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崩秘密

“陛下,人已帶到。”

走至榻前兩丈處,楷之跪下,對着躺在牀榻上的陛下深深叩拜。我便也跪了下來,然後他告訴陛下我已來到。

方纔在進殿之時,我有一時的不適,因爲殿外本是晴朗明媚的溫暖,可這殿內卻到處都是黯淡無光的冰冷,也沒有任何一絲明亮的光線,我無法看清這殿內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有難聞的藥味飄散在整個殿內,它們在我的鼻下緩緩飄過,又被我吸入身中。

榻前站着兩個身影,我猜測是宮人,他們將陛下攙扶了起來,接着我看到牀上半坐着一個枯瘦的身影。

“唔,朕知曉了,你們,都下去吧。”

那虛弱卻清晰的聲音應該是陛下的,可又不太像,我感覺,他的語氣裡夾雜了太多的不明情緒,使得我幾乎以爲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了。

這時,黯淡的殿內有許多的身影晃動起來,我突然看到便被嚇得低聲呼叫了一聲,我不知這殿內的人竟還不少。我看到一雙雙靴由自己的身旁經過,最後的那一雙靴應是楷之的,他再次叩拜然後起身離開了殿內。

“陛下。”至無人時,我方出聲。

陛下道:“好久未和福兒相見了,來,福兒,過來,讓我看看你。”

“是,遵命。”

我走至榻旁,小心翼翼地看了陛下一眼,才發覺他的容貌已因瘦弱改變了些許,那一雙明亮的眸子顯得突兀了許多。

“福兒,我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怕?”

許久,陛下才幽幽地問我。

我想也未想,便回答:“沒有,陛下的樣子並不可怕。”

陛下很是難過地說:“我不可怕麼?可宮人們看到我,都不似從前了。每個人看起來都變得很是害怕,好像我是那種會隨意鞭笞人的暴君似的。”

我微微嘆口氣,輕聲說:“彭子,他們,只是害怕你會離去。”

說完這話後,我便有些後悔,這一句話用來安慰陛下好像並不太恰當。於是,我忙要跪下請罪。

一隻硬若頑石的手攔在我的腕上,陛下道:“你也在怕我?”

我道:“沒有,同他們一樣,我是在爲你擔心。”

心中略是害怕,我伸手移開了他的手,真的,我並沒有害怕陛下,我只是在害怕那隻手,它實在是太瘦了。

“哈哈,哈哈,爲我擔心?好吧,福兒,我知你與楷之是真心爲我擔心的。可我告訴你,這宮裡,沒有一個人在擔心我!他們已經在計劃,若我去了,誰該是大晉的下一位皇帝了!

他們知道該怎樣爲我送葬,因爲這都是祖宗們早已定好的。他們不知道的是,會不會有亂臣賊子趁機作亂,他們擔心地只是這個!

宗室們,哈哈,他們,都想要這皇位!朝臣們,都想成爲第一輔臣!這些,我都清楚。我管不了他們了,一個將死的皇帝,其實與一個將死的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不,可能我們還有一些區別。一個將死的普通人,應該能看到他家人的真心傷心吧。而我呢?哈哈,我還不如他們啊!”

我聽到陛下語無倫次地說了這麼一大段話,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我也無法勸他什麼,因爲他說的話,其實真的不算錯。

陛下沒有子嗣,他若是去了,應是太后與朝臣們商議着從宗室裡選出一人。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有多少臣子正在想着盼望陛下能快些走,然後他們好努力去討好下一位皇帝,爭取快些成爲朝之重臣。

陛下既然都已知道這些事情,那他的心裡一定是極不好過的。可是,便是他說與我聽,又有什麼用呢?我阻止不了朝臣們的卑鄙想法,我拖延不了陛下的離世。

那頑石般的手再次觸碰到了我,它覆上了我的臉。我驚得呆若木雞,根本動彈不得。

他輕聲問我:“福兒,你爲何,這麼久都不進宮呢?你上次進宮,還是你自吳回來不久後吧?我記得,你有近四個月沒進宮來了。”

我怯怯地回道:“福兒身上染病,怕,怕進宮傳染給了。。。。。。。。”

他打斷了我的話,溫聲道:“無妨,走前,我終是能再看到你了。”

我不知他話中的深意,也不敢接話,他將手收回了,突然換了一種訴說秘密似的語氣,低聲道:“福兒,你喜歡我母親嗎?”

