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謝安在宮道之中針鋒相對後的第二日,朝廷晉封江州水軍督護竺瑤爲益州刺史,並威遠將軍桓石虔二人領三萬兵馬進攻鎮守在墊江的秦將姚萇。姚萇不敵,很快便退守五城之中。
六月中,那揭竿而起的百姓張育又自稱蜀王,建元黑龍,並與蠻族酋長張重、尹萬率軍試圖去進攻成都。朝廷坐視不管,只令益州刺史竺瑤不可輕舉妄動,靜觀其變。
七月初,張育與張重二人爭權奪利,起義軍中發生了內訌,士兵們自相殘殺。秦將楊安、鄧羌趁勢襲擊了張育一軍。張育不敵,與楊光退軍,屯於綿竹一地。
朝廷迅速派軍驅逐秦人,卻在八月中在涪水以西大敗於鄧羌之手。秦人乘勝追擊,不久便在成都附近進攻張重與尹萬的部隊,張重戰死陣中,其全部部下皆被秦人斬首。
隨後,鄧羌在綿竹誘使張育與楊光二人疲憊應敵,並順利斬獲二人。
至此,朝廷雖未費一兵一卒便平了兩個庶民的叛亂,但卻仍舊沒能驅逐出盤踞在我大晉國土之中的秦人。
九月十三日,桓家派人給我送了一個消息,說馬氏死了。是桓衝叔父的意思,說是告訴我一聲。
“三夫人是怎麼死的?小郎呢?”我問道。
桓家的僕人道:“回您的話,聽說是思念丞相成疾,醫治不得便撒手西去了。至於小郎,小的還真不好回您。”
“怎麼講?”我忙問,不知靈寶會何去何從。
桓家僕人道:“丞相去後,小郎便在將軍的身旁讀習。如今三夫人新去,將軍正命人收整行禮,說是要去荊州,要帶小郎一同去,建康這裡,或只會留下郡公了。”
“桓歆?”
“是。”
我有些坐不住了,便問桓衝叔父現可在府內。
“在。將軍早些時候曾進宮議政,如今已回府了。”
“好。我要去拜會將軍,你且先行去通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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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是好雅興啊。中軍將軍?”我笑吟吟道。
桓衝叔父的手按住了琴絃,不再繼續撫琴,他對僕人擺擺手,僕人領意,留下酒水後便退下了。
“難得你會來。王夫人,請坐。”他並沒有特別地喚我那一聲‘王夫人’,但在我聽來卻很是諷刺,可因我心中還有他事,故便沒有浪費時辰去難過。
我直奔主題,道:“我聽說將軍有意要去荊州。怎麼,將軍就不怕您離朝以後桓家會失去更多的利益嗎?”
他撥弄一下琴絃,衝我莞爾,說:“那不正是你期望能看到的結局嗎?唉,桓家,桓家,總是遭人忌憚啊。”
我起身離座,站在他的身旁,我望着他坦誠地說:“我不希望看到桓家倒下,因爲那樣不公平,因爲如今桓家的當家人不是野心勃勃的阿舅了,而是您了------一個忠臣。一個忠臣,需要權利的輔助纔可爲陛下分憂。”
叔父低頭撫摸琴身,說:“說吧,你今日來並不是爲了這個,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馬氏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您要去荊州了,是要把靈寶也帶走嗎?我求您。。。。。。。。我真。。。。。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不敢來見他,因爲阿舅死前。。。。。。告訴他我是個壞人。。。我。。。”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想到自己或許從此後都再也看不到靈寶了,我心中便很是酸楚,乞求般地看着叔父,希望他能夠可憐可憐我,不要讓我們母子分離的太遠。
叔父道:“馬氏其實是我殺的,我很同情她,所以,我原本沒有想過要按阿兄說的那般除去她。可阿兄真的說對了,她不是一個好女人,她想要勾引我,所以我就殺了她,隨便選地葬了,她不配葬在阿兄陵寢之處。至於靈寶,自然是我到哪裡他便到哪裡的。
福兒,我早就對你說過了,事情已然是這樣了,你很都清楚自己和靈寶永遠不能以母子相稱,你也不想讓當年的那件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吧?
我早前進宮了,謝安又隱晦地提出要我讓出揚州一事。哈,我們桓家人在揚州內從來就沒有過任何的實權!我只是接掌了阿兄的‘遙領揚州牧’一職。
當初我初接權之時,朝廷就毫無緣故地收回了徐、兗二州,我本該如阿兄一般去做二州的刺史的。但我不是阿兄,我不在乎遺失權利,只要這天下太平,我就隨朝廷的意思辦事。
現如今,謝安又咄咄相逼,欲將揚州也奪回去。那我給他就是!反正我也只是一個‘遙領揚州牧’,沒什麼實權。可我看陛下的意思,陛下卻不太希望我讓出揚州,言辭裡多有讓我拒絕之意。
我可真是看不懂了,桓家奪權,朝廷忌憚;桓家讓權,朝廷卻又不許。我呀,當年就覺得阿兄活的很累,現在自己接替了他才真的理解了阿兄的累。
在這朝廷和朝臣們周旋鬥法有什麼好的?還不如像當年一樣在外爲官、帶軍打仗來的舒服呢。”
我沉吟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訴將軍,陛下想要依靠謝家去遏制桓家,可他又不想看着謝家成爲第二個桓家。我也一直都在勸他,您不是阿舅,不會如阿舅般帶領桓氏兵馬篡奪天下;謝安他也不是阿舅,他所圖的至多就是謝氏一族的風光而已。
就因爲如此,所以當您說會讓出揚州之時,陛下擔心謝家會趁機控制住揚州他纔會不許。可我卻覺得,把揚州交給謝安也不是壞事一件。”
桓衝叔父聽言揚眉,脣角微微掠起,他問:“怎講?”
