚訝?
趙瑾之聞言,心虛的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瞞你,這些東西一部分是去西南打仗時的收繳的。大頭上交國庫,但行軍打仗辛苦,光是朝廷的糧餉可不夠,下頭的人總要留一些。我若不拿着,他們也不放心。還有一部分,是之前慶王逆案時抄家所得。別人送到我這裡,退也不能退,只好放着了。”
清薇聞言,不由微微皺眉。其實她並不是完全猜不到這些東西的來路,也知道潛規則便是如此,趙瑾之若不拿,反倒不妥。但從她本心而言,並不想要這些東西。
趙瑾之察言觀色,立刻猜到了清薇的心思,忙勸道,“你也知道,我不會擺弄這些東西,不過白放着。到了你這裡,幫忙整理收拾一番,有用得上的東西就拿出來用,有留不得的就趕快處置了,也免得裡頭還有什麼隱患。這些事你比我在行,物盡其用,纔不埋沒了這些東西。何況推來推去,反倒引來旁人的注意。”
清薇被他最後一句話說服,“那就先放着吧。”
趙瑾之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其實他要把這些東西送給清薇,倒不是爲別的,主要是知道清薇從宮裡出來,幾乎沒帶什麼東西。雖然她自己有能耐,已經掙下了一家酒樓,又開始做房屋的生意,往後只會越來越富有,但現下還是沒辦法跟趙家相比的。
一品侯夫人的聘禮有定製,清薇的嫁妝便沒有那麼多,也不能太少,方不顯得寒酸,被人看輕了去。所以趙瑾之把這些東西送過去,便是爲清薇添妝之意。到時候曬出來,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好。哪怕有人疑心是趙傢俬底下幫襯了清薇,也能知道趙家對她的重視。
不過考慮到清薇那裡人實在是少,如今只有看門的和做雜事的,還是周太后那邊的人,於是趙瑾之又道,“倒是我考慮不周,你一個人住着,這些東西放在家裡也不放心。回頭我給你送些人過去吧。往後你的事情越來越多,總不可能試試都自己動手。有幾個人也方便些。”
“千萬不必。”生怕他再送個十幾個人過來,清薇連忙推辭,“這個我自己來設法便是。”
話是這麼說,但其實清薇根本沒有打算添什麼人手。她自己是伺候過別人的,自然知道爲奴爲婢的苦處。而清薇自己已經算是僕人之中十分體面的那一類了,往下只會比她更苦。既然知道,她便也不想這麼使喚旁人。周太后留的這幾個人也就罷了,不得不收的,再多添大可不必。
按照清薇的設想,將來她的那些志向都實現之後,這世上就不會有奴僕之流了。哪怕的確有些人家需要有人幫忙,也該是聘請僱傭之類的方式,彼此的地位便不是對等,也不會是性命榮辱決於他人之手。
所以雖然如今風氣是如此,清薇也不願意呼奴使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會提早一些回去,將箱子裡的東西重新分揀出來。還真別說,真讓她在這裡頭找出了一些不那麼合適的東西,都是逾制的。也不知道當初給他送箱子的到底是什麼人,怕也沒安什麼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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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能弄壞的清薇都弄壞了,弄不壞的,便裝在匣子裡帶去給趙瑾之,讓他自己處置,反正不能留着。
這一番收拾,倒是讓清薇想到了自己埋在長壽坊屋子牀底的東西,跟趙瑾之這些比起來,自己那一盒子寶石就算不得什麼了。於是找了個日子,清薇又回去將那個盒子取了出來。
長壽坊出了趙瑾之和清薇這樣的兩個人物,可是讓所有街坊鄰里面上有光的大事。哪怕他們如今已經不住在這裡了,仍舊讓人津津樂道。走出去跟別人說話,腰桿都挺得更直些。