“太后?我。。。。。。喜歡吧,太后待福兒很好。”我道。

“唔,你喜歡她。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七年前,我曾在宮中見到,我母親正與你。。。。。”

陛下的聲音愈來愈小,爲了能聽得清楚,我便朝陛下又靠近了一些。

“。。。。。擁抱,他們抱得是那樣緊,你看,就是這樣。”

隨即,一雙修長的臂便環住了我,我跌入了一個將我擁得緊緊的冰冷懷抱。掙扎之間,我的眼對上了他那雙如幽林、深潭般的黑眸。

我道:“彭子,你這是?!請放開我!”

我並不敢用力,只因這個無故困住了我的人是皇帝。

“你看,我母親與你父親便是這般相擁的。哈哈,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有我看到了。福兒,你說他們怎可如此!”

他依舊沒有放開我,但我已忘記了掙扎。

父親與太后?他們。。。。。。在宮中相擁?他們怎麼會?但這是陛下親眼所見的啊。會不會是陛下騙了我呢?不對,他爲什麼要拿這個騙我?

“你在想什麼呢?你是不是在想這並不是真的?你以爲我在騙你嗎?福兒,這些都是真的!我曾親眼見到了兩次!

四年前,在你父親準備舉家遷來建康之前,我偷窺到他與母親深談了一次,後來,母親病了許久。至那之後直到現下,二人再也未曾私下見過。

福兒,你來告訴我,你認爲,你的父親與太后之間,是否有何秘密呢?!”

我的心中已然有了某種答案,而且我也知道陛下是不在意我這個答案的,沒有人會不明白他們的舉動意味着什麼,可我不敢說出口。

陛下默默地鬆開了縛住我的臂,我呆坐在榻邊,腦中是一片空白。

父親,太后。。。。。。。。太后,父親。。。。。。他們,怎麼。。。。。。。。。

難道太后之所以會待我好,都只因爲她對父親有。。。。。。。有情嗎?若是這樣,倒也解釋了爲何四年前當父親與我離開建康時她會特意出宮相送了。她喜歡的男子要離開了,她自然是捨不得的了。

可是,父親是太后的夫家叔父啊!太后是先帝的妻子,他們這樣。。。。。。。。我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陛下的臂由我身後緩緩地環住了我的腰,他微尖的下巴抵在我的右肩上,迷夢般地對我說:“你說,他們,是怎樣開始的呢?我沒有問過母親,我恥於問她這個問題!”

我側過臉,看着他的眼睛,語氣略是冷淡,我對他說:“陛下,您恨我的父親,所以,今日你纔會這般對我!”

陛下微怒,道:“恨他?我沒有資格,我的父親才該恨他那好叔父!可惜,父親已薨逝十八年了,我甚至都無法探得,父親是否知道母親與你父親的私情!”

我狠狠地掙開了他的雙臂,不顧所謂的天子之威,無禮地高聲說:“陛下,道福要離宮了!”

我無法清楚陛下到底是什麼心思,他未說明自己恨不恨父親,但我知道,從他那強烈不滿的語氣裡,我聽得出他是不喜歡父親的。

那麼,自七年前,他便知道父親與太后的秘密了,他卻一直隱忍着未說出。若是這般地話,今日他特意告知與我,我猜,他是不想再隱瞞下去了,他或許不會輕易地放過父親。

若是他在臨死前留下遺詔點破了父親與太后的秘密,父親與太后一定會受到朝裡的指責的,可能還會傷及到父親的性命。畢竟,以他們二人的身份與關係,若是真有私情,那肯定不會有人放過他們的。

想到這裡,我才發覺自己剛纔的無禮實在是太沖動、太不該了,我應該取得陛下的諒解,然後爲替父親求情。

腳步方停下,耳聽得一句似曾相聞的話語:“福兒,若你不是司馬家的女兒,那該有多好?”

“陛下,這時您第二次對我說這句話,到底是何意呢?”我轉過身問他。

他掀開自己身上蓋着的錦被,將背挺地很直,溫聲道:“你還記得我曾說過的這話?福兒,若你不是司馬家的女兒,你不會是我的堂姑,那麼。我便可以娶你了。”

他輕輕地放下了這句話,而我卻感覺心口上被重重地壓制住了,甚至連喘氣也沒得那麼容易了。

“這。。。。。。。彭子。。。。。你。。。。。我。。。。你是在報復我父親!”