我道:“謝安素來是名聲在外,如今又入朝輔佐天子,時人莫不稱讚其賢能,他才真是有些本事。揚州交給謝安的話,他斷然不會胡亂治理的,這一點,你我都該很清楚。
我聽說,王坦之近來身子不好,這萬一要是好不了,徐、兗二州可就又是無主了。您若讓出本就無實權在手的揚州,而換來曾屬桓家的徐、兗二州,豈不是很划得來?”
叔父一笑,說:“你救了謝安。”
“啊?您是何意?”我驚訝地問。
他道:“謝安的意圖,無人不知,他一直都在遏制我們桓家。常有部下勸說我對謝安動手,爲桓家剪除一個大禍,可我從沒有這麼想過。直到近來,他想要回揚州,我不想再忍下去了,多次對他動過殺念。
就在你來這裡之前,我想就讓出揚州回去荊州度過餘生吧,可我不想白白便宜了謝安,已定下該由何人去殺謝安了。所以,如果不是你讓我對徐、兗二州看到了希望,明日就該是謝安的死期了。”
手心生出不少汗水,我道:“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會從旁斡旋,勸說陛下將徐、兗二州歸還給桓家的。而且,即便是謝安他得到了揚州,但這揚州牧仍舊還是您。”
他輕笑,說:“一個虛名,要不要有何用?”
我求道:“所以,我也算是幫了您吧?那麼,您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不能!”他根本就沒有聽我說完,便斬釘截鐵地回絕了我。
我瞪着他,他又道:“我這是爲了你好。你又何必呢?越陷越深,只會越來越苦的。你儘管放心吧,即便是你見不到他,但只要你記得,我一定會好好教導靈寶的,你不必擔心。”
“那每隔兩月,我去江陵看看他總是可以的吧?”我滿懷希望地問他。
他不答我,只是指指房門,道:“你該走了。”
“叔父!我求您了。”我跪地朝他叩拜,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
他背過身,再也不肯看我,道:“我早就說過了,不要再喚我‘叔父’了。我是桓衝,而你是公主、是王夫人,你和桓家再無關係了。”
“叔父!”
“走吧。”
我失魂落魄般從叔父的書房內走出,差點與想要進門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啊,公主!石秀參見公主!”
我定睛一看,來人是桓豁的兒子桓石秀,旁邊還站了一人,憤怒地看着我,正是棄惡-----桓石民。
棄惡與我多有口角,又兼曾疑心我與獻之二人有私情,所以此刻再見了我,他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竟揚手便要打我。我擡手使勁握住了他的腕,再稍一用力,他便吃痛。
棄惡斷然不肯依,我心中此時又有氣,兩人竟在書房門前對打了起來。桓石秀自幼不愛習武,他也無法出手阻止我們。
我出招又快又狠,任棄惡武藝再高也只得連連退敗。但終因我的衣物不便之故,過了五招後我便落了下風,見棄惡迎面送來一掌。
“住手!”叔父由房中走出,急急地接住了棄惡的一掌。
棄惡大怒,道:“叔父!您還向着她!我早就說過她和那王獻之有私情,您當初還不信!現在呢?她不是嫁給了他嗎?您怎麼還不信啊!”
桓衝叔父放開棄惡的手,正色道:“沒有人能要求道福一輩子束縛在咱們桓家!仲道已被貶爲了庶人,沒有哪條律法說道福她也必須跟着仲道去長沙作一個庶人!她自己要再嫁,更是咱們桓家不能管的事情!”
兩人互相對視着,桓石秀趕緊說話打圓場,道:“侄兒拜見叔父。秀與民不日即將去荊州叩拜父親大人了,想問叔父可有書信或口信要侄兒帶去給父親大人。”
叔父對我說了一個‘走’字,又對桓石秀兄弟二人說‘進屋來談’。
臨走前,棄惡衝我揚言:“你給我等着!”
。。。。。。。。。。
回到了家中,暮顏一眼就看出我發間的飾物有些不整。
“公主,您這是怎麼了?”她關心地問道。
我道:“無事。我讓你辦的事,你都辦了嗎?”
她爲難地說:“我去了郡公的府上,也見到了小郎,可他說。。。他說。。。”
我很是着急,忙問:“他說了什麼?你快說呀。他到底願不願意跟我到這府裡來住?桓歆他可有阻攔?”
暮顏說:“我並沒有見着郡公,聽說他是出城會友了。小郎說,說他自己恨您,他說您說話不算數。。。。。還說,您對他父親不忠。。。。。。。”
我氣急,道:“好了,你不必說了。桓亮這個小子!都說是母子連心,他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呢?連着四個月了,我不停派人去請他搬過來與我同住,他就是不肯啊。這可怎麼辦?讓他跟着桓歆的話,我可真是不要放心。唉,怎麼我總是和桓家的人牽扯不清啊!”
暮顏寬慰我道:“公主,小郎他還是年幼,再過個一兩載,他便會懂事了。”
“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