所以一見清薇回來,衆人便都熱情的拉着她說話。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無非問問出去之後好不好之類。雖然他們都很好奇清薇跟趙瑾之的婚事,但畢竟當着姑娘家的面,不好直接開口提。長壽坊裡的姑娘們,都羨慕的站在不遠處偷看清薇,在她們看來,清薇又厲害又能幹,而且還嫁得那麼好,簡直是天下女子共同的楷模,自然人人都欽佩羨慕。也正因爲這樣,她們便也不好意思靠近,只能這麼遠遠地看着。
倒是清薇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擡手讓她們近前來。她回來時特意去買了些點心和果子之類的東西,正好分給她們。
等清薇脫離熱情的街坊,回到自己的院子,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開了院門進去時,她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院牆,從前趙瑾之就是從這裡翻過來。
緣分真是奇妙,那時清薇可沒有想過,自己出宮第一日,就遇上了今後的良人。
不過現在回想,其實趙瑾之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方正嚴肅的性子,一般人也做不出天天翻牆的勾當來。
不過,往後這種毛病還是改了吧。
……
趙二那邊的進展並不順利。雖然有趙訓的面子在,但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基礎,光是有點兒小聰明,那位園林大家根本看不上。畢竟若對方想教徒弟,那肯定會從小就開始調/教。像趙二這麼半路出家,很多事情上會有自己的想法,沒辦法完全繼承他老人家的那一套。而這些大家們,在這上面都是很嚴格的。
不過畢竟是趙訓親自帶過去的人,直接拒絕也不妥,於是對方提出,讓趙二留下給他當三年的僕人,至於能學到多少東西,就看他自己的了。若到時候仍舊朽木不可雕,就請趙訓直接把人領走。
趙訓直接讓趙二自己決定留不留下,而趙二的選擇是留下。
師徒授意的年代,學徒們都是把師父當成父親一般看待,甚至連對着父親都沒有那麼孝順,只有這樣纔有可能學到東西。而師父也往往把學徒當成僕人來使喚,既是磨練,也算是收取報酬。所以對趙二而言,對方的理由沒有任何無禮之處。莫說他學的是這種將來大有可爲的東西,就是學個木匠鐵匠,不也如此麼?
這既然是他自己的選擇,清薇自然不會反對。於是趙二便收拾包袱,住到城外去了。趙大十分不捨,但也知道是爲了更好的前程,依依不捨的送走了自家兄弟,之後又蔫了好一陣子,做菜雖然沒有出錯,但就連客人們也覺得味道似乎不對了。
好在幾日之後,他就自己想開了,重新振作,又開始鑽研起菜譜來。
趙二的事跟清薇自己之前預料的不太一樣,所以她還得重新安排。原本按照她的意思,讓趙二去盯着這第一批房屋的建造,學手藝的同時,也能明白這裡頭的種種彎彎繞繞。往後管理起來自然就容易多了。但趙二這一去要三年時間,自然是來不及的。
好在趙瑾之聽說之後,便主動將這件事攬了過去,說是能夠找到合適的人接手。於是清薇便將這件事丟給了他。
如此一來,事情都安排好了,清薇自己反倒清閒了許多。
忙忙碌碌間,婚期也已經很近了,清薇索性將多出來的時間都用來做各種女紅,總算在婚期到來之前,將自己要做的東西都趕出來了。
趙瑾之的衣裳兩套,從頭髮的束帶到鞋襪一應俱全,這是最耗費功夫的一樣。因爲沒有公公婆婆,所以倒省了給他們的東西,只給趙訓做了一套外裳。其他人便都只有鞋子手帕之類的小東西,倒也不算費工夫。
此外,清薇也要張羅自己的嫁妝了,畢竟上面沒有父母爲她操心。
雖然宮中太后和皇帝都有賞賜,又有趙瑾之那邊送來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不少了,但還有些東西需要去置辦。第一件,就是新房裡擺的牀,現讓人去打自然是來不及的,只能去買。此外還有一應嫁妝裡應該有的東西,都得置辦出來。