他哀傷地看我一眼,道:“沒有,我沒有。我報復你的父親,你讓我怎麼報復?我只是因愛你纔會這樣說,你的美麗使我沉淪。”

我反駁道:“你不愛我,你愛的只是我的美麗。”

“無論是因爲什麼,我已經深陷於對你的愛意中了,如今我已無法脫身!”

當他說完後,竟艱難地由榻上走了下來。他纖白的足踏上冰涼的地面,但他仿若混不在意。他行走地非常困難,每前進一小步都耗費了他許多的氣力與時辰。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根本無法自己下地行走。呵呵,可是今日,福兒,你看,這是不是就叫做‘迴光返照’呢?我竟可以下榻而行了。”

他說着說着神情便有些激動,身形微一晃動,腳下便是不穩,接着他跌坐在了地上,或許因着疼痛,他悶哼了一聲。

我忙地跑了過去,想去將他攙扶回榻上躺着。然後,我還準備向他替父親求情。

我道:“陛下,您這是做何呢?身子不好,您就應該多多歇息啊。”

我欲攙他起身,他卻坐地不起。

他問:“福兒,討厭我嗎?”

“沒有。”

“爲何沒有?”

“因爲,您一直對福兒很好,您從沒有傷害過福兒,福兒不會討厭你。”

他的臂第三次環住了我,我這次沒有掙脫,反而輕柔地回抱了他。

“彭子,其實大家都在爲你擔心。你知道麼?皇后現下就跪在這殿外,她已跪了許久了。楷之勸過她,可她說自己除了跪拜上蒼來爲你祈福之外,她不知自己還能怎麼做。她的樣子很憔悴,真的,若是可以,你應去勸她去歇息一會。

還有,太后。。。。。。。她應是這天下最擔心你的那個人了。畢竟,你是她的親子,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雖然病痛是在折磨着你,但她所感受到的痛,必然不會亞於你啊。”

我一下下地撫摸着他的背,希望他能不再如此悲傷,但好像沒有什麼用,他似乎變得更難過了。因爲,有滾燙的淚水由我的領口緩緩地滑落了進來,它們灼痛了我的身體。

他嗚咽喊道:“福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愛大晉,我愛你,我還有許多的心願未能實現!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我想快快好起來,我要用三年的時間來儲備糧草、訓練軍士,然後,我要御駕親征!我要率領大晉的精兵良將開赴北地,從蠻人的手中奪回曾屬於大晉的全部江山!

我要踏平秦、燕,消滅苻氏與慕容氏兩族!福兒,我要你與我一道登上洛陽的城樓,俯瞰大晉的萬里錦繡山河!我還要你與我一起遊覽長安盛景,我要你聽到人人都讚我是一代聖君!”

我道:“會的,彭子,你的心願都會實現的。先祖們會以你爲傲,你會是一代聖君,你會是司馬家的大英雄!”

他急切地問:“那麼你呢?福兒,你會與我一起嗎?”

我啞然失笑,道:“這怎麼。。。。。。這。。。。。應是皇后娘。。。。。。”

他微熱的脣封住了我的口,那寬大的掌扳住了我的肩,使得我動彈不得。他的呼吸變得粗重,待他漸漸地壓我在自己身下後,我急欲呼救,卻發現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扯下那一件天藍披風,然後手下又欲解開我的飄帶,我推着他,道:“彭子,別這樣!”

“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還要你,你是我的。”

“不是,我是。。。。。”

有人將殿門推開了一道縫,一道細微卻明亮刺目的光線突然照在了我們的身上。他停下來,極快地用手遮擋住那光線,粗喘着氣望了過去,我躺在地上也害怕地望了過去。

“陛下,果然,你還是喜歡她的!我總以爲,你夜間在夢中呼喊的名只是我的一個錯覺。如今看來,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皇后怒聲道。

我急忙趁機脫身,對她道:“皇后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便不值得了!”

“當然不值得!爲你們這兩個不顧禮義廉恥的人!”她說着朝我們走近了。

陛下以手撐地,慢慢地站起了身,見他身形不穩,我只得又扶住了他。攔住了柳眉倒豎的皇后,他將我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皇后微愣,三人無語片刻,皆不知該說什麼。

突然,一道力量將我扯了出去,皇后竟推開陛下拽住了我的頭髮。不顧我驚嚇的尖叫,她將我扯到了半開着的殿門口,然後將我摜到了地上。

她的氣力,怎麼會這麼大?見狀,陛下着急地走了過來,途中卻又不慎跌倒,皇后也不顧他。

陛下坐在地上,氣急敗壞地對她喊道:“法倪姐姐!你這是要作何?!”

“作何?陛下問我是要作何?我倒要問問,你二人既已做下了(淫)事,爲何你們不痛快承認?!”

她很特意地壓低自己的聲音對我們

怒喝,應是怕院中的宮人們會聽到。

“胡言!我們沒有!我雖愛福兒,但還沒有。。。。。。”陛下蹙眉道。

皇后根本不信,她冷笑一聲,道:“福兒的眉發混亂不堪,若仍是處子,紋路必當順直!陛下還要說,你二人是無事的嗎?”

陛下一驚,視線霎時便由她的身上轉到了我的眉間。聽了皇后的話,我的手也不自覺地撫上了自己的眉。

“哼,你看吧,陛下。”皇后嘲諷地說。

陛下幾乎是跪着爬進到了我的身邊,他疼惜地問道:“是誰?你給了誰?是你,喜歡的男子嗎?”

“不,陛下,我沒。。。。。。。”

我並不想承認自己的處子之身已然被慕容恪奪走了。

“怎麼?福兒,你想說本宮說錯了話?”皇后咄咄相逼。

看着越來越生氣的皇后與神情越來越低迷的陛下,我知道若是不說出實情必然會引起他們二人的誤會。

狠狠地咬了一下脣,痛下了決定,以一種平靜的語氣,我道:“皇后,您說的斷然是無錯的,福兒已非處子之身了。福兒所相與之人並非福兒所愛,實乃福兒萬分痛恨之徒!並非陛下,請您不要再猜忌於吾二人了。

陛下,您對福兒的心意,福兒此生感激。聖寵隆恩,福兒愧不敢受。福兒生在司馬家,你我無緣,這一世,只怕福兒是無法陪君伴駕了。”

陛下的面上落下兩行清淚,喃喃道:“福兒,枉我身爲至尊,卻無法護你。”

皇后似是更怒,對陛下道:“彭子,這樣一個不潔的女子還值得你傾心相與嗎?自三年前你遇到她後,你的心就都給了她!我現在問你,你可有悔?”

直視着她,陛下一字一頓地說:“無悔!”

皇后由門邊疾步向他走去,氣得捶打了他前胸一拳,本坐在地上的他受力便躺在了地上。

她恨恨地問:“你愛她什麼?!”

陛下急喘了一口氣,道:“愛她的美!也或許什麼也不爲,自見了她,我便忘不了她!你認爲是爲了什麼便是爲了什麼吧!我說不清,我只知道我愛她!若有可能,我要她是我的皇后、我的妻!”

皇后聽言大驚,倒退了幾步,身子撞在了身後的柱上,自言自語道:“什麼都不爲。。。。什麼都。。。。。哈哈。。。。。好一個什麼都不爲!彭子,我問你,我是否是你的妻?是否是以國禮娶進宮的大晉皇后?!”

“是,你是。”陛下低聲道。

皇后問:“那你,可曾也愛過我?”

“沒有。。。。。。。有。。。。。沒有。。。。唉,我說不清。。。。。。。唉,法倪姐姐,是我對不住你。”他最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好似在否定什麼。

我想勸他,便輕聲道:“彭子,其實你。。。。。。。。。。。。”

“司馬道福,你閉嘴!”皇后喝道。

陛下道:“法倪姐姐,這與她無關!在今日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傾心於她。是我自知命不久矣,想見見她,告訴她我愛她。我只是,不想此生有遺憾。”

“那麼,我呢?我算什麼?”皇后走到陛下的面前,跪在他身邊,悽然、鄭重地問道。

思量了許久,陛下緩緩開口,答道:“你是朕的皇后。”

皇后的眼中落下一滴淚,傷心地道:“我是皇帝的皇后,卻不是你司馬聃的妻。你不愛我,你愛的是她,你只希望她是你的妻。

也正是因爲這樣,你秘密命宮人在我與其他宮妃的膳食都中下了無法受孕之物。是不是,你真的在籌謀娶她進宮?是不是,你只希望只她可以爲你誕下子嗣?”

自今日進宮一來,我聽到、看到了太多令我驚異之言、事,可似乎聽了皇后的這一句話後,我覺得先前之言、事根本都不算什麼了。陛下他,竟然做了那樣的事。

陛下沒有絲毫的猶豫,道:“是。”

皇后笑了,很是癲狂,她指着陛下說:“哈哈,司馬聃,我真爲你感到悲哀!後宮嬪妃,無你所愛。你愛的人是,竟是你自己的堂姑。你以爲憑你是天下至尊,你便可以不顧禮法的爲所欲爲了嗎?!我要詛咒你們,你們都會沒有好下場!

我告訴你,我半年前便發現了你的秘密。從那之後,我的膳食都被自己偷偷換過了!你知道麼?我已有了二月身孕了!想不到吧?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你的第一個子嗣是我這個你不愛的女人爲你生下的。這個你愛的、不潔的女人,她永遠不可能生下你第一個子嗣了!”

我見勢態愈來愈壞,便想先關上殿門,再借機去勸皇后。可當我將兩扇沉重的殿門對合上之後,身後卻傳來一聲響亮的掌摑之聲。

我趕忙回身去看,藉助於黯淡的光線,我看到陛下半坐在地上,右臂還沒有收回正直直地伸着,而皇后捂着自己的左臉頰,斜躺在地上。

我跑到他們身邊,卻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

“你毀了我最重要的一個心願!”陛下冷冷地說。

皇后道:“對,我就是要這樣!而且,我還要毀了司馬道福!”

說完,皇后極快地站起了身,雙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霎時,我便覺呼吸極其困難。我的手胡亂地捶打着她,想要她能快快地放開我。

混亂中,我依稀看到陛下站了起來,由她身後拽住了她的手臂,想將她拖拽開。皇后放開了我,用自己的手肘推了陛下一下。

接着,陛下狠狠地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悶哼一聲。隨即,這殿內開始了詭異的安靜。

皇后呆住,口微張,小心翼翼地俯□子,用手輕輕地握住了陛下的手,試探着地問:“彭子,你無事否?”

可陛下什麼都沒有說,他仍舊沉默着。

我不安地嚥下一口口水,也開口,問:“陛下,陛下,您無事否?”

仍是寂靜。

皇后放開了陛下的手,將手伸到了陛下的鼻下,與我對視一眼,她的面上出現了驚恐萬分的神色,喃喃地說:“司馬道福,你殺了彭子。。。。。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不,我沒有!是你推倒了他!是你殺了他!”我急急地說道。

明明是她推倒了陛下,她怎麼能說是我。。。。。。。。。不,陛下沒有死,一定是她搞錯了!

我亦俯身,伸手到陛下的鼻下,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熱。

陛下,已然沒了呼吸!

陛下,真的去了!

皇后又道:“是你殺了陛下!”

我反倒沒有了先前的恐慌,先生對我說過,遇到急事需先冷靜下來方能想到對策。我奇異地冷靜了下來,快速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處境。

我自己親眼所見,陛下是被皇后推倒在地後才死去的。可皇后卻說是我殺了陛下,她分明是想將這禍事推到我的頭上,順手將我除掉。

可這弒君大罪天理難饒,只是削去父親的王爵怕是不夠的,父親、母親、阿蕪、阿弟還有幾位姨娘們必將也會因受我的牽連而被殺。而且,府裡的僕人們定也逃脫不了關係。

我想,既便是太后出面,也根本無法救下父親他們。所以,無論怎樣,我是萬不可被皇后牽制住的。偷望一眼皇后,她似乎也正在心中謀劃着什麼,根本未有看我。

我再次將手放置在陛下的鼻下,確認他確實是去了。

我突然開口,說:“皇后,你莫要以爲,我會受你的脅迫而去承認這不是我犯下的滔天大罪!或許,此刻的我在你的眼中只是一個你厭惡的軟弱女子。可我要請你看清楚,我的父親是會稽王!

朝中有多少重臣都與他交好,你可知道?若我被你誣陷認下了這弒君大罪,你以爲我父親會束手待斃嗎?便是他來不及自救,那些與他交好的重臣們必然也會挺身相救的!

還有,你應都有聽聞,那與吾父交好的桓公被傳有謀反之心。若是我父親倒了,這朝裡,便真正算是沒了能牽制住他的人了。你難道,是想看到彭子留下的大晉江山就這樣輕易被別人篡奪了嗎?!”

在我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她開始是漫不經心,但到了後來,她面上便出現了沉重的擔憂。我知道,她被我的話騙住了。

不過說實在的,我說的話,並不算錯的。

父親現在在朝裡的地位舉足輕重,一旦我被污衊下這弒君大罪,父親也會受到牽連。那麼,朝裡便會發生重大的變化。這於大晉,是萬分不利的。

她先前或許並沒有想到這一點,此時被我提及了,她便有了顧忌。

皇后焦急地圍繞着陛下的屍體走了兩圈,然後問我:“那麼你說,我們該如何?”

哼,好一個‘我們’!明明是她自己做下這弒君殺夫之罪,卻時時不忘將我也拴住!

我略一思索,心中已然有了對策,道:“依實告知天下。只說陛下駕崩,不言死因。至於御醫,嗯,他們定是要來查看一番的。我想,依皇后你的勢力,若要一個人‘消失’,應該,不是難事吧?”

她猶豫片刻,問:“你是說,買通御醫,不讓其說出陛下是因碰撞倒地而死,然後,滅口?不!我沒有殺過人。我不敢,我不能隨意要一個無辜的人去死!”

我望了一眼死去的陛下,譏諷道:“不敢?那麼,陛下呢?”

她哀嚎一聲,跪在陛下的身邊,將他抱入自己的懷中,哭喊道:“彭子,是我殺了你!是我親手殺了你!你恨我吧!我真想隨你而去啊!”

這時,歷經過種種驚亂之後,我渾身的力氣都沒了,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近乎於癲瘋的皇后抱着陛下的屍體痛哭。

半晌過後,我將先前被陛下扯亂的衣物都整理好了,對皇后道:“想必殿外的宮人之中有人見到你曾將我扯去殿門一事。若被太后知曉,你欲怎樣對答呢?”

“這。。。。。。。。”她止住了哭泣,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嘆口氣,道:“到時,你只說我當時刁蠻無比,定要陛下去與我玩耍,你是在制止我便好了。”

皇后無奈地說:“算不得什麼好法子。不過,也沒有更好的說法了。只能,如此了吧。不過,我想,真相,定然是瞞不了太后的。”

我道:“不,瞞地過。陛下駕崩,太后只知悲痛,定會無心他事。只要御醫不說出陛下的真正死因,太后必不會起疑的。唉,誰都知道,陛下的身子太弱,本就不知何時便會離世。今日你宣他駕崩,無人會疑惑的。”

她道:“好吧。”

我道:“那麼,我們將陛下扶去榻上躺下吧。”

“唔。”

待陛下於榻上躺好後,她親自爲陛下整理着凌亂的內衫。

“壞了!”她忽然驚呼。

我也慌了,問:“怎麼了?”

“陛下有一塊雕龍玉佩,時時不離他身外,那玉佩乃司馬家歷代帝王相傳之物。自三年前,便不知被陛下藏到了何處。現在他突然離世了,都沒有交待於我,我該去何處尋呢?”她焦急地說。

我手心冒汗,糟糕,我幾乎忘記了此事。顯然,她還不知那玉佩就在我處。楷之與遵之雖知曉,但若是他們知道玉佩已被我弄丟了,他們應該便不敢說出去了。因爲若是說了,我們幾人第一個便逃不了被朝廷重重責罰的命運。

她見我不語,忙問:“你說,我該怎麼辦?去哪裡尋?”

我心虛極了,小聲說:“據實以告。只說你自己不知曉,太后或許會派人去尋,也或許她無心去尋。畢竟,那又不是國璽,太后不會看得太重。總之,你不會受到責罰。”

“是嗎?好吧,便依你之言而行吧。”

我係好了披風,恭敬地對她道:“皇后,您該去殿外向世人宣告陛下駕崩的消息了。”

她卻膽怯地問:“不,晚些時候吧?爲何要現在呢?”

我語氣稍重,道:“不可。因爲,說不定有人已聽到您先前的哭嚎了。若是你說的太晚,恐他人有疑。”

她不語,最後爲陛下蓋上了錦被,站到了我的身邊。接着,我們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陛下的寢殿。

臨出門之時,我仿若聽到了一絲嘆氣。

是陛下嗎?他一定走地很不甘心。

我知道,他有許多的心願都還未能達成。不過我知道,便是他還會活很久,有一個心願他是永遠無法實現的。那便是,我絕不會成爲他的妻、他的皇后!

皇后站在了殿門口,我則默默地走到了已在院落中等候許久的楷之身邊。

他關心地問:“先前,我好像看到皇后將一人拉至了殿門?是你嗎?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楷之,安靜些吧。你聽,皇后將要告訴我們一件大事。”

說着,淚水由眼眶中流出,楷之忙問:“是何事?爲何。。。。。。”

“陛下,駕崩了。”

皇后沉痛有力的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也阻斷了楷之對我的追問。他無聲的呼叫一聲,接着跪地不起,對着寢殿大門的方向深深叩拜。

同他一樣,我也跪了下來,心中默唸:彭子,原諒我,我無法要世人知道你真實的死因。若是我說了出來,皇后與你們的孩子或許便會沒命了。望你不要怪我,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我不想她死,我自己也不想死,所以,我們只能委屈你。

淚眼模糊中,我看到皇后突然倒身在地,楷之趕緊拉着我前去探看。推開了圍繞在她周身的宮人們後,那一道濃稠的鮮紅刺痛了我的雙目。

“啊!皇后竟已有身孕了

!”

“莫不是小產吧!”

“御醫!你快去宣御醫!”

“先擡起皇后!”

。。。。。。。。

宮人們的聲音是那麼的嘈雜,而皇后的面上並不痛苦,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突然,我的手被她握住了,她示意我俯□子。

她悄聲在我耳邊說:“知道麼?在你們相遇之時,我嫁給他剛足一載。整整一年裡,我自認是這世上最幸福、最快樂的女人。你能想象到我們的日子是多麼美好嗎?是你的出現,毀了這一切。司馬道福,你說,彭子的死,你有罪麼?”

我深思着她的話,宮人們將她扶上步輦,擡去了偏殿。

楷之問:“皇后與你說了什麼?”

我道:“沒什麼。”

“陛下走時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

“陛下走時可還安詳?”

這個問題,我卻再也不敢回答了,只是將頭低得很低。

楷之起疑,手下用力擡起了我的下巴,直視着我的眼睛,他逼問道:“你爲何不回答我?”

未散開的宮人們都在竊竊私語,指點着我們二人。

我更覺窘迫、不安,悄聲對他說:“能否換個僻靜些的地方?”

楷之的面上有了某種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微眯起眼睛,沉聲道:“那麼,進殿吧,你在陛下的榻前告訴我!”

我無奈點頭,楷之要宮人們都守在了殿外,稍後再讓她們進殿爲陛下打點一切。

在陛下的榻前,楷之又跪下了,他看着陛下,卻對我說:“說吧。”

“我。。。。。。。。”

我真地不敢說出實情,思索着該怎樣才能騙他。

楷之很是傷心,他低聲說:“福兒,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信。我只是想知道,我多年的友人離世時是否安詳,僅此一點。”

眼淚洶涌而來,我握上陛下那一雙已經冷去的手,抽泣着將事情的本末全部都告訴了楷之。

“楷之,皇后說的不錯,殺了彭子的人,是我!若不是有我,起碼,陛下走的應該是安詳的,而不是。。。。。。。。”

我泣不成聲,楷之揮出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地面,殷紅的血滴澆灌了黑沉的磚石。

忽然,楷之出聲道:“陛下,楷之告退。”

我茫然地看向陛下,誤以爲他又活了過來。楷之卻拉住了我,大步朝殿外走去。

“楷之,你是要帶我去太后面前告發皇后嗎?”我不安地問道。

他不語,拽着我沿宮道出宮。

一直將我帶至到宮門外的馬車處,他方纔開口說話。

“福兒,今日之事,世上只我們三人知曉。陛下,唉,陛下定也不願更多的人因他而死。罷了,這一件事,將是我們三人永生的秘密!你,記住了?!”

我道:“可是,楷之,我覺得自己對不住彭子!”

他道:“不會。能將你由皇后的手中救下,他當時一定是高興的。我想,他走的應是無憾的。”

“真的嗎?楷之。”

楷之扶我上了馬車,盯着自己那隻依舊滴血的手,無聲地說:“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司馬聃到底是哪一天死的,只知道是死在5月死的,然後下一任是5月25被任命的。

何法倪活了很大歲數,直到桓玄篡權。

對於司馬聃對福兒的感情,你說他是報復司馬昱也好,說他是真心喜歡福兒也好,隨大家各人的看法吧。