等到清薇將這些東西都打理妥當,時間也已經走到了八月。
天氣漸漸轉涼,雖然有時候太陽還是很烈,但已不是三伏天的那種熱法,秋高氣爽,讓人心情舒暢。
當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
八月的第一天,趙家就派了人過來請期。其實就是將定好的日期再確定一遍,兩邊都沒有問題的話,趙家的聘禮就可以送過來了。
考慮到清薇這邊畢竟沒有長輩主持這些事,所以趙家提早就請了幾位全福夫人過來,陪伴清薇的同時,也處理一下這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事。同時這也表明了趙家對清薇的重視,雖然她沒有孃家支持,但他們並不因此而輕視。
來的夫人一共有三位,爲首的是張夫人,她的丈夫當年是趙訓的下屬,雖然沒有師生之誼,但對方是將趙訓當做老師來看待的,因此知道此事之後,便主動開口,讓自家夫人過來幫襯。餘下一位黃夫人,丈夫是趙定方在禮部時的下屬,一位楚夫人,是趙瑾之在羽林衛的同僚的妻子,也最年輕,今年才三十多歲。
她們會在這裡陪伴着清薇,直到送她出閣。
都是跟趙家有關係的,三人對清薇的態度自然也十分和善。尤其是看到趙家送來的聘禮,楚夫人更是用羨慕的口吻對清薇道,“冠軍侯對你可真好。”她說着打開一隻箱子,“一品侯娶妻的聘禮是有定製的,可是趙家每一個箱子都塞得滿滿當當,足見用心。”
雖然金錢不代表什麼,但因爲它的重要性,大部分時候,都能夠用來衡量一個人的心意。畢竟哪怕再有錢,總要捨得爲你花才行。而趙家聘禮送得那麼大方,自然就說明那位姑爺對清薇的看重。
不過,等臨到日子,清薇的嫁妝曬出來之後,楚夫人就沒有話說了。
其中幾箱是宮裡賞賜的且不提,餘下的一共有四十八擡,看數量並不算多,至少跟京中那些權貴之家是沒辦法比的。不過倒是跟清薇自己的身份十分合襯。但只要打開箱子,就會發現,四十八擡同樣每一隻箱子都裝滿了,沉甸甸的。而且裝着的都是好東西,等閒人家拿不出來的。
雖然也能猜出這些不可能是清薇一個姑娘家自己能拿出來的,但不管怎麼來,這份體面是有了。
自從三位夫人住過來之後,清薇就沒有出過門了。連十二樓的生意也沒辦法過問,自然也更不可能跟趙瑾之見面。不過因爲總有許多事情要忙,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偶爾想到,心裡也不免惦記。
到了婚前這一日,清薇要上牀睡覺的時候,楚夫人卻鬼鬼祟祟的來到了她的房間。
清薇有些驚訝,把人請進屋才問,“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有一件事情還沒有交代你。”楚夫人紅着臉說。不過因爲燈光昏黃,倒也顯不出來。
清薇也沒有多想,問,“是什麼事?”
楚夫人這才從袖子裡抽出一卷書,塞到清薇手裡,“頂頂要緊的事!這個你拿着看看,有不懂的,便來問我。”
清薇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翻開那小冊子,看到了第一頁,臉上才火燒火燎起來。偏偏楚夫人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坐在那裡。清薇看也不是,丟開也不是,只覺得這東西比十箱珠寶還要燙手,根本拿不住。
見她不動,楚夫人又催促道,“你快看呀!這可不是小事,必須要弄明白了纔可。免得將來房事不諧,影響了你們的夫妻關係。再說,這等事開頭畢竟是你自己受苦,弄懂了也能少受罪。”她說着怕清薇不信,還拿自己來舉例子,“你可別不信,他們這些當兵的最粗魯不過,我當初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只恨當時沒個人教導我這些,我娘只管把冊子扔給我就完了。”
